王石出局，宋卫平隐退，中国第一代理想主义企业家谢幕，历史将如何书写？
硬币开始往另一侧倾斜。
6月26日晚上，万科第一大股东宝能系发出了“关于提请召开2016年第二次临时股东大会的通知”。自去年的风波之后，宝能系第一次提出了罢免万科现任管理层，万科精神之父、董事长王石——赫然在名单的首位。
与之前风暴口上的谨慎踟蹰相比，这一次，宝能显得有恃无恐，因为他有了一个强大的伙伴，华润。万科第一、第二大股东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致。舆论圈很快达成共识，王石这次真的要出局！
拍手称快者有之，叹息者有之！
而在万科事件巨大光环之下，房地产界的另一起事件，则显得过于低调，甚至不为人所知。
也是在这个6月，数天前，中交主导下的杭州绿城集团改组事宜，被曝出顺利通过，如果不出现重大变革，这一次，绿城集团创办人、绿城地产精神教父宋卫平，将退出一线，未来数年，将专注于绿城小镇计划——从一个梦想，转向了另一个梦想。
王石创建万科于1984年，宋卫平创建绿城于1995年。迄今为止，万科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了32年，绿城是21 年。
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如今，万科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房地产企业，以职业经理人高度自治著称，并成为了全中国最纯净、最透明的公司；而绿城则成为了这个国家中房地产品质的代言人。
它们的一个共同的特征是，一家充满了理想主义的企业，以及一家充满了梦想的企业。这在这个以资本逐利为核心价值观的时代，显得如此的鹤立鸡群，而又难得可贵。
这一切，都与他们的创始人、精神教父、掌舵者的个人魅力直接相关。是他们给这两家企业注入了原教旨和灵魂，而这些，正是这两家企业长期以来生存的根本。
但是，在这个六月，这两家中国最具代表性的企业，同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革——创始人离开或将要离开。毋庸置疑的是，历史就此翻开了新的一页，理想主义急速退位，似乎要土崩瓦解，这个世界将由功力主义全面掌管。
崖山之后无中国。2016年的这个六月，天空中再无飞鸟划过，世界注定充满感伤！
王石喜欢爬山，喜欢皮划艇，会晒出自己做的美食，找了一个小他很多的女孩做媳妇，以及长达数年的海外留学。这一切，可以看作为一个成功企业家的日常生活。但是在某一个时刻，却成为了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大诟病。
王石是精英意识和家国天下意识非常浓厚的一个人。他公开表达“在名和利上只能选一个。我的本事不大，我只能选一头，我就选择了名。”1994年万科股改，王石放弃了40%个人股权。
创始人王石将万科一手建成了这个国家中最大，但却是最纯净、最透明的公司，并被做为中国企业的治理典范，影响了几代企业家。这是王石的理想，也为他赢得了无数的名声。
2000年，王石辞去万科总经理一职，保留了董事长身份。他的初衷是——与公司保持距离，以更清醒客观掌控公司发展大方向。
15年后的2015年，万科实现营业收入1955亿元，归属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181亿元，营业收入和净利润均在国内地产公司中排行前茅。今年早些时候，万科宣布2015年度分红派息方案为每10股派送人民币7.2元现金股息，分红比例超过当期净利的40%。从财务数据来看，王石领导下的万科堪称卓越。
如今的这一切，都在按照王石最初的愿景有条不紊的发展。王石逍遥的生活，只证明了他的成功。但是，在众多外人的心目中，这一切是看不见的，在这些人的眼中，王石的标签只有四个字——尸位素餐。
怎么可以如此的轻描淡写，却能治理好一个庞大的企业？
有时候人是容易健忘的，看得见今日的逍遥，却看不见昔日的努力和血汗；有时候，人是会故意忘记的，因为说不透的原因。人们普遍遗忘了15年前王石的初衷。
但成功也好，嫉妒也罢，均成过眼云烟。如今的问题是，王石走后会怎样？
万科现任独立董事华生公开指出：“华润此次谋求的，不仅是第一大股东的地位，而是能够控股和控制万科，使万科名副其实地变为华润旗下的下属央企控股企业，服从华润的一元化领导，拨乱反正，从根本上结束过去华润身为第一大股东而又说了不算的局面。”
一语中的，显然，这才是王石最怕的。他甘愿放弃控股股份，长达二十年的坚持和一步步验证，都只是为了一个股权分散下的职业经理人高度自治制度，这个制度不仅造就了今日的万科，也让一个企业家的梦想在这个国家的制度夹缝中开出了一朵奇异的花朵。
现实时，华润一旦接手，数十年之功势必付之东流。根据中国企业家的报道，宝能欲让华润集团旗下华润置地执行董事吴向东取代王石成为万科的董事长，宝能系实际控制人姚振华为监事长。
