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芝士：詩前賞後──詩中佛王維：身在朝堂，心在山野的“假日隱士”】
山水田園派詩人王維被時人列為盛唐詩人之首，唐代宗稱他為“天下文宗”，他的詩歌情景交融，富有佛家禪理，被後世尊稱為“詩佛”。今期將為大家介紹王維的禪理詩歌代表作《終南別業》及他的生活哲理。
《終南別業》是他在桂州的官職屆滿後，暫時隱居在終南山時所寫。全詩沒有任何禪語，但禪理卻蘊藏在詩歌的情景中。山中幽清寂靜的境界，正是佛家“靜慮”（佛教語，指坐禪時冥想佛理）的好地方，凡人若能安禪入定，自然可以忘卻現實煩惱，去除世俗的欲求。
武俠小說中神秘的終南山
終南山是中國道教、佛教文化的發祥地，也是隱逸聖地，讀過金庸武俠小說的朋友，必定聽過終南山的大名。唐代有位讀書人盧藏用，中進士後不受重用，隱居終南山，被稱隱世高人，後來被朝廷召回當官。不少唐代文人仿傚，走上這條“終南捷徑”──專門到終南山隱居修道，為求獲得朝廷賞識。
盛唐文人不買別墅跟不上潮流？
詩的題目中的“別業”，是指本宅以外，可供人起居、遊樂或耕作的園林別墅。盛唐國力鼎盛，私人別墅大量增加。據學者統計，盛唐的別墅高達約170 所，士人的別墅就佔159所，以別墅作為主題的詩歌遞增。
不少唐代的達官貴人都在城郊購置別墅，過著“亦官亦隱”的生活，王維也是其中一員。與同為盛唐詩人的李白和杜甫不同，王維出身世家大族，仕途尚算平順，不需飄泊江湖，隨世顛簸，這也促使他可盡情在別業中體悟佛理，自由地創作山水田園詩。
詩佛的終南山生活
接下來進入詩的主體介紹。
王維中年愛好佛道，在終南山邊營建別墅居住。他興致一來，便會獨自遊賞風景，途中佳景樂趣只求自己心知。他沿著潺潺溪水一直走到盡頭，看似已經沒有前路，生機已盡，便隨意枕石坐下，抬頭一望，白雲正從山坳間慢慢升起，變幻莫測。
“無為有處有還無”，山水美景引起王維的禪思，世事本來變幻無常，絢爛之極，便要歸於平淡。他偶遇林叟（意指居於山林中的老人家），談笑風生，不想歸家。詩歌高明之處在於王維對生命的體悟，都展現在眼前的景物中：他獨自倘佯，坐看雲起，偶遇林叟，都是無心插柳的行為，佛家言：“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不執著於事物表相的好壞，順其自然，方能生出佛心，隨緣自適，怡然自得。
神童詩人 一舉登第的傳說
宋代大文豪蘇軾曾稱讚王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王維可說是“神童詩人”，九歲便能作詩寫文章，草書和隸書寫得好，精通音律，琵琶彈得很好，擅長繪畫，是盛唐時的才子。
他十五歲闖蕩長安，寫下不少名詩，聲名大噪，如“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摘自《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受到諸王的愛重，二十一歲即高中狀元。《集異記》中有一則王維中舉的有趣軼聞：傳聞王維一心想中舉，請求歧王幫忙推薦，歧王便安排他穿上色彩鮮豔的奇裝異服，到玉真公主的府第彈奏琵琶。王維年少英俊，彈琴厲害，玉真公主賞識他獻上的詩歌，承諾推薦他做狀元。王維才華洋溢，一舉高中是事實，但他是否謁見公主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詩佛被擄扮啞無效 幸好寫詩救命
安史之亂爆發，杜甫遠尋唐肅宗成為叛軍俘虜，而身在朝廷的王維則因未能緊隨唐肅宗而離開長安，亦被叛軍所獲，但二人的際遇卻是大相徑庭。王維先是服藥假裝不能說話，但因受到叛軍賞識，被逼成為偽政府的官員，拘禁在寺廟中。
某日，叛軍在凝碧池設宴，樂工奏樂十分熱鬧，王維非常傷心，寫下《凝碧池》這首詩：“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花落空宮裡，凝碧池頭奏管弦。”以表達他對唐朝君主的思念之情。叛亂平定後，凡擔任過叛軍官職的人皆被朝廷定罪，王維卻能死裡逃生，全因唐肅宗讀過他寫的《凝碧池》，才得到倖免，後來王維更官至尚書，世稱“王右丞”。
輞川別業中的“假日隱士”
“輞川別業”是王維在輞川山谷（今陝西省藍田縣）營建的園林，為中國園林史上最著名的別業，山川泉石應有盡有。王維任官時，正值奸相李林甫和外戚楊國忠把持朝政，他不願同流合污，曾說：“……即事豈徒言，累官非不試。既寡遂性歡，恐招負時累……”（摘自《贈從弟司庫員外絿》）──自己多次做官，很少感到順從本性的快樂，又怕因違反權貴的意見而受責罰，可見王維已無心做官，但礙於生計，只好過著“亦官亦隱”的生活。
退朝後，王維回到位於首都長安城郊區的別業，潛心佛教。他奉佛持齋，妻子死後亦不再娶，終日以佛理消除內心的痛苦，或與摯友裴迪賦詩酬唱。王維晚年曾說：“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摘自《酬張少府》）──晚年的我只愛清靜，事事也不關心……你問我困厄與顯達的道理，我駕著船唱著漁歌駛入漁灣。
晚年的詩佛已悟透世間欲念，隱居生活與世無爭，反而使他逍遙自在於天地之間。
吳一怡
澳門中文教師、茶藝師，熱愛中國傳統文化、古典文學及寫作。現為澳門文化傳播大使、2020年世界閱讀日澳門站“4.23全城共讀”領讀人，曾多次獲教育暨青年局頒發教學設計獎勵計劃的優等獎、甲等獎和家國情懷獎等獎項，近年在校園內積極推廣澳門詩詞和中國茶藝，致力於傳承及宏揚中華文化。
參
考
資
料
陳鐵民《新譯王維詩文集(上)》三民書局
陳鐵民《新譯王維詩文集(下)》三民書局
葛曉音《山水田園詩派研究》
葛曉音《山水．審美．理趣》
李浩 《唐代園林別業考錄》
張詩敏〈盛唐別業詩創作傳統的形成與發展〉
加藤繁（吳傑 譯）《中國經濟史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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