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掌故•射雕英雄传篇1

1957年1月1日，《射雕英雄传》在香港商报开始连载，迄今已过60周年。黑江湖特别推出著名金学家陈志明《金庸掌故·射雕英雄传篇》，每周一篇，致敬金庸，以飨读者。

第一回

风雪惊变

原题：金庸掌故·射雕英雄传篇1

作者：陈志明

声明：作者个人意见，不代表本公号立场

1

钱塘江 附：临安 乌桕树

〔引文〕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尽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桕树，叶子似火烧般红，正是八月天时。

〔笺注〕

“钱塘江”，即浙江。浙江东北流经杭城东南，称钱塘江。参见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九十：钱塘江在城东三里，即浙江也。出海门入于海。

“临安”，宋高宗南渡，建都于杭，称临安府。参见《宋史·地理志》：建炎三年闰八月，高宗自建康如临安，以州治为行宫。

“乌桕树”，“桕”亦作“臼”，落叶乔木，乌鸦喜食其实，故称“乌”桕。参见宋林逋《水亭秋日偶书》：巾子峰头乌臼树，微霜未落已先红。

2

说话人 附：梨花木板 羯鼓

〔引文〕

那说话人五十来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带白，只中听他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左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连声……

〔笺注〕

“说话人”，即唱书先生。参见《杭俗遗风》：南词者，说唱古今书籍，绝七字句，坐中开口弹弦子，打横者佐以洋琴，每本四五回，称为唱书先生。

笺按：相当于今之说书。参见冯梦龙《＜古今小说＞序》：南宋供奉局，有说话人，如今说书人之流。

“梨花木板”，即梨花片。说话唱书之流，说唱时每以相佐，敲击成韵也。梨花本名梨铧，为农器之碎铁片，农人唱歌，恒利用碎废农器，盖上古击壤扣木之遗意。

“羯鼓”，乐器之一种，参见《通典·乐典》：羯鼓，正如漆桶，两头俱击。以出羯中，故号羯鼓，亦谓之两杖鼓。《羯鼓录》：鼓如漆桶，下以小牙床承之。击用两杖，其声焦杀鸣烈，尤宜促曲急破，作战杖连碎之声。

笺按：羯，羯室。古地名，即今之山西辽县。

3

小桃无主自开花

〔引文〕

……（那说话人）唱道：“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那说话人将木板敲了几下，说道：“这首七言诗，说的是兵火过后，原来的家家户户，都变成了断墙残瓦的破败之地……”

〔笺注〕

“小桃无主自开花”，出宋张端义《贵耳集》卷上：戴西屏式之，名复古，黄岩人。有《西屏诗稿》。《赋淮村兵后》云：“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笺按：戴复古，字式之，号西屏，生于宋孝宗乾道三年，历孝、光、宁、理四朝，寿至八十岁余。此诗言底层民众饱受兵戈之苦，虽是虚写，读之犹悲。

4

为人切莫用欺心

〔引文〕

那人又说道：“众位看官，常言道得好：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吃人。可是那金兵占了我大宋天下，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却又不见他遭到什么报应……”

〔笺注〕

“为人切莫用欺心”，参见《清平山堂话本》：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吃人。并见《金瓶梅》第九九回：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食人。

5

话本

〔引文〕

……“小人张十五，今日路经贵地，服侍众位听客这一段说话，叫做《叶三姐节烈记》。话本说彻，权作散场。”将两片梨花木板啪啪啪地乱敲一阵，托出一只盘子。

〔笺注〕

“话本”，唐、宋、元说话艺人说唱所用之底本。《＜古今小说＞序》：其文必通俗，其作者莫可考。又称“话文”。《初刻拍案惊奇》卷二一：此本话本，叫做《结善阴德》，乃是京师老郎传留至今。

6

乡下初二、十六才有肉卖

〔引文〕

郭啸天斟了酒，劝张十五喝了两杯，说道：“乡下地方，只初二、十六才有肉卖。没了下酒之物，先生莫怪。”张十五道：“有酒便好……”

〔笺注〕

“乡下初二、十六才有肉卖”，江南旧俗，农历每月初二、十六均要祭供财神（俗称“做牙”，俗语所谓“打牙祭”者，即出此），以保人兴财旺也，故有初二、十六集市卖肉之会。参见《儒林外史》第十八回：平常每日就是小菜饭，初二、十六，跟着店里吃牙祭肉。

