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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已有关于痛苦耐受技能是什么的讨论:痛苦耐受技能的意义,痛苦耐受技能详解
贯穿整个痛苦耐受技能的核心是全然接纳(radical acceptance),全然接纳是彻底接纳如其所是的现实。否认现实并不会改变现实,还会妨碍人们看清现实。放下为了不接纳现实所做的对抗,接纳后开展人生新的一页,更有效地解决痛苦。
然而,在共学的过程中,许多成员对于全然接纳与因果关系,以及进一步展开的:“是否涉及赞同暴力并压抑自身所遭受到的不公平”有较多的讨论。本文总共5000字,导读试图从晦涩的佛学叙事中梳理出与心理治疗关系较大的哲学基础。
导读文献:Nancy Billias. Radical Acceptance as a Pathway to Peace.
https://www.academia.edu/64296716/Radical_Acceptance_as_a_Pathway_to_Peace?sm=b
本文中,作者Nancy Billias重点探讨大乘佛教中阐述的“空”的概念,以及京都学派两位成员——西田几多郎(1870-1945)和西谷启治(1900-1990)对其的解读。从这个角度来探讨在辩证行为疗法中,对现实(reality)的全然接纳的理念是基于“空”作为“现实”的基本特性的认识。“空”、“关系性存在”在辩证行为疗法中都是基础的概念。大乘传统的本体论结构中,将现实(reality)理解为不断变化的统一体(unity),没有任何概念性的二元区分,也没有永恒真理。西田几多郎将“空性”表述为现实的普遍性原则,空性既不是什么都没有(nothing)也不是无限扩展的空间。相反,空是现实的最终基础,超越了“存在”和“非存在”的观念(Baek,2008年,第62页)。西田几多郎认可大乘佛教中“无常”这一概念(即一切现象都是暂时的、变动的),同时,否定存在物的自足性(self-sufficiency of being)这种观点,这种观点认为个体或实体可以是独立自足的,不依赖于任何外部因素来定义或维持其存在,使得存在本身成为其自身的目的。
西田几多郎对存在物自足性的否定也与身份(identity)问题密切相关。一个身份identity不由其自身内在的东西决定的,而是通过与其对立面的辩证关系来确定的……实体与其对立面通过“逆对应(inverse correspondence)”的原则紧密相连……(Baek, 2008, p. 38),因此西田几多郎这一哲学观点在辩证行为疗法(DBT)的脉络下非常重要。*注:“Self-sufficiency of being”这个短语中,“self-sufficiency”指的是自给自足、自我满足的性质,“self-sufficiency of being”意味着某个存在本身具有自我满足、无需依赖外部条件的特性。这个短语可能被用来描述个体或实体是独立自足的存在状态,不依赖于任何外部因素来定义或维持其存在。它可能强调的是一种内在的完整性或稳定性,使得存在本身成为其自身的目的和理由。如果我们接受万物相互连接的基本前提,那么任何存在的事物,都是靠区分才具有的关系性存在。“物理事件之间具有时间关系(前后关系),在某个时间发生的事物,它只具有关系性存在。”(Priest,2009年,第468页)而对空性的体悟不是去理解剥离时间之外的事件,而是尝试去理解连续的空性(continuous emptying),这体悟意味着对无休止的、相互关联和相互依赖的共同出现过程(co-emergence)的察觉。在辩证行为疗法中,这个共同出现过程(co-emergence)包含了包括思想、情感、人和条件在内的所有现象。由于这个过程包括每一个可能的事件和每一个可能的事件观察者/参与者,所以我们并不是说一切是相关的,而是一切都不是独立的。而这其中包括了“知识”,就像其他一切事物一样,也是存在不息流动的一部分。所有现象都在不断改变其地位,在不同的时间作为客体或主体、现象或事件出现。由于没有什么是固定的,知识就成了经验性察觉的议题(experiential awareness),知识或者说真理可以被接近(be
approached),但永远无法完全实现(never fully achieved),因为这是一个非目的论的过程(non-teleological process)。正如大乘佛教经典《心经》中是这样理解本体论问题:“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二、痛苦、欲望和伦理行为 suffering、desire&moral action那么,很多人会问:事物应该是怎样的?(how should
things be?)我应该是怎样的?(how should I be?)对此,大乘佛教认为,空性不仅仅是本体论上的终极现实,对空性的洞察总是与伦理行为密不可分。(安倍,1983年,第56页及以后)当自我意识到空性时,它就从欲望的幻觉中解脱出来,这些幻觉是所有痛苦的根源。人们不再受欲望、希望和意志的满足所奴役,而是能够看待事件和现象看作存在像是不断变化的云层。四圣谛和八正道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全面的生活方式指南:通过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清空自己的欲望上,超越将自我视为独立不变的实体(或称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生观。