王石以一人之力拼死相争，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坚持，以及对自己信仰的坚定维护。
你可以不同情，但你不可以嘲笑一个英雄。
相比于王石，绿城董事长宋卫平是我非常敬仰的一个人。去年在杭州云溪玫瑰园有过一面之缘，个子不高，微胖，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衣着随便，就像是在你家的小区里随便可以遇见的一位中年人。
我对宋卫平的敬仰，主要在于他将盖房子升华成了一种哲学。小到品质和建筑美学，大到百年建筑和后代的生活，这些让我明白，地产行业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买房子赚钱的事。每一座房子，都应该有不亚于天安门城楼的意义，需要对城市负责，也需要对历史负责。
苏州桃花源是融创的项目，但却是融绿蜜月期绿城盖的。这个纯中式的别墅小区，宋卫平的初衷是，那些建造苏州园林的老工匠都是国宝，但是他们年纪都已经很大了，走一个就少了一个，从此不会再有，所以他必须把这些老匠人的手艺给保留下来，留给百年后的世人，一座苏州桃花源就此诞生，但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成绝响。
我看到的一件让我无法忘怀的事发生在2011年。那一年，绿城因为资金问题陷入破产危机，在最紧张的时刻，一天中午，宋卫平请绿城的几位同事在西湖边吃饭，同事们等到他来到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喝的有点高了，“他很委屈。他反复念叨了好几遍：我只是想让这个世界更美好。”
接下来他们“看到他哭了……”而宋此前一直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气场强大的强人。他自己也喜欢以“能者”和“贤者”自居。他信心十足，自傲且自负。在他的名片上，他连自己在公司中的职务和抬头都不印，只是光秃秃的“宋卫平”三字。
这种让看客与观者都感到牵肠挂肚的戏剧化场景，或许正是由埋在他性格与经历之中的某些因素导致。了解过他的故事的人都会感慨，这个人根本就不应该是个商人——尽管他已经变成了一名成功的商人。
宋卫平毕业于杭州大学历史系，他所接受的教育是成为一名胸怀天下的知识分子，而不是“重利轻别离”的商人。
在面对听众时，他喜欢讲城市的历史，建筑与人、自然、社会的关系。他立志于要在城市中留下美好的建筑。他看问题时也总喜欢站在数十年后来考虑。比如绿城的很多楼盘外墙都是明黄色色调，这是因为明黄色在二十年后仍然不会发生太大变化，尽管作为新楼显得有些老气。这种色调正是宋卫平自己来决定的。
但历史系的教育背景也给他经营企业带来许多麻烦，宋卫平曾经亲口说：“有的时候会显示出不太会赚钱，或者赚钱赚得不够漂亮。”他也承认，他喜欢讨论的“文化的、社会的、价值体系的话题，不像是公司范畴，更像是学校和研究机构讨论的问题”。
对于这些超越于商业利益的价值的考量，让绿城的利润率一直不高。在发展过程中，绿城曾经数次陷入破产危机。
2008年金融危机时，绿城因为拿地太多，陷入破产困境，但是在2009年脱险之后却继续奉行激进的拿地政策，在2011年下半年公司再次进入困局，并因此一直被媒体指责。究其原因，其中不乏宋卫平个人性格和追求。“他那个时候老讲，很多时候他去拍地王，算算是没有钱可以赚的，但为什么要去拍呢？他是怕人家拿走之后，把地做坏了。但是他拿下来之后，却又一时不知道怎么弄。”
最终，宋卫平开始动摇了，正如他在文章里所说，“企业左右不了市场，正如人力不能真正战胜天命。对于企业来说，命运只有两个字，生、死，无他。”
生，或者死。宋卫平引入了外部合作者，首先是民企融创，但后来突然出现变故夭折。最终，央企中交成为了最终的归宿。
宋卫平的隐退，也许和王石的被动出局并不相同，但最终，我们看到的一个共同的事实是，理想主义让位于资本。不管是宋卫平的主动，还是王石的被动，结局殊途同归，央企成为最终的归宿。
在公开的报道中，王石和宋卫平并无过多的交集。现在可以查到的资料，则是10前万科首度进入杭州市场时，宋卫平对当时万科造的房子不屑一顾，并多次在公开场合“奚落”万科。
但10年来，宋卫平掌控的绿城几度告急，而万科却在王石的带领下，实现了从百亿到千亿级企业的跨越。
但在某一个时刻，他们带领着他们亲手创建的企业，一起进入到了一种极致的状态。而这些时刻所呈现出来的美好，堪称艺术，一种将冷冰冰的生意升华成了一种情境，迷人而又充满温度。
作为绿城的灵魂人物，宋卫平到底投入多少精力，一些细节可以佐证。根据公开报道，在参观用3年时间打磨的绿城云栖玫瑰园板房，宋卫平进门前，突然叫人拿来卷尺，弯腰在进门台阶量了起来，“轴线对称还有2厘米的误差。”
宋卫平的这种理想主义精神，使得很多项目的负责人都害怕他亲临现场，因为他总能看出不足来，然后推倒重来。
