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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7月1日,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2017届毕业典礼在百周年纪念讲堂举办。北大国发院邀请到著名作家刘震云,为今年的毕业生做毕业主题演讲。
刘震云是1978年河南高考状元,198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此次回母校做主题演讲,他从当年考入北大后最爱吃的一道菜——锅塌豆腐讲起,讲到母校、同学的定义,讲到北大校徽设计者鲁迅塑造的三个经典人物形象,进而语重心长地强调作为知识分子的使命。刘氏幽默引得纪念讲堂里数度爆发笑声和掌声。感谢张旭东教授,感谢姚洋院长,使我有机会又回到母校,回到百年讲堂。我记得我上学的时候,这里好像是大饭堂。当时每一个北大的同学手里会提一个饭袋,是用羊肚子手巾缝成的。我记得我提了四年饭袋,但我不记得我洗过这个饭袋。当时大饭堂的饭菜有四个阶级:第一个阶级是五分钱的:炒土豆丝、炒圆白菜、炒萝卜丝;第二等是一毛钱的:鸡蛋西红柿、锅塌豆腐;一毛五的开始有肉了:鱼香肉丝、宫煲鸡丁;两毛钱的有回锅肉、红烧肉和四喜丸子。我是一个农村孩子,一毛五以上的菜我在北大四年从来没有接触过;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我最爱吃的菜是锅塌豆腐,不是肉菜,但因为豆腐被炸过,油水比较大,拌上米饭,人生不过如此,夫复何求?大食堂最大的惊喜不是你排队买到了锅塌豆腐,而是当你排到的时候,你是最后一个买到的。到最后了,盆里面的汤汤水水,大厨一下子倒到你碗里。最悲催的是你前面一个同学买到,到你这儿没了。他买到锅塌豆腐之后,会看你一眼,已经到了社会学和心理学的角度,庆幸之余有些幸灾乐祸。最大的奇迹在我身上发生过,等我排到的时候,前面还有一个同学,锅塌豆腐就剩了一份,但这个同学思索了一下,剩了最后一份的锅塌豆腐一定特别凉,我改主意了,我想吃鱼香肉丝,锅塌豆腐就到了我的饭盆里。我吃着幸福的锅塌豆腐,找到吃鱼香肉丝的同学问,你是哪个系的啊师兄,他说他是经济系的。经济系不就是我们国发院的前身嘛!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的意思是,你和母校的关系不在于你在母校的时候,而是当你离开母校、再想起锅塌豆腐的时候;当你十年之后再路过北大的时候,来到百年讲堂的时候。我在母校参加这种场合的活动有三次:第一次是2013年新生入学时,在未名湖畔的大操场,有1万多名新生;第二次是中文系百年校庆的时候;第三次是今天,国发院983名学生毕业的时候。入学和毕业还是不一样的,因为入学是相聚的时候,毕业是分别的时候。自古人生伤离别。但我还是祝贺983名同学毕业,因为从今天开始,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又多了983名我的同学。我这些年最深切的体会——同学是通往世界的一张特别有效的通行证。不管到世界的哪个国家、哪个角落,他告诉我:师兄,我也是北大的。同学能够使陌生到熟悉的时间极大地缩短。你们马上可以谈论一下北大、北大相同的老师和北大的锅塌豆腐。2015年,法国里昂有一个作家的圆桌会议,我遇到一个北大同学,在里昂大学当教授。法国有名的雕塑家巴托尔迪,曾雕塑过自由女神,他雕塑的里昂喷泉是几匹马往不同的方向拉一个车。我看到雕塑就想起了商鞅。这个同学对我说:师兄,你在生活中不能上当啊。我问不能上什么当,他说,比如有人请你到外头吃饭,一定不是同学,应该到家里。如果到家里请你吃牛排也一定不是同学,应该包饺子。接着我就到他家包饺子。里昂和巴黎最大的区别是,巴黎只有一条河——塞纳河;里昂有两条河。每次看到这些大河波涛汹涌向东流去的时候,我就想,这些河要是在我们村南边该有多好。我去他家吃饺子,同学的家在里昂郊区,河旁边。他先带我去地上看看,他说,房子、车、法国女朋友,都是八成新,怎么样?我说,好。接着带我到地下看了看,有个酒窖。镇窖之宝是1985年的三瓶拉菲。同学说:1985年到2015年三十年,人生有几个三十年?今天咱们把这三瓶拉菲喝了!我说且慢,今天如果喝了,你明天后悔怎么办?他说,有好酒不让同学喝让谁喝呢,如果不让同学喝,有好酒又有什么用呢?他上升到哲学层次。我也热血沸腾,说,喝!就着饺子……我还没怎么样,他喝多了,开始跟我讲现代金融学理论,讲外汇市场,股票市场,现代金融学理论在企业的运用……我一句没听懂,拉菲真不错。我的意思是,当你们在学校是同学时,你并不知道什么是同学,当你离开学校再重逢时,你才知道什么是同学。什么是同学?就是他说的话你一句都听不懂,你还跟他聊了一晚上。刚才姚洋院长和张维迎教授做了特别好的发言,谈到了我们的母校是什么。北大是什么人?一代一代的北大人认为,这是新文化运动的中心,是五四运动的策源地,是德先生和赛先生的产生地。不但北大人这么认为,全世界的人也这么认为。这里产生了严复、蔡元培、李大钊、陈独秀、胡适和鲁迅。蔡先生办学方针是“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这些人虽然所处的时代不同,高矮胖瘦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是民族的先驱者。