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入社会的这些年里，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被人羞辱了一番。让他更气愤的是，挂靠单位不仅不愿按照事先约定的合同支付费用，甚至连证书都不肯退给自己。还撂下一句狠话：李伟是一名建筑设计师，当初决定报考注册消防工程师也是为了多一份保障。在他看来，没日没夜的通宵画图，终究不是一个长久之策。更何况，彼时他的身体已经检查出不少问题。长期熬夜导致的。李伟想着，即便转行之后找个月薪三四千的工作，但只要有了这个证书，日子也算有了基本的保障。经过这番折腾，李伟终于知道，自己被坑了：考过了的都知道消防现在是个什么行情，根本没有行情。在百度搜索“注册消防工程师”，出来的结果里前50页里，前3条都是培训机构的招生广告。甚至，很多广告点进去都是同一家机构，这些培训机构穿着不同的马甲，在给钱就能置顶的百度搜索里长期霸屏。这一“空前盛况”在建筑行业并不多见。另一个，是建造师。只是比起建造师，消防工程师的身份比较尴尬。不少人为了考试，白天工作晚上加班，凌晨回家还啃着教材，最后考过了才发现根本找不到挂靠单位。甚至有人直言：听我一句劝吧，别浪费时间了。考消防还不如考二建。实在不行，考造价都比考消防强。消防工程师的火爆，不过是一种假象。炮制这种假象的正是那些在百度长期霸屏的培训机构。2012年9月，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和公安部联合下发了《注册消防工程师制度暂行规定》等一系列文件。注册消防工程师的“名分”正式确立。一年后，2013年10月18日，时任公安部部长郭声琨召开了部长办公会议。当天的会议通过了一项规定。此项规定，旨在规范社会消防技术服务活动，建立公平的消防技术服务市场秩序，促进提高消防技术服务质量。这项规定全称为《社会消防技术管理服务规定》，业内称之为“公安部第129号令”。新规定对各类消防服务机构的资质提出了硬性要求。比如，《规定》的第二章第九条要求，申报消防设施维护保养检测一级资质的机构应具备：注册消防工程师十人以上，其中一级注册消防工程师至少六人。培训机构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野蛮增长，哪里有想挂靠的人，哪里就有培训机构。2015年8月12日深夜，天津滨海新区的瑞海公司危险品仓库发生特大爆炸。官方公布，爆炸事故最终造成165人遇难。其中参与救援处置的公安现役消防人员24人，天津港消防人员75人，公安民警11人，事故企业、周边企业员工和居民55人，8人失踪，798人受伤。经国务院调查组认定，8·12天津滨海新区爆炸事故被认定为一起特别重大的生产安全责任事故。后来有人说，正是天津的那次爆炸事故给当局高层上了一课，他们终于意识到了消防的重要性与紧迫性。于是，就在当年12月匆忙举行了第一届注册消防工程师考试。2015到2017这三年，消防工程师的确很火，三年累计150万人参加考试。只是这种“火”是一种跟风式的火，至于考过之后能不能卖个好价钱，没人知道。当然，培训机构对此深信不疑：李伟就是2017年报考的，比起其它专业，建筑设计师考消防本身就占了不少优势。要知道，建筑设计师平日的主要工作除了功能造型，剩下的，不是防水就是防火了。然而，不顺利的事情在后面等着他：证书挂不出去。一开始李伟还以为是自己运气不佳，可联系了一圈之后，证书依旧没挂出去。后来，他主动联系了当初的培训机构。培训机构声称自己有很多合作的挂靠单位，并且让李伟把自己的证书拍下来发给他们。热情的“老师”让李伟感到庆幸，当初没有看走眼。现在回过头来他才明白，这只不过是培训机构惯用的伎俩：他们把我的证书和能接受的挂靠报价的聊天截图发到朋友圈，表面好像是在帮我找挂靠单位，实则是营造一种“今天又以多少万的价格成功挂出一本”的假象，替他们自己招生。就像微商那样。恐怕微商也没这么缺德，微商只想忽悠你的钱。培训机构不仅忽悠了你的钱，更浪费了你的时间。问题出在哪？为什么声称“8万一年”的大有“钱途”的证书如今却成了废纸一张？2019年3月19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第七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关于深化消防执法改革的意见》。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取消消防技术服务机构资质许可，取消消防设施维护保养监测机构资质许可，取消消防安全评估机构资质许可。简单地说，就是相关的消防企业办理营业执照后，即可开门营业。以前需要配备几名注册消防工程师，现在统统不需要了。上任公安部部长郭声琨签署的“公安部第129号令”失效了，至少部分失效了。不需要资质许可，消防企业自然就不会再像以往那样，老老实实地配备那么多注册消防工程师。毕竟节约成本，是企业主整日苦思冥想的一大难题。不难想象，2019年3月19日那天，是消防企业的狂欢日，更是培训机构的难眠夜。一个搞建造师培训的朋友说：培训收费少则几千，多则几万。一年随随便便就可以招200个人，这就是200万。这么一改革，他们搞消防培训的亏大了。这是注册消防工程师挂不出去的主要原因，没市场了。蓝海一夜之间变成了死海。2018年以前，国家对待挂靠也是睁只眼闭只眼。2018年以来，有关部门动作频频，从自查自纠到强制注销，这下要动真格了。社保的全国联网，让只拿钱不做事的挂靠行为无处藏身。然而，不管是蓝海变成死海，也不管国家对挂靠的打击有多严厉，都阻挡不了培训机构收割新鲜韭菜的决心。他们依旧在百度搜索里霸屏，大肆招生：培训机构之所以还能赚得盘满钵满，无非是利用供需双方的信息不对等。证书挂不出去，从来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有些培训机构还颇有诚意地推出“协议保过班”：考试没过，即刻退款。兜兜转转，李伟总算找到了一家福建的单位，挂靠的价钱谈好了，协议也签了。证书交过去之后，对方却迟迟不肯打款。不打款也就算了，证书都给扣下了。李伟很无奈：钱，我不指望要了，我只想要回证书。之前在备考群里看到别人说，消防证用处不大，我不相信。现在我才发现，他们说的居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