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谢幕•围观波斯湾的血和沙

围观近日来波斯湾的血和沙，我最大的感受是品味帝国的谢幕。每一个世界帝国皆死于内在逻辑的瓦解，而不是列强的竞争。修昔底德陷阱原本是件很没有意义的概念——能被阻拦崛起的就不是你真正的威胁，真正的威胁你想阻拦也拦不住。世界帝国最强大的实力展示并非武力，而是“止战”，我说不能打、那这里就不准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开打，哪怕打破花花草草也是帝国的物质损失，哪怕打死一个吃瓜群众也是帝国的人力损失。这才是帝国的自觉。当然帝国秩序建立过程中也会有流血，通常那只是集结诸侯大军镇压蕞尔小国的政治游戏。

无关于有些网民对美国一直以来非理性的谩骂，也无关于另一些网民对他无限制的吹捧，今天就想从人类历史的宏观角度品一品。2017年11月，金毛过来北京谈买卖的时候老大跟他说了句“我们的文明是最长久的”，金毛说“据我所知最长久的是埃及”，老大说“我们是现存最长久的”，金毛说“哦那很了不起”。主流美国人其实不可能知道“这很了不起”，人类文明近万年的历史，美国那两三百年只叫沧海之一粟，他们习惯陶醉于自己的成功，还骗自己说什么“历史的终结”。倒是帮助美国一步步走向山巅的国师们谈及历史和文化问题非常谦逊，这种谦逊深入他们国际政策制订的字里行间，然后在今天毁于民粹，缘起缘灭，不胜唏嘘。

美国领导的世界秩序不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世界帝国，也一定不会是最后一个，而帝国的谢幕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过程。在他之前有苏联的红色帝国，有大英日不落帝国，大英之前的日不落帝国是西班牙，西班牙以后还有荷兰马车夫。

苏联红色帝国瓦解后，百姓流离失所忍受冻饿，更有妇女被卖到异国他乡为性奴，人称“金丝猫”。荷兰马车夫的意思是全球海上跑生意的商船荷兰人独占十分之九，它就是世界的全部、而不是说跑船是荷兰人的全部。结果到了谢幕之时，全球的财产顷刻间被瓜分殆尽，我们熟悉的有郑成功从荷兰手里收复宝岛、日本人在二战中扫荡婆罗洲。

西班牙全盛时期脚踩大半个美洲，席卷地中海，往东压制奥斯曼帝国，还跟巨无霸大明王朝谈笑风生。人类近代史的开端在欧洲的三十年战争，三十年战争从军事看实际上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西班牙包围网”，几乎全欧洲围攻西班牙一个，强得人神共愤。西班牙成于新大陆的贵金属贸易，盛气凌人干扰了几乎所有列强的利益，内在逻辑则是贵金属通胀以及随之而来的产业空心化。如此强大的帝国，仅在二战前已经沦落为大国间的角斗场，无数“志愿者”在这里实践新武器、新战术、新思想，有点像今天的乌克兰和叙利亚。王冠之重，压断脖子，今天的西班牙在国际上毫无存在感，被人戏称为“欧猪”，很好诠释了什么叫秒退一时爽，全家火葬场。

相比之下英国佬的操作就犀利很多，实际上她的瓦解同样始于金本位货币的瓦解，身为皇家铸币厂一把手的业余物理学家牛顿愁白头。早在布尔战争时即已表现出英国实力不足以压服天下诸侯，其后的两次世界大战本质上是英国拼了老命玩平衡搞出来的结果，代价是全球上亿生命陪葬，总算“平稳”过渡到“后日不落帝国时代”。期间英国不仅与美国化敌为友，还修复了跟百年世仇法国的国际与民间关系，顺手带着法国跑去东边压制沙俄，再通过普法战争为法国培养了德意志这个新的百年世仇，接着就是以取代英国为目标新崛起的德意志不知道怎么滴就跟法国俄国打得头破血流。转至于教科书上写的二战后雅尔塔体系下美苏两霸对英法殖民地的切割，那是顺理成章的餐后甜点，主菜则由英国自己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安排得明明白白。至今为止，英国仍然占有安理会五大流氓之一的席位，超然于欧盟之上，其国民享受着极好的物质生活与文化生活条件，其政府还有精力在地球的各个角落搅和利益。相比于西班牙的前车之鉴，英国的表现可以打满分。

最近抽空看了几段《大明风华》，里面王学圻演的朱棣，颇有中烈士暮年的苍凉，演出了那种周围虎狼环伺的帝王悲凉。每一任世界帝国它周围必然堆满了阿谀奉承的“兄弟国家”，那都是些期待跟着瓜分好处的王八蛋，等到世界帝国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暮气”，随之而来必然是兄弟翻脸、仇敌上门。

美国的问题从来都是他内部的问题，是制度问题、文化问题，是这一代帝国秩序的逻辑问题。这些年他总想把问题转嫁，过程比较成功，但道理上总归不能长久——以美国恐怖的体量，他积累的问题其它几个流氓加起来恐怕都消化不掉。所以有了民粹总统特朗普的上台，有了美国优先，有了战略收缩。平时世界的各个角落都有美国的力量看守，现在抽身要走、岂能容易？

在美国退出中东的前夜，反手斩了波斯的小六子，剑拔弩张的这出戏，那叫刀尖上的舞蹈。有空仔细品味一下一百年前英国做的事，小巫见大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