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没有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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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三十岁至今还没有结婚的女人,她笑脸中眼旁已有几道波纹…”
琼华摘下了耳机,找了一个沙滩边的长椅坐下开始补涂防晒霜。
路边有三三两两放学后结伴而行的学生,有牵着狗慢吞吞散步的中年男女,还有几只海鸥时不时扑棱棱地飞过掠食。据说某位澳洲前总理也住在附近,不过她倒还未见过真人。
自从上个月搬了家之后,琼华几乎连续每天下午三点以后都在附近慢跑。悉尼的紫外线一年四季都很强烈,在大街上经常可以看见不少打着遮阳伞的中国女人。
她终究和她们是不一样的——想到这里,琼华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套露肤度颇高的裹身运动服,暗暗舒了一口气。
来悉尼四年,她还从未见过一个澳洲女人会在大晴天打伞。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叫做Amy的女孩曾经发表过的一通感慨,“天啊,真是罪过!这么美好的阳光就是用来享受的啊!她们为什么不在屋子里待着好了?”
“Joanna,幸好你不是这样子的中国女生!我觉得你真酷!”
是啊,除了耳机里并不是Amy车里永远轰隆轰隆的说唱音乐,而是来来回回那几首民谣老歌之外,她和这个从小就住在悉尼上东区的英菲混血姑娘看上去几乎一般无二。
甚至连她精心琢磨过的英文口音都可以瞒天过海。
实际上,她还删去了自己所有包含国内定位的信息,并在所有的社交网站上都注册了英文名——Joanna Zhang。
在澳大利亚,没有人需要知道张琼华这个名字。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谷歌地图——而搜索栏里是那个还来不及删除、被星标备注为“家”的地址记录:
“该目的地距现在位置46公里”。
2
琼华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更确切地说,是自己的姓氏。
小时候,她总是不依不饶地缠着问父亲,为什么自己不能跟他姓顾,却偏偏要跟母亲姓张。
老家在苏州的父亲只能耐心地解释,由于她的母亲是家中的独女,当时她在通县的父母并不愿其远嫁,于是为了说服他们,他便入赘到了她家,还向老人们许诺了以后孩子随娘家姓。
虽然父亲还是从《诗经·齐风》中的“尚之以琼华乎尔”,为她选取了琼华这个名字——但她总是不免意难平。
自己要是姓顾就好了,古有顾恺之,近有顾城——顾琼华,只是听着就有一丝诗情画意的江南味道。
一换成张琼华就俗气多了。
“防守、防守!张琼华!” 曾经她在篮球场上听过无数次自己的名字。
她虽然从小学习成绩平平,但语言天赋奇高,通过在家看影视剧和动漫就学了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日语——不过也用不上,反正不管她到了哪个学校都是体育特长生。身高176的她虽然遗憾自己不能沿用父亲的姓氏,却成功遗传了父亲修长的四肢和白皙的皮肤。
琼华不喜欢别人叫自己的名字,正如从来不愿意告诉别人自己的老家在通县。哪怕在97年以后,她们家所在的区域就改称了通州区,也早早地就划进了北京市。
通县就是通县。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和那些住在东西城的北京人都不一样。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她在多年以后到了悉尼后一直都会觉得:
“只有住在窗口看得到海港大桥和悉尼歌剧院的地方,才算是到了真正的悉尼。”
3
琼华对最初抵达悉尼的情形仍然记忆犹新。
那是2015年,她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而澳大利亚对中国大陆开放了第一批打工度假签证。一早就琢磨着出国的她长了个心眼,多花了两千人民币雇人成功代抢到了一个名额。
一拿到签证,她就向保险公司递了辞呈,并拍了一张护照夹着机票的照片发了条朋友圈: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说实话,第一次坐国际长途航班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费力。
只是到了到了悉尼机场后,她却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盯着手里通关物品申报单上琳琅满目的条条框框有些不知所措。
行李箱里放了几盒茶叶和稻香村的糕点。其实她本来是不想带的,但母亲在出发之前非要硬塞给她。
“这么一丁点儿东西又不沉” ,琼华突然想起母亲埋头装箱子时的絮絮叨叨,“这些年都不知道你在哪儿猫着,这又一下子去那么远,得多久才回来一次啊。”
而此时此刻,她手里这张薄薄的单子上写着一行刺眼的小字:
“植物和动物制品不得携带进入澳大利亚。”
琼华看着自己面前长长的队伍,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在申报栏还是在空白栏打钩。在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突然在嘈杂的背景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普通话男声。
她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追寻过去——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国男人,正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推着登机箱似乎朝这个方向走来。
“Hi,我是Howard,航班又晚了,我刚刚到悉尼,不好意思我们的Meeting可能要推迟了…” 男人在连连道了几声歉后挂了电话。
然而正当琼华准备鼓起勇气、上前微笑打声招呼的时候——她却眼睁睁看着他匆匆折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旁边有个标识写着:
“澳洲护照通道”。
只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她原本紧张蓄力的全身肌肉就似乎突然都散了,喉咙里像堵了一枚橄榄,又咸又酸。
琼华翻出了手机,默默删掉了自己那条收获了破纪录将近100个赞的朋友圈。
她最终还是选择走了无申报的通道。
——不过在海关人员照常询问的时候,她还是一不小心就抖出了自己的秘密,战战兢兢地说:“我带了茶叶,带进来没问题吧?”
