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养成绝非一朝一夕
豆瓣9分电影《小森林》曾风靡一时,讲的是不堪东京压力的女孩回到叫小森的故乡,重新修葺破败的祖屋,自己劳作栽种,烹饪平凡而美味的食物,重归恬淡自在。按照四时季节缓缓展开的故事,引起了观众对田园生活的向往,同时也让我们旁观了传统的日式乡村生活。
相似的故事在半个多世纪前曾真实地发生,不同的是主人公绝非无名之辈,她的名字叫白洲正子。
白洲正子出身名门,祖父是萨摩藩伯爵桦山资纪,丰贵的家世让正子受的良好的教育,不仅在很小的年纪就学习能乐,1924年,年仅14岁的正子赴美留学,这种背景为她日后对传统与国际化的理解奠基。
她的丈夫白洲次郎,有着“风之男子”的称号,外貌俊朗,学识丰富,也曾在日本近代政坛留下影响。两人在归国后的一次PARTY中相识并一见钟情,结为夫妻,开启了近六十年的浪漫寻隐生活。
MUJI BOOKS“人与物”系列的第十二本,介绍的正是这位传奇女性,有关她的生活美学观、收藏理念和“工艺”店铺创业经历,都可以在这本《白洲正子》中窥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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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用一生打造的白洲之家
1942年,白洲正子在东京郊外的鹤川村买下了一座农家茅草屋,与丈夫来此隐居。这座农舍位于武藏国和相模国的交界处,所以命名为“武相庄”,亦有“无爱想”也就是冷淡的意思。
战争结束,但白洲夫妇没有回到繁华都市中,他们终生都居住在武相庄中,不断地填充、完善着这方天地,直到这座曾经荒废的茅草屋变成让人满意的家,甚至成为一个地标,至今仍有以“武相庄”命名的车站。
这座农庄给了白洲正子“大地般的安全感”,在自然风光中,白洲的精心修复和装点让这座曾经破败的农舍逐渐成为独一无二的家,收纳着充满日本之美的物件和生活方式。正如创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民器一样,武相庄扎根于广袤大地,在时间的积淀中成为美物。
“它的养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白洲正子如是说。
居所的打造是一个持续的过程。在生活的磕磕碰碰里察觉不便之处,改进它;时不时更换小家具和装饰,让空间焕然一新;或者像收藏闪亮之物的鸟一样,将纪念生命中闪光时刻的物件囤积于家中,照见过往的经历。
在武相庄中,白洲正子常常盖着艺术家田岛隆夫用剩布料缝制的盖膝毯,坐在匠人槙野文平为她量体定制的原木温莎椅中,把玩着手感迷人的李朝白瓷桃形水滴——它曾是文人富冈铁斋的藏品,客厅里的黄铜壶烧着热水,静待友人到来。武相庄长屋门的檐下,有个立着木牌的木臼,用作收报纸的容器,木牌由先生白洲次郎手作。
改造家便是重新认识生活,亦是不断认知自我。当下如何只是一瞬的格局,明天怎样仍是个未知数。人与家是一同在成长的,这是家的宿命,是人的经历,亦是生活的变化本质。
02
停不下来的白洲
武相庄是白洲正子花费一生营造的家,她喜爱在这一方天地里生活,但绝不是一个宅女。白洲正子是位停不下来的旅人。
被人用“公子”称呼的女性,往往有着特立独行的精气神。
白洲正子的朋友们就称呼她为“正公子”。青山二郎称赞她“有勇气”,还给她起了“韦驮天阿正”的外号。
自由自在行走于天下的精神,被白洲正子称为“日本人之心”。
她行走在日本的山水间,寻访不为人知的隐秘风景,记录传承悠久的民间手艺,丈量着日本的民族工艺,书写成《寻隐日本》,传递着独特的日本之美。
白洲正子在20世纪20年代便赴美留学,对欧美文化并不陌生,然而她并没有用西方现代化的工业成果标榜进步,反而沉醉于传统之物所蕴含的情感。
她盘下了位于银座的名为“工艺”的店铺,销售染织品,并扶持了很多染织匠人。为了这份小小的事业,侯门贵女开始学习精打细算,与供应商讨价还价。
“彰显品位”是个有趣的说法。当我们认可这种说法的时候,无疑是在表达,我们所选用之物,实则反映着我们的内在。
也难怪商家会用“生活美学”这样的词汇来包装商品。白洲正子认为,寻找珍物,实际上是发掘自己的眼力和内心。
和物相处这一观念,贯穿着白洲正子的择物观。
1975年的时候,她说:“买喜欢的东西。买它,和它相处。”
购买喜欢的商品只是一个开始,它击中了你的审美,开启了相遇的可能。但是随后才是重头戏,当物进入你的生活,你要开始和它相处,在不断的接触中,丰富对它的解读。
等到了1995年,已经85岁的白洲正子仍然坚信:“不要只看他人之物,仅听他人之言。要自己和物相处。这才是花钱购物。”
03
白洲所好
白洲正子发掘日本之美的努力,实际是在争取阐释“美”的民族话语权。
在判断何为“美”的时候,我们不自觉地受到诸多影响。阶层、教育、经历、媒介环境……任何能够触达我们的信息,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对美的定义,修正着我们的审美标准。
白洲正子认为挑选美的物品,是发现自己的眼力和内心。
美学家宗白华则说:“心的陶冶,心的修养和锻炼是替美的发见和体验作准备的。”
1921年,白洲正子11岁,距离她踏上北美大陆还有3年。此时宗白华在德国给国内友人写信称,“在西方文化的照射下,更加认识到中国文化的独特的价值和光彩。”
白洲正子在美国生活的几年中,是否如宗白华一样,在截然不同的美洲现代文明的映照下,反而愈发为本民族文化之美感到珍惜?
《艺术哲学》的作者,法国美学家泰纳认为,时代精神和风俗习惯影响和决定着审美的面貌,集中体现时代精神最时髦的中心人物影响着整个时代的审美风尚。
白洲正子无疑就是她所在时代的文化中心人物之一,在武相庄的会客厅里,民艺家、收藏家、作家、匠人谈笑往来,聚起的是传统工艺的生机。
20世纪20年代,日本民艺学家柳宗悦发起了影响深远的民艺运动,意在肯定日常造物中充满实用智慧的民族文化之美。多年后柳宗悦及其后人也进入白洲正子的朋友圈,而“白洲所好”成为一种招牌,代表了优良工艺与民族之美。
造物之工艺,不仅是材料与技术的结合,更是文化与审美的凝练。
日本学者将他们的近代工艺史简要划分了四个时期。
幕末到明治初期,是缺乏工业只有工艺的时代;明治初期之后,日本进入出口工艺时代,为了让本国产品有更好的海外销路,出现了迎合西方审美风尚的创作倾向,滥用大量日本符号对产品进行过度的装饰;大正中期到昭和初期,是个体工艺家活跃的时代,也是白洲正子故事开始的时段,这一时期日本的文化圈开始从古典文化中寻找复兴之路,重新审视本民族传统的独特魅力;到了二战后,西方技术与设计理念进入日本,与本土观念相融合,传统手工艺在东西文化交融的背景下探索着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在现代化的潮流中保有了独特的民族感。
北大哲学教授叶郎曾说:“我们不能抛弃我们自己的文化,不能藐视自己,不能脱离自己,不能把照搬照抄西方文化作为中国文化建设的目标。”
日本找到了自己的民艺之路,而今神州之上,亦泛起国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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