王石登山、跳伞、航海，没有王石的万科，看似无人驾驶，却在自己的轨道上高速运行。这说明万科已经建立了一套合理规范并执行有效的现代企业制度。
但在这一刻，随着王石大概率的出局，以及宋卫平沉默的隐退，理想主义仿佛是在这个世界上走到了尽头。
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上学时读《红楼梦》，对这句话记忆颇深，但因为年轻一直并不能理解其中的深意，没想到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让我有了切身的体会。
让人心生悲凉的，是英雄尚未倒下，身后早已一片咒骂声。
数天来，朋友圈内的人们嘲笑他看不起民企，嘲笑他将国企玩弄于鼓掌之上，嘲笑他过于自负。众人坐地看山，山轻傲而孤冷，众人幻想山什么时候能倒下，而山有一天真的倒了，众人无不拍手相庆。
王石白手起家，靠做饲料中介商，通过倒卖玉米得来的，赚的第一桶金 300万元。用这些钱开办了深圳现代科教仪器展销中心，经营从日本进口的电器、仪器产品，同时还搞服装等行业，最终进入地产行业。在1991年的环境下，王石将万科最早完成股份化、上市。并用三十年的时间，将万科带到了中国地产企业的最高峰。
经济学家张维迎说，这是个逐利的企业家多，创新性企业家少的时代。从哪一个角度看，王石都是一个十足的创新型企业家。但悲剧的主要构成就在于，英雄总是会与社会产生不可逃避的对抗，并在对抗中泯灭自己的身躯，但灵魂却永久流传。
这个世界的英雄本不多，我们可以不学英雄，但是一定要学会敬仰英雄，因为他们才是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的主要推动力。
站在今天，我们开看三年后的万科，没有了王石和在他精心培养下的管理团队，万科还能是现在的万科吗？我们再看三年后的绿城，没有了老宋对品质偏执般的固执，绿城还会是那个我们敬仰的绿城吗？
今天以前，我们所有人都去万科学习，去绿城学习；但是今天以后，我们又该想谁学习呢！商业的本质是逐利，但是商业的核心意义，却是人，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创造更好的生活，这才是商业的终极意义。
英雄谢幕时，注定孤独，因为世界再也不属于他们了。
在王石和宋卫平的身后，中国的房地产行业，正在进入到一个没有信仰的时代。
致路人甲乙丙丁：
当我们欢呼王石终于吞下自己的苦果、黯然出局时，我们赢了吗？行业赢了吗？时代赢了吗？我们在欢呼什么？难道只是因为他比我光彩，他比我耀眼，他过的不好才能是使我快乐的原因吗？
华润控股和管理之下的万科，还能否坚持原来的价值观和梦想？如果不是，如果不再，这是时代的悲哀。当中国最具现代企业文明、现代企业经营管理风格的企业都不能再续时，难道，时代赢了吗？
当我们在质疑王石四处游学、不务正业时，他凭什么可以放手公司？他凭什么可以去闲云野鹤？我们为什么没有去看前20多年王石潜心打造和治理下的万科管理体系和标准？
时间太久了，万科已经30多年，我们只看如今的万科和王石，却忽略了那个创业时代的万科和王石。正是因为他高超的经营能力，才能让万科在体系下良好运转，这反而是高超之处。试问，哪个企业家不想这样？只是有的可以做到，有的做不到而已。
当我们在质疑王石傲慢、不可一世时，那是因为他固有的性格，成也败也均出于此。他傲慢，是因为有底气，他坚持万科不行贿，他当初牺牲40%的股权来践行分散式的现代化企业管理文明；他失败了被利用了，如今成了大家的笑柄，他内心会做何感想？我们有否想过一个65岁老人的伤悲？你有否想过中国第一代企业家的伤悲？
当我们质疑王石说，情怀有个P用，作企业就要讲商业运营规则，大股东就是大股东。好吧，当华润代表央企和背后的大政府来的时候，当宝能带着保险公司万能险收上的钱来的时候，在最开始，这些资本难道就讲规则了吗？这些资本和万科真的是在平等和规则的基础之上吗？
如今，我们却在苛责王石要遵守规则。当然，遵守规则没错，也是应该的，问题是，王石没有讲规则吗？他只是在看护着他的孩子而已，他不想让他一手创办的万科毁在别人手上，他不想让万科失去最初的本真和初心、失去一直以来坚守的价值观。
对于宝能质疑王石说一年1000万年薪，我只有一句呵呵，以王石这两个字，他去哪个企业挂个职赚不到1000万年薪，何况是在自己创业的企业？为什么以前王石不出面，是因为那时候的万科是安全的、健康的、没有外来威胁的，华润是认同万科价值观和团队的。
为什么如今王石出面了？是因为王石意识到这会伤害万科未来的发展、会影响万科的基因、会影响万科的百年大计。华润前掌门下野，新掌门上台，王石的大意、王石的固执，也为如今的结局埋下的祸根。
参考资料：
李翔《风暴眼中的宋卫平》、Anthoy《王石，一个韩信式悲情英雄的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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