什么是先驱者?当几万万同胞生活在当下时,他们在思考民族的未来。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不切实际的理想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黑暗中没有火炬,我只有燃烧了我自己。我以我血荐轩辕。哪怕他们知道几万万同胞会蘸着他的血来吃馒头。这就牵涉到知识分子存在的必要性。为什么人类需要知识分子?他除了要考虑这个民族的过去、当下,最重要的是未来。每一个知识分子的眼睛应该像一盏探照灯,更多的知识分子像更多的探照灯聚焦一样,照亮我们民族的未来。如果这些探照灯全部都熄灭了,这个民族的前方是黑暗的。用孙中山先生的话说,这个民族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们的校徽是鲁迅先生设计的。鲁迅先生的作品读来读去,我读出了三个人。一个是我们的父亲阿Q。阿Q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哪个同学能跟我说下?——对了这不是中文系——最大的特点是没老婆,出门就挨打。出门挨打不叫受欺负,但是你的智商被欺负了而不自知,你又是我们的父亲,我们跟着这个父亲受欺负就叫受欺负了。另外他塑造了一个我们母亲的形象,祥林嫂。她最大的特点是没丈夫,有一个孩子也被狼吃了。她一辈子最大的工作是要把这个悲剧讲成喜剧。另外鲁迅先生还塑造了一个知识分子的形象,孔乙己。他最大特点是腿被打断了。如果知识分子的腿被打坏了,他看的远处比平常人还要矮近,那这个民族就会出现像孙中山先生所讲的那种情况。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应该是我们北大人捍卫这个民族、这个民族生命的所在。大家应该知道我们的母校是谁,我们的老师是谁。大家毕业以后是从一所大学到达了另一所大学,从一本书到另外一本书。大家最需要知道的是这个民族最缺失什么。这个民族不缺人,不缺钱。全世界都知道中国人最有钱。我觉得这个说法是最欺负人的。如果14个人有10块钱,另外2个人有9块钱,用我们国发院现代金融学的理论来衡量,到底谁有钱?我们的马路头一年修,第二年要拉开看一看;我们的大桥,寿命不会超过30年;一下雨,我们的城市就淹了。缺什么?我们这个民族缺远见。远见,对于这个民族,如大旱之望云霓,如雾霾之望大风。大家在另外一个大学起步时,有两句话千万不要信:一是,世界上的事是不可以投机的,千万别信,世界上的事是可以投机的。另外一句话,世界上是没有近路可走的,这句话我也不同意。投机分子走近路成功的人在人中起码占80%。但主要的区别是,他们得到的利益只是针对他们自己。你做的这些事情是只对自己有利还是你促进了这些事情的发展。这个民族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最缺的就是笨人。我在北大有很多特别好的导师,我在另外一个学校也有两个特别好的导师。一个是我的外祖母,她是个普通的中国农村妇女,不识字,她和上个世纪同龄,1900年出生,1995年去世,活了95年。她在方圆几十里是一个明星,如果演电影她就是安吉莉娜·朱莉,如果踢足球她就是梅西,如果打篮球她就是杜兰特,如果跑步就是博尔特。但她一辈子给地主打长工。她个子只有一米五六,但是我们黄河边三里路长的麦趟子,每次割麦子时她都是头把镰。头把镰是什么?就是第一提琴手。当她把麦子从这头割到那头的时候,一米七八的大汉才割在地头中间。她晚年的时候,我跟她有个炉边谈话。我说,你为什么割得比别人快?她说,我割得不比任何人快,只是割麦子我一哈下腰,就从来不直腰;因为你直一次腰你就会直十次、二十次;我无非是在别人直腰的工夫我割得比别人快一点。接着她跟我语重心长地说了句话:我是个笨人啊。这是一个伟大明星的教诲。我有个舅舅,是个木匠,小时候得过天花,脸上有麻子,大家叫他刘麻子。刘麻子做的箱子柜在周围四十里卖得最好。渐渐周边就没有木匠了。所有木匠都说刘麻子这个人特别毒,所有顾客都说他做的箱子柜特别好。他晚年时我跟他有个炉边谈话,我说:舅舅,你的同行说你毒,你的顾客说你好,你到底是什么人?他说别人说你毒,和说你好,并不能使你成为好木匠;我能成为好木匠,是因为别人打一个箱子花三天时间,我花六天时间;你只花六天时间也不是好木匠,我与别的木匠的区别是,我打心眼里喜欢做木匠。我特别喜欢做木匠活刨出的刨子花的味道;你只是喜欢做木匠活,你也当不好,我当木匠会有恍忽的时候,比如我看到一棵树,如果是松木、柏木、楠木,哪家的闺女出嫁的时候打个箱子柜该多好;如果是棵杨树,杨树是最不成材的,只能打个小板凳。他已经达到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境界。他虽然不是北大哲学系的,但已经达到了哲学系毕业的水平。有时候,我开车路过我们民族的马路,马路两边基本上全是杨树,因为杨树长得快。但你去像欧洲、北美那些发达国家,路两旁全是松树、椴树、楠树、橡树、白蜡。树的质量对比能代表一个民族的心态。所以我送在座的师妹师弟两句话:种树要种松树,做人要做刘麻子;举起你们手里的探照灯,照亮我外祖母没工夫直腰的麦田。还有一句特别重要的话,记得下次见面的时候请我吃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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