7

遮莫

〔引文〕

……张十五笑道：“有酒便好。听两位口音，遮莫也是北方人。”杨铁心道：“我两兄弟原是山东人氏，只因受不了金狗的肮脏气，三年前来到此间……”

〔笺注〕

“遮莫”，此即“或许”也。盖市井俚语。参见元曲《鲁斋郎》：或是流二千，遮莫徒一年。俞万春《荡寇志》第一百十四回：今贼势虽然猖獗，遮莫也与它守得数个月。

8

郭京守城  附： 道君皇帝 徽、钦之掳 勤王

〔引文〕

张十五道：“想当年徽宗道君皇帝一心只想长生不老，要做神仙……一旦金兵打到眼前来，他束手无策，头一缩，便将皇位传给了儿子钦宗。那时忠臣李纲守住了京城汴梁，各路大军率兵勤王，金兵攻打不进，只得退兵，不料想钦宗听信了奸臣的话，竟将李纲罢免了，又不用威名素著、能征惯战的宿将，却信用一个自称能请天神天将、会得呼风唤雨的骗子郭京，叫他请天将守城。天将不肯来，这京城又如何不破？终于徽宗、钦宗都给金兵掳了去。这两个昏君自作自受，那也罢了，可害苦了我中国千千万万百姓。”

〔笺注〕

“郭京守城”，见《宋史·钦宗本纪》：（靖康元年十一月闰月）丙辰，妖人郭京用六甲法，尽令守御人下城，大启宣化门出攻金人，兵大败。京托言下城作法，引余兵遁去。

并见《大宋宣和遗事》：先是有卒名郭京者，自言能用遁甲法，可以生擒粘罕、斡离不等。是日大开宣化门，出与虏接战，为金兵分四翼，并进，郭京脱身逃遁，众皆披靡，城陷。

“道君皇帝”，见《宋史·钦宗本纪》：宣和七年，徽宗诏皇太子嗣位，自称曰道君皇帝。

 “徽、钦之掳”，见《宋史·徽宗本纪》：靖康二年丁卯，金人胁帝北行。《钦宗本纪》：靖康二年二月辛酉，帝在青城，自如金军。

笺按：自如，自降之意。如，从随曰如。《说文》段玉裁注：从随即随从也，从随必以口，从女者，女子从人者也。后引申为凡顺从皆曰如。

“勤王”，谓尽力王事。《周礼》注：欲其勤王之事；《晋书·谢安传》：夏禹勤王。

9

风波亭害岳飞

〔引文〕

张十五道：“当年岳爷爷几个胜仗，只杀得金兵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只有逃命之力，更无招架之功，而北方我国义民，又到处起兵抄鞑子的后路。金人正在手忙脚乱、魂不附体的当儿，忽然高宗送到降表，说要求和。金人的皇帝自然大喜若狂，说道：议和倒也可以，不过先得杀了岳飞。于是秦桧定下奸计，在风波亭中害死了岳爷爷。绍兴十一年十二月，议和就成功了……”

〔笺注〕

“风波亭害岳飞”，见王昌会《诗话类编》卷二八“谶异”：岳武穆至金山，僧道月送之登舟，嘱云：“风波亭下浪滔滔，千万留心把舵牢。谨备同舟人意歹，将身推落在深涛。”又曰：“将军此去莫心焦，未审金牌气自消，滚滚风波须仔细，牢心把舵要坚牢。”秦桧果陷飞于风波亭下，且十二金之谶，何其神也。

并见近人丁传靖辑《宋人轶事汇编》卷十五引《坚瓠集》：岳武穆班师过金山寺，禅师道月劝之勿赴阙，武穆不听。道月遗以诗曰：”风波亭下水滔滔，千万坚心把   牢。只恐同行人意歹，将身推落在深涛。”武穆至临安，系大理狱，有亭扁曰“风波”，始悟诗意，悔不从其言。

笺按：其下又云：“秦桧闻其事，遗卒何立捕道月。道月方集众说法，何立伺之。道月忽作偈曰：‘吾年四十九，是非日日有。不为自家身，只为多开口。何立从南来，我往西方去。不是佛力大，几乎落人手。’言讫，端生而化。”亦异人也。

10

赵构降表

〔引文〕

张十五道：“……宋金两国以淮水中流为界，高宗皇帝向金国称臣。你道他这道降表是怎生书写？”杨铁心道：“那定是写得很不要脸。”