她并不是一个技术高超的说谎者。至少那时候的她不是。
没想到的是,对方看到她突然紧张的神情却露出了友好的微笑,似乎对此已经司空见惯:
“当然没问题,你可以带茶叶来澳大利亚”,这个年轻的澳洲男人向她眨了眨眼睛,“我也很喜欢喝茶。”
4
琼华从机场出来又在火车上周转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自己住的区。
她推着行李箱走在路上,并小心避开了横在路中间和草坪上的几个破碎的啤酒瓶。路边几乎一水儿都是毫无生气的砖红色、低低矮矮毫不起眼的房子,在澳洲叫Townhouse——她说不出口“联排别墅”那个词。
在这条异国他乡的街道上,琼华突然闻到了通县的味道。
来悉尼以前,她搜索了几个澳洲中文网站和论坛的悉尼房源,最后选定了一个最便宜的。等她到的时候,主卧已经住了两个女留学生,次卧住了一个男生,最后空出给琼华的只有车库。不过倒也有独立的出入口,总算是有些隐私性,聊胜于无。
其实房子原本是那个男生整租下来,简单布置了一些家具之后再找的其他房客分摊房租。虽然这种“二房东”的行为在澳洲属于违法,但禁不住很多留学生都愿意这么做。
说实话,只要如果有人要的话,估计连客厅都可以租出去。
琼华暗自讪笑。
她环视了一圈自己黑黢黢的新房间,布置实在算得上是简单——勉强称之为“家具”的,是叠在一起的两张早已褪色的旧床垫,旁边搁着一把油亮油亮的木椅,还有一张看起来前身似乎像是按摩床的白色泛黄的折叠桌。
悉尼的晚上又潮又凉,尤其是车库里面。
第一个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的她从行李箱里找出了电吹风,希望可以吹干似乎湿漉漉的床垫。
——但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从国内拿来的电吹风插头,和这里的插座根本对不上号。
5
琼华开始到处投简历找工作。
她原来在大学里读的是工业设计,毕业以后去了北京东三环的一家保险公司上班。虽然这份工作和专业已经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她对悉尼的期望更低。
她走进过那种时薪10刀现金结算的中餐厅,但是很快就出来了。既然好不容易来了澳大利亚,就总得去那些至少看起来像澳洲的地方。
投出去的简历犹如石沉大海。
她不灰心地去西餐厅和咖啡馆直接问值班经理在不在。由于个子高挑亮眼、英文又流利大方,经理一开始看到她往往都是神采四射。但是一旦多聊了几句知道了她没有本地工作经验之后,便往往礼貌地说让她回去等消息——之后便没了回音。
她拿的是度假工作签,有效期一年。但如果一直找不到工作的话,又怎么样才能在悉尼活下去呢?
说实话,那些澳洲中文网站上一条条含蓄又露骨的“高薪招聘VIP女公关”消息,也不是令她完全没有动心过。其实早在国内念大学的时候,就有训练队里的女生私下找到过她。
女生打篮球不比练田径,就算身上有肌肉线条也是流畅修长的一丝一缕,添了些健康性感的味道。
但她始终还是狠不下心。
她见到过那些女孩。只要一旦尝过了张开了双腿挣钱的滋味,这一辈子就很难再把腿合上。
兴致索然的她,开始在那个车库里刷交友软件。她快速地打下一行字:
“来自北京。刚来悉尼,希望你可以带我体验一些有趣的事情。”
Thomas就这样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聊了几天,住在中央海岸的他开了近两个小时的车到了她住的地方,又带她去了附近的一个汽车影院后送她回来。
琼华记得,那个开着辆上世纪出产的丰田汽车的年轻澳洲男生搂着她,睁大着自己那双蓝灰色的眼睛真诚地看着她说,“Joanna,你真的确定你要住在这个地方吗?”
“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搬过来和我住。我妈妈生前给我留了一栋房子,现在只有我自己住在那里。”
她下意识地立起身子问了一句,“在哪儿?”
