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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牛车水、榴莲及其他

苏童 名家经典选读
2024-10-02

名家经典选读



图片来自网络

牛车水、榴莲及其他

作者   苏童


  这一定是我到过的最近赤道的城市,她的闷热的空气和毒箭似的阳光不是突然袭击,是每一个外来的旅行者有所准备的,因此新加坡总是热得问心无愧,也因为问心无愧,热得不免有点疯狂。我走出旅馆的大门,感到什么东西热辣辣地倾倒在我的身上,一定神,才醒悟到那不是什么异常的物质,不过是新加坡正午的阳光罢了。
  我到牛车水去,这个名字莫名其妙地让我兴奋,而且喜欢。我告诉接待我的朋友说,要去牛车水看看,她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那样的目光大概是表示对我这种被旅行手册毒害了的人的同情。但她还是告诉了我去牛车水的路,建议我坐地铁去。她说,离这里很近,但走路去太阳太晒了。这个时候,我们一般不出门的。
  但我到了一个陌生国度,最喜欢的就是出门。我到了牛车水就知道牛车水已经与牛、车、水都没有关系了,与整个洁净的富丽堂皇的花园国度相比,这似乎是唯一 一只未经修饰的花坛,牛车水只是一个传统华人街区,街上没有什么人,密集的店铺和衣着随便的商贩以一种懒散的热带风度应对着路人,电风扇、拖鞋、短裤等廉价商品,南洋红花油、白树油,肉骨汤、叻撒,潮州会馆、按摩房、私人诊所、博物馆,都不卑不亢地做着类似的手势,买也行,不买也行,吃点也行,不吃也行,进来也行,不进来也行。是的,逛一逛就行,天气太热了。我满头大汗在牛车水一带走,内心不时被一个低智商的疑问折磨着,这牛车水为什么看着这么亲切,也许是因为它像我到过多次的老广州老厦门吧。

  我住的旅馆就在新加坡河岸边,一座小桥,直接通到对面河边的小街上,一入夜小街那边的灯光就很有节制地辉煌起来,岸上错落有致的植物一下就显出一种旖旎的绿色,并且把园艺工人的苦心也以几何形状勾勒出来了。临河而设的酒吧和餐厅迎来了黑压压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客人,河边的风景像流行歌手那英一样提醒我,白天不懂夜的黑,这黑是灯光下的黑,因此黑得欢乐,黑得富足而祥和,对于我这样来去匆匆的游客而言,很容易记住新加坡白天炎热的寂静的街道,也容易被河边灯光下的杯觥交错所吸引。约了朋友去到那灯光下,喝了些啤酒,吃了非常美味的黑胡椒炒膏蟹,突然却迷惑起来,白天和黑夜,到底哪个代表新加坡的心情呢?
  好多年前我去过马来西亚,从吉隆坡到马六甲,从槟城到云顶,那个国家让我时不时地想起南洋这个字眼,椰林、橡胶林,并且眼前多次浮现出来自闽粤的劳工在晨曦初露时割胶的画面。在新加坡,我只是从旅馆到牛车水,最远到了鱼尾狮附近的海面上。这国家的面积不能满足我这样的旅行者,山河湖海到此一游的庸俗野心,甚至她的南洋风情也已经被塑造成一个迷你型大花园了,从新加坡到新加坡,转眼之间旅程结束。但是恰好是这个小小的国家,让我第一次在身处异国的时候想起更加遥远的第三个国家。

  离开新加坡的最后一个晚上,一个画家朋友带我们几个去吃榴莲。不是普通地吃,是带有一点探险地吃,我们开着车去画家熟悉的一个榴莲摊子先吃了一气,此为榴莲正餐,然后画家朋友说带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吃榴莲夜宵,汽车就穿过了一段黑漆漆的公路,黑暗中突然出现一盏蝇头小灯,挂在一片树林中,灯下竟然也是一个榴莲摊,一个汉子威严地守在灯下,在黑暗中守候着他的客人。
  我一直纳闷此夜榴莲之行为什么如此丰盛而繁复,但画家说这摊子上的榴莲都采自马来西亚的某处高山上,不是一般的榴莲。我突然就想到了早已模糊的马来西亚的风景,想到多年以前我在槟城城外的一条公路边第一次吃榴莲的情景,也是在树下,但是在热带的阳光和公路的尘土中吃,卖榴莲的是一个戴斗笠的黑衣老妇人。我想印度尼西亚会不会也有榴莲,南美洲的一些赤道沿线的国家会不会有榴莲,最后我竟然想起海南岛的椰林和椰子来了,我当然不好意思把飞翔的思绪告诉给他们听。但有一句话我可以很礼貌很得体地告诉那些新加坡的朋友,正是新加坡,让我感觉到世界很大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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