张十五道：“可不是吗？这道降表，我倒也记得。高宗皇帝名叫赵构，他在降表中写道：‘臣构言：既蒙恩造，许备藩国，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他不但自己做奴才，还叫世世子孙都做金国皇帝的奴才。他做奴才不打紧，咱们中国百姓可不是跟着也成了奴才？”

〔笺注〕

“赵构降表”，见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五：绍兴十二年（金皇统二年）戊子，签书枢密院何铸、知閤门事曹勋进誓表于金。表曰：“臣构言：今来画疆，合以淮水中流为界，西有唐、邓，割属上国。自邓州西四十里并南四十里为界属邓州，其四十里外并西南尽属光化军，为敝邑沿边州城。既蒙恩造，许备藩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臣称贺不绝。岁贡银绢二十五万两、匹，自壬戍年为始，每春季差人搬送至泗水交纳。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坠命亡氏，踣其国家。臣今既进誓表，伏望上国早降誓诏，庶使敝邑永有凭焉。”

并见《金史·熙宗本纪》：皇统元年，是秋，蝗。都元帅宗弼伐宋，渡淮，以书让宋，宋复书乞罢兵，宗弼以便宜画淮为界。二年二月辛卯，宋使曹勋来许岁币银、绢二十五万两、匹，画淮为界，世世子孙，永守誓言。

11

鸟

〔引文〕

砰的一声，郭啸天又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记，震倒了一只酒杯，酒水流得满桌，怒道：“不要脸，不要脸！这鸟皇帝算是哪一门子的皇帝！”

〔笺注〕

“鸟”，同“屌”，俗语，用以骂人也。参见《水浒传》第十六回：你这鸟汉子也不晓事。同书第三十五回：你这鸟男女好不识人。同书第三十六回：兀那厮是什么鸟汉。同书第五十回：那厮前日教那个鸟婆娘赶着哥哥要杀。

12

山外青山楼外楼

〔引文〕

张十五……说道：“叨扰了两位一顿酒，小人却有一句话相劝，两位是血性汉子，说话行事，却还得小心，免生祸端。时势既是这样，咱们老百姓也只有混口苦饭吃，挨日子罢了，唉！正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杨铁心问道：“这四句诗，说的又是什么故事？”张十五道：“那倒不是故事。说的是我大宋君臣在西湖边上饮酒作乐，观赏歌舞，打算就把杭州当作京师，再也不想收复失地，回汴梁旧京去了。”

〔笺注〕

“山外青山楼外楼”，见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馀》卷二：绍兴、淳熙之间，颇称康裕，君相纵逸，耽乐湖山，无复新亭之泪。士人林升者，题一绝于旅邸云：“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南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清厉鹗《宋诗纪事》卷五六载之，题《题临安邸》。林升，字梦屏，温州平阳人。生平不详。生活在绍兴、淳熙之间。

笺按：“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句，千载之下，读之犹觉其耻。宋季此类小诗，颇有得见。《古杭杂记》云：驿路有白塔桥，印买朝京里程图，长亭短驿甚分明。士人往临安，必买以披阅。有人题壁云：“白塔桥边买地经，长亭短驿甚分明。如何只说临安路？不较中原有几程。”与林升之作相比，今人程千帆云“可谓貌异心同”也。

13

靖康耻，犹未雪

〔引文〕

张十五喝得醺醺大醉，这才告辞，脚步踉跄，向东往临安而去，只听他口中兀自喃喃念着岳飞那首《满江红》中的句子：“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

〔笺注〕

“靖康耻，犹未雪”，见《岳忠武王集·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憾（引者注：今作“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明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岳飞《满江红》，胆量、意见、文章悉无今古。有此愿力，是大圣贤、大菩萨。清沈雄《古今词话·词谱》上卷：《满江红》忠愤可见，其不欲等闲白了少年头，可以明其心事。

笺按：武穆，岳飞谥号也。《宋史·岳飞传》：（孝宗）以礼改葬，谥武穆。岳飞兼工诗、词，自抒怀抱，惜传作不多。此词当作于绍兴四年（1134年）秋。其时岳飞首次北伐大胜，擢升清远节度使，军心鼓舞，飞凭栏感慨，乃作此词。