然而,放弃欲望并不意味着使生活失去意义;相反,随着我们对欲望虚幻特质的不断深入认识,我们又能够认识到欲望也只不过以一切事物的相对性呈现,此时欲望不再陷入必须作为自我存在、与他人抗争的需要。相反,它第一次真正成为了“为自我而存在”的存在。现在,开悟后,从欲望中解放的我们可以体验自我的全然状态: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并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同时,自我的无常性不应被理解为我们对身份的剥夺,而应被理解为一种开放性和接纳他人的能力。同时,接纳他人的如其所是,这是最深层次的同理心的基础。对于西田几多郎来说,最深层次的同理心是不包括任何有条件的情感和情绪;因此,它意味着完全开放,接纳世界所提供的一切。(Baek,2008年,第38页)延伸阅读:
如果仅仅停留在抽象概念上,谈论自我清空(self-emptying)的价值将微乎其微。(延伸阅读:起底学霸猫的“清零术”——“吸引力法则”兑鸡汤)西田借鉴了存在主义和现象学的见解,以及禅宗的思想,认为:如果我们想要觉悟空性,我们只能通过身体来实现。他称之为“将自己沉浸于身体主体中(immersing oneself in the bodily subject)”,通过个体有限的身体来领悟万物的整体性。感觉(Sensation)是指,我们并不是基于预先确定的概念、思想和价值观来测量外部现象,而是我们无条件地接受现象作为自我本身。当自我最大限度地接纳世界所呈现的现象,这种感官沉浸(sensational immersion)就具有创造性。(Baek,2008年,第39页)因此,“知(knowing)”是一个创造性的存在阶段,通过它,作为感觉主体的自我沉浸在世界中意识到交汇点和分歧点,并就此做出某些选择——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注意到并关联到它们所引发的欲望时发生的,同时又不被这些欲望所困。同时,感官沉浸的主体是“前我pre-I”,即“我”在沉浸世界之前的状态,并不是一种与环境毫无感应、静止的联合,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活动形式,在每一次沉浸中,感知者都面临着与世界所提供的丰富事物融为一体的能力考验。因为“我”不断与世界动态互动,因此一个人的身份identity不是通过自我的意向性(the
intentionality of the ego)出现的,而是在无限且永恒的空性中,由自我限定(self-delimitation)为“有限且暂时”的内容而存在。就这样,在空性与其对立面的相互依赖这种关系中,有了可以称之为“我”的切实感觉。(Baek,2008年,第39页)这种表述否定了西方传统的自我/他人、主体/客体、存在/虚无、普遍/特殊的二分法,并为个人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全新且解放性的框架,也因此,对人的治疗性的意涵从而凸显出来。因为,当我们无条件接纳环境所呈现的那一刻,身体与作为自我与世界的他者的相遇,不再是寻求主宰的斗争,而是被邀请进入一种狂喜的融合。在诸多暴行、爱和折磨等不可理解的现象出现时,由于自我无法全面地理解它们,因此别无选择,只能瓦解。若是完全接纳环境所提供的一切时,这种接纳绝不是消极被动的屈从;这种接受背后是一种自由意志,而不是那种将自我为中心的价值观强加给世界的意志。西谷启二与尼采相似,并没有将虚无主义视为完全消极的现象,而是将其视为一扇窗口。苏格拉底教导说哲学始于惊奇,而西谷启二则认为哲学始于对有限性的遭遇,有限性是悲哀和存在性焦虑的根源,人们超越它的欲望是哲学和宗教的源泉。西谷启二称这种克服一切阻碍其视野的自由思考为“物超佛”(butsukojo,意为超越佛陀)。延伸阅读:
治愈绝望自杀的过程也必须如此进行;正如诗人Robert Frost所说,唯一的出路就是穿过它。超越恐怖、绝望和虚无只能通过深入核心并发现它空的性质。而大乘佛教和日本禅宗认为,了悟空性正是通往现实的道路。也就是说:没有“出路”,只有接纳事物的如其所是。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够在空性中克服虚无,在空性中实现超越。因为,我们并不用存在对抗虚无,用生命对抗死亡,用意义对抗无意义。空性拒绝回答:心灵应该栖息在何处。相反,它的答案是,“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因此,解决方案是在于接受无法找到人生意义的可能性,并在其中找到平静,放下掌控的欲望,通过领悟现实,从而超越以自我为中心的欲望。简单来说,空性的立场是通过完全接受虚无,并深入虚无来超越虚无。