“在中央海岸啊,亲爱的”,Thomas径自拨弄着她的黑色长发。
“谢谢你,不用了”,说完之后她又意识到并不愿意让对方看出自己拒绝得太武断,“要不让我再想想吧,毕竟我刚来悉尼,想再找找工作试试。”
6
有时候琼华会想,或许自己当初和这个年轻热情的澳洲男生搬去了中央海岸,她的故事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但她太清楚了,自己不可能离开悉尼。
就算是住在毒品交易泛滥、甚至邻居或许是领着政府低保福利的醉汉的犯罪高发区,这里也是悉尼。
Thomas了解到了她的心思后也不再多说,只是建议她不如去考一个RSA证书(酒牌),至少対她找餐饮工作会大有帮助。
果然好运在课程培训一结束之后就来临了。她找到了一份酒吧的工作,一周四天,下午6点上班,半夜12点下班。
随着工作之后充实忙碌了很多,她也不再有时间和精力去回复Thomas的每一条信息。一两次还好,几次消息不回,他也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慢慢地也就再也不发信息了。
琼华对此并不感到失落。
有一个叫Kevin的亚裔男客人经常在她刚上班的那个点过来,有时是一个人,有时候带着几个朋友,点单时总会和她闲侃几句。他之前工作出差去过几次北京,父母都是越南华侨,在他五岁的时候举家迁到了悉尼。
“Joanna,你什么时候下班,我请你喝一杯吧。”
她笑着看了看面前这个身高比她还矮一些、穿着格子衬衫的年轻人心想,原来在澳洲的直男工程师也喜欢这么穿。
琼华故意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一脸笑意盈盈地说,“可是等我下班,我们也关门了,这个区的酒吧应该也都关了,你想去哪里喝呢?”
7
琼华很快搬出了那个车库,住进了位于向东20公里开外Kevin所在的公寓。空间虽然不大,但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晚上在小区里走路也不用担心总是踢到碎玻璃酒瓶了。
她换了一个离新家更近的酒吧上班。其实原本由于签证限制,她也只能在一个雇主那工作最多不超过6个月。
他们开始经常在周末去逛宜家。慢慢地,公寓里开始被琼华喜欢的东西一点一点填充,包括被套、窗帘、抱枕,还有桌上的塑料仿真花。
真花在悉尼实在太贵了。就是最普通的玫瑰,小小几支也要三五十刀,两百多块呢。
在北京一支才卖几块钱啊,她嘟囔着。
虽然已经来了悉尼一阵子,琼华还是没有改掉在逛街时经常会在脑海中将价格自动换算成人民币的习惯。
她和Kevin的相处出乎意料地和谐,几乎像极了一对已经同居多年的夫妻。
只是这份平静还是被一场聚会上,来自他朋友的一个看似无心的提问所打破。
“对了Joanna,你拿的是什么签证啊?”
冷不丁的提问令琼华措手不及,但还是淡淡地笑着说,“是打工度假签证。”
“这是一年到期的吧?你来澳洲多久了啊?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是打算回中国吗还是留在澳大利亚?”
没想到对方像连珠炮似的直接一连串抛出了几个她最不想回答的问题。
琼华怔怔地用力咬了一口面前的吸管,“我来澳洲半年多了,现在还没想好”,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她突然意识到,Kevin好像从来都没问过她这个问题。
那天晚上聚会回到家以后,Kevin出乎意料地安静。
两人躺在床上,中间隔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隙。她想伸出手去拥抱他。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他反而轻轻地侧过了身子。
她便也侧过身,背对着他。
房间里太安静了。
接着传来了几声抽抽搭搭的啜泣声。
Kevin终是不忍,翻过身温柔地小声问道,“怎么了Joanna,你为什么觉得伤心?”
琼华却并不接话,仍然安静地咽着自己扑簌扑簌止不住下流的眼泪,肩膀一耸一耸,像一只在风中瑟瑟发抖的纸扎风筝。
“Kevin,还有三个月,我就不得不走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永远不可以忘记我?”
她噙着泪,突然开始喃喃念起了电影《广岛之恋》中的一段经典英文台词:
“我遇见了你。我会记得你。你是谁呢?你正在毁灭我。你对我来说刚好完美。我怎么可能知道我会在这座城市遇见我的爱情?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和我的身体之间会彼此交融如此地完美无暇?我喜欢你。这真是个意外。我喜欢你。时间都突然变得这样慢。你太美好了。”
虽然觉得她的反应有些戏剧化,但Kevin还是静静地听琼华念完了这段话。
…“要不,我们结婚吧。”
他似乎是在下足了勇气之后才说出的这段话,“Joanna,我知道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遇上你以后我真的很开心,你看起来也很开心。婚礼估计是来不及准备了,以后我们可以再办。这样是不是你就不用走了?…你觉得好吗?”
琼华原本一直紧紧端着的双肩,终于在那一刻松了下来。
在澳洲结婚不像在中国那样大费周章,更不需要偷家里的户口本。她和Kevin隔天就去登记处预约,被告知经过一个月的“冷静期”之后就可以注册结婚。
琼华甚至都从来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她还专门咨询过一个朋友,反正海外婚姻只有通过中国大使馆注册的才算有效,国内也查不到记录。
而Kevin告诉他父母的那一个版本则是,自己早在两年前出差在北京时就遇见了她。
有时候琼华会想,就这样和Kevin住在这个未来可能会成为悉尼“第二个CBD”的地方,其实或许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她曾经装作不经意地问过他,介不介意将来或许搬的离City市中心更近一点。
Kevin开玩笑说,他觉得现在这里都太热闹了,但当时是父母凑首付下主意选的房子。他说自己是一个100%“Suburban”(郊区风格)的澳大利亚人,实在喜欢不来City的调性。
可是住在这里,既看不到海港大桥,也看不到悉尼歌剧院啊。
琼华小声地咕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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