14

浑家  附：叔叔

〔引文〕

郭啸天付了酒钱，和杨铁心并肩回家。他两人比邻而居，行得十余丈，便到了家门口。郭啸天的浑家李氏正在赶鸡入笼，笑道：“哥儿俩又喝饱了酒了，杨叔叔，你跟嫂子一起来我家吃饭吧，咱们宰一只鸡。”

〔笺注〕

“浑家”，妻也。参见清钱大昕《恒言录》：称妻曰浑家。史虚白诗：浑家醉不知。尤袤诗：典尽浑家衣。

“叔叔”，夫之弟也。参见《尔雅·释亲》：夫之弟为叔。《释名》：叔，少也，幼者称也。亦（人+叔）也，见嫂（人+叔）然却步也。

15

翎毛丹青 附：瘦金体法书

〔引文〕

当下三人并肩出林。曲三道：“今晚大有所获，得到了道君皇帝所画的两幅画，又有他的一张字。这家伙做皇帝不成，翎毛丹青，瘦金体的法书，却委实是妙绝天下。”

郭、杨二人也不懂什么叫“翎毛丹青”与“瘦金体法书”，只唯唯而应。

〔笺注〕

“翎毛丹青”，翎毛，画家谓鸟兽之属之羽为翎毛，国画中专写鸟类之画称为翎毛画。此即指宋徽宗所作之翎毛画。丹青，丹砂、青之类，绘画所用，故谓画曰丹青。《汉书·苏武传》：竹帛所载，丹青所画。《晋书·顾恺之传》：尤善丹青，图写特妙。

“瘦金体法书”，参见《书史会要》：（徽宗）万机之余，翰墨不倦，行、草、飞书，气势劲逸，初学薛稷，变其法度，自号瘦金书。要是意度天成，非可以陈迹求也。

16

并献某物  附：众安桥

〔引文〕

郭啸天道：“昨儿我在众安桥头喜雨阁茶楼，听人谈到韩侘胄这贼宰相的事。那人说得有头有尾，想来不假。他说不论哪一个官员上书禀报，公文上要是不注明‘并献某某物’的字样，这贼宰相压根就不瞧他的文书。”

〔笺注〕

“并献某物”，见《宋史·陈自强传》：韩侘胄颛朝权，包苴盛行，自强尤贪鄙。四方致书，必题其缄云：“某物并献”；凡书题无“并”字，则不开。并见《宋史纪事本末·韩侘胄专政》：纵子弟亲戚关通货贿，仕进干请，（陈自强）必谓价而后予。

笺按：此谓陈自强之贪鄙也，而金庸先生谓为韩侘胄，如此行文，是移花接木之法。

“众安桥”，众安桥跨古清湖河。南宋周煇《清波别志》：苏文忠公知杭州，以私帑金五十两助官缗，于城中置病坊一所，名安乐，以僧主之。三年医愈千人。里人感其德，呼坊旁桥梁为众安桥。

17

鸡鸣犬吠  附：涌金门

〔引文〕

杨铁心叹道：“有这样的皇帝，就有这样的宰相，就有这样的官吏。临安涌金门外的黄大哥跟我说，有一日他正在山边砍柴，忽然见到大批官兵拥着一群官儿们过来，却是韩宰相带了百官到郊外游乐，他自管砍柴，也不理会，忽听得那韩侘胄叹道：‘这里竹篱茅舍，真是绝妙的山水风光，就可惜少了些鸡鸣犬吠之声！’他话刚说完不久，忽然草丛里汪汪地叫了起来。”包惜弱笑道：“这狗倒会凑趣。”杨铁心道：“是啊！倒会凑趣。那狗子叫了一会，从草丛里钻将出来，你道是甚么狗子？却原来是咱们临安府的府尹赵大人。”包惜弱笑弯了腰，直叫：“啊哟！”郭啸天道：“赵大人这一扮狗叫，指日就要高升。”杨铁心道：“这个自然。”

〔笺注〕

“鸡鸣犬吠”，出宋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鸡鸣犬吠”条：韩平原作南园于吴山上，其中有所谓村庄者，竹篱茅舍，宛然田家气象。韩游其间，甚喜，曰：“撰得绝似，但欠鸡鸣犬吠耳！”即出游他所，忽闻庄中鸡犬声。令人视之，乃府尹赵师  所为也。韩大笑，遂亲爱之。