面对“在哪里找到活下去的理由?”这一问题,它邀请我们在“无缘无故无因无由(ohne warum)”的地方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和救赎;关于孤独,它邀请我们走进沙漠这最炎热的地方找到了一处栖息之处。DBT针对的边缘型人格障碍群体往往高敏感和情绪不稳定,无法容忍旨在改变行为的僵化干预策略。Linehan意识到,为了让行为技术有效,它们必须建立在治疗师对症状行为的同情(compassionate)和非评判性接受(non-judgemental acceptance)的基础上,同时患者也需要对这些行为保持察觉、宽容和接受。“接纳和觉知的培养基于正念的原则和实践。”(Swenson,2017年,第22页)辩证法有助于用灵活性、活动和综合来对抗僵化、僵局和反对,它们基于辩证哲学和实践。”接纳范式应该尽可能保持对于“当下”以及考虑到“相互影响”的特点(remain influential),是贯穿整个治疗的原则。一个弥漫着认可(pervasively validating)的环境对于对抗个体弥漫的自我否定、促进依恋关系及其提供的杠杆作用,以及支持以改变为导向的工作都是非常有价值的。(Swenson,2017年,第29页)在DBT中,接纳被理解为由五个相互关联的原则组成:
这些见解共同为整个治疗模式提供了基础。鼓励来访专注于此时此地,而不是沉湎于过去或执着于未来。正念练习被用来培养对自己内部过程的关注,观察情感状态而不加评判或解读,并学习容忍令人痛苦的情绪。无执的概念显然来源于传统的佛教教义;四圣谛中的第一(苦)和第二(集)(见下图)提醒我们,只有通过接纳痛苦,才能缓解痛苦。在DBT中,无执具有特定的价值,有助于来访对待由环境中的事件或人触发的情绪保持一定的客观性。因此,理解无执对于减少对应激情境的反应性是非常有帮助的。一个痛苦的情绪唯有得到承认(通过关注和对当前时刻的觉知),只有这样,才能对该情绪获得一种视角,然后或许才能放下对它的执着。对共存的察觉(Apperception of interbeing)也是正念练习的收获,通过它,人们可以开始感知现实的相互关联性质以及个体自我的错觉。在这一原则中,佛学与DBT之间非常明确的交汇点:
正如一行禅师所解释的,“实际上,花完全由非花元素构成;它没有独立的、个体的存在。它与宇宙中的一切其他事物‘共存’……共存和空性是并行不悖的。”(一行禅师,1975年,引自Swenson,2017年,第39页)共存的概念使来访能够获得新的自我理解:不是将自己视为病态或暴力倾向的人,而是视为这些思想在自我中升起的人。共存还有另一个至关重要的有益效果。打破自我的界限可能使患者或来访开始以不同的眼光看待治疗师,将其视为也是可能产生类似想法的人。因为,许多患有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患者难以建立和维持人际关系,难以察觉自己的行为对他人的影响。而从共存的角度出发,他们可能变得能够与人开始互动乃至互惠。许多来访都会经历绝望的感觉,在强烈的情绪下几乎没有解决的出路。对无常的理解有助于改善绝望,接受世界不断地在变化,每个时刻都在创造出一个新的现实,可能激励来访接受新的解释并尝试新的策略。世界本身就是完整的“The world is perfect as it is.”接纳范式的最后一个原则是“世界本身就是完整的。这一宣言只是业力(karma)原则的另一种表述。一切事物之所以是现在这样,是因为过去所发生的事情。它不可能以任何其他方式存在。这意味着一个人的行为会产生导致新条件的结果,并不是从当前缺了什么去看待我们的存在。对于精神疾病患者来说,他们经常在面对自己的内心状态时感到缺乏自主权,认为他们可以通过做出不同的选择来积极改变未来的观点非常令人振奋的。因此,说“世界本身就是完整的”就是肯定现实在因果系统中运作,他们可以在其中发挥积极作用。无常的原则意味着一切总是在变化;现实会根据人的行动而发生转变的观点可以激励人们掌控自己的生活。导读文献:Nancy Billias. Radical Acceptance as a Pathway to Peace.
连接(含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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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整理
Circle 精神病与精神卫生学博士,本科辅修宗教学,博士期间研究抗抑郁药治疗抑郁症,毕业之后则更着重于心理咨询与经验结构作为各种精神症状的基础,报了数不清的心理咨询培训班,在康复的视角看待精神疾病的跨学科治疗。non-binary。
校对
大新 一个对世界一无所知但努力保持纯朴好奇心的人类学学生
先前已有关于痛苦耐受技能是什么的讨论:痛苦耐受技能的意义
痛苦耐受技能的具体详解:痛苦耐受技能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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