并见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乙编卷三“村庄鸡犬”条：韩平原作南园于吴山之上，其中有所谓村庄者，竹篱茅舍，宛然田家气象。平原尝游其间，甚喜曰：“撰得绝似，但欠鸡鸣犬吠耳。”既出庄游他所，忽闻庄中鸡犬声，令人视之，乃府尹所为也。平原大笑，益亲爱之。太学诸生有诗曰：“堪笑明庭鸳鹭，甘作村庄犬鸡。一日冰山失势，汤燖镬煮刀刲。”

明陈邦瞻《宋史纪事本末·韩侘胄专政》：宁宗庆元二年八月丙子，以赵师  为工部侍郎。师附韩侘胄，得知临安府。侘胄尝与众客饮南园，过山庄，顾竹篱草舍，曰：“此真田舍间气象，但欠犬吠鸡鸣耳。”俄闻犬嗥丛薄，视之，乃师  也，侘胄大笑。据此则师  知临安，赖侘胄力也。

笺按：鸡鸣犬吠故事，后乃有辩其为诬者，谓同僚相挤，故特撰斯事以讥刺之也。宋叶绍翁《四野见闻录》：韩侘胄尝会从官于南园，京尹赵师  预焉。师因挞右庠士，二学诸生群起伏阙，诸光范诉师。时史相当国，不敢轻易京尹，施行稍缓。诸生郑斗祥辈遂撰为师会学犬吠于南园之村庄，又舞斋郎以悦侘胄之四夫人，以是为诗，以挤师  于台谏。虽师  固附韩者也，亦岂如是？李秀严心传不谙东南事，非其所目击，乃载其事于《朝野杂记》，诸生犬吠斋郎之诗特详焉。其诗曰：“堪笑明庭鸳鸯，甘作村庄犬鸡。一日冰山失势，汤镬煮刀刲。”及韩败，复有诗云：“侍郎自号东墙，曾学犬吠村庄。今日不须摇尾，且寻土洞空藏。”

“涌金门”，参见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卷十三：涌金门，吴越王建，门内有涌金池。姚靖《西湖志》：涌金门在城正西，吴越王建。

18

杨再兴  附：回马枪杀岳翻

〔引文〕

南宋名将杨再兴，学的也是家传杨家枪法，当年杨再兴只凭一杆铁枪，率领三百宋兵在小商桥大战金兵四万，奋力杀死敌兵二千余名，刺杀万户长撒八孛堇、千户长、百户长一百余人，其时金兵箭来如雨，他身上每中一枝敌箭，便随手折断箭杆再战，最后马陷泥中，这才力战殉国。金兵焚烧他的尸身，竟烧出铁箭头二升有余。这一仗杀得金兵又敬又怕，杨家枪法威震中原。……

   ……这一枪刚猛狠疾，正是杨家枪法中临阵破敌、屡杀大将的一招“回马枪”。当年杨再兴身为大盗，在降宋之前与岳飞对敌，曾以这一招刺杀岳飞之弟岳翻，端的厉害无比。

〔笺注〕

“杨再兴”，见《宋史·杨再兴传》：再兴以三百骑遇敌于小商桥，骤与之战，杀二千余人，及万户撒八孛堇、千户百人。再兴战死，后获其尸，焚之，得箭镞二升。并见《宋史纪事本末》。

“回马枪杀岳翻”，见《宋史·杨再兴传》：绍兴二年，再兴杀飞弟翻。

19

丘处机号长春子

〔引文〕

三人坐定，郭杨二人请教道人法号。道人道：“贫道姓丘名处机……”杨铁心叫了一声：“啊也！”跳起身来。郭啸天也吃了一惊，叫道：“遮莫不是长春子吗？”丘处机笑道：“这是道侣相赠的贱号，贫道愧不敢当。”

〔笺注〕

“丘处机号长春子”，元秦志安编《金莲正宗记·长春丘真人》：真人讳处机，字通密，号曰长春子。家世栖霞，最为名族。元刘志玄、谢西蟾编《金莲正宗仙源像传·长春子》：师姓丘名处机，字通密，号长春子。大定七年闻重阳道化，九月乃拜于宁海之全真庵。重阳赠以金麟，遂为弟子。重阳为训今名字。金源铸《全真教祖碑》：又有登州栖霞县丘哥者，幼亡父母，未尝读书，来礼，先生（即王重阳——笺者注）使掌文翰，自后日记千余言，亦善吟咏，训名处机，号长春子者是也。

20

炼丹  附 三脚猫

〔引文〕

丘处机笑道：“贫道平生所学，稍足自慰的只有三件。第一是医道，炼丹不成，于药石倒因此所知不少。第二是做几首歪诗。第三才是这几手三脚猫的武艺。”郭啸天笑道：“道长这般惊人的武功若是三脚猫，我兄弟俩只好说是独脚老鼠！”

〔笺注〕

“炼丹”，道家修炼金丹之功也。源于古代方术，原指置朱砂于炉中炼制，后有内丹、外丹之分。以气功修炼人体之精、气、神者谓内丹，以炉火烧炼药石者谓外丹。参见《晋书·葛洪传》：以其炼丹秘术授弟子郑隐。笺按：丘处机此处所言，系为外丹。

“三脚猫”，见明郎瑛《七修类稿》卷五一：俗以事不尽善者谓三脚猫。嘉靖间，南京神乐观道士袁素居，果有一枚，极善捕鼠，而走不成步，循檐上壁如飞。

21

靖康之耻

〔引文〕

杨铁心想到妻子有了身孕，笑吟吟地合不拢口来，心想：“这位道长会作诗，那是文武双全了。”说道：“郭大嫂也怀了孩子，就烦道长给取两个名字好么？”丘处机微一沉吟，说道：“郭大哥的孩子就叫郭靖，杨二哥的孩子就叫杨康，不论男女，都可用这两个名字。”郭啸天道：“好，道长的意思是叫他们不忘靖康之耻，要记得二帝被掳之辱。”

〔笺注〕

“靖康之耻”，靖康二年，金兵南下侵宋，三年，驱掳徽、钦二帝和宗室、后妃、乐工、技艺工匠等数千人北返，史称“靖康之耻”。笺按：参见上文“徽、钦之掳”条。

22

指腹为婚

〔引文〕

杨铁心……拿着短剑，拔出鞘来摩挲剑刃，忽道：“大哥，我有个傻主意，你瞧成不成？”

郭啸天道：“怎么？”杨铁心道：“要是咱们的孩子都是男儿，那么让他们结为兄弟，倘若都是女儿，就结为姊妹……”郭啸天抢着道：“若是一男一女，那就结为夫妻。”两人双手一握，哈哈大笑。

李萍和包惜弱从内堂出来，笑问：“什么事乐成这个样子？”杨铁心把刚才的话说了。两位夫人听了，心中都甚乐意，不住叫好。

……其时指腹为婚，事属寻常，两个孩子未出娘胎，双方父母往往已代他们定下了终身大事。

〔笺注〕

“指腹为婚”，旧时婚姻风俗之一种。双方尚自胎中，即由父母预订婚约。《魏书·王宝兴传》：尚书卢遐妻，崔浩女也。初，宝兴母及遐妻俱孕，浩谓曰：“汝等将来所生，皆我之自出，可指腹为亲。”司马光《司马氏书仪·婚仪》：世俗好于襁褓童幼之时轻许为婚，亦有指腹为婚者。《大金国志》卷三九：金国旧俗，多指腹为婚。既长，虽贵贱殊隔，必不可渝。《左台仙馆笔记·衢州傅翁》：汝在孕时，与某氏指腹为婚，今其女长成，当为汝娶之。

23

文定之礼

〔引文〕

杨铁心道：“咱们先把这对短剑掉换了再说，就算是文定之礼。如是兄弟姊妹，咱们再换回来。要是小夫妻么……”郭啸天笑道：“那么对不起得很，两柄剑都到了做哥哥的家里啦！”包惜弱笑道：“说不定都到做兄弟的家里呢。”当下郭杨二人换过了短剑，分别交由李萍与包惜弱收好，郭氏夫妇告别回家。

 ［笺注］

“文定之礼”，指纳币定婚。《诗经·大雅·大明》：文定厥祥，亲迎于渭。汉郑玄笺：“问名之后，卜而得吉，则文王以礼定其吉祥，谓使纳币也。”

24

官家

〔引文〕

杨铁心低声道：“官家不知为了何事，竟来诬害良民……”

〔笺注〕

“官家”，犹官府也。参见《三国志·张既传》注引《魏略》：牢犹之中，非养亲之处，且又官家亦不能久为人养老也。

笺按：本书第十三回亦写有“官家”：座中一人站起身来，冷冷地道：“咱们做这没本钱买卖的，吃吃富商大贾，也就够啦。这般跟官家大动干戈，咱们在湖里还耽得下去么？……”

25

宋人悲愤

〔引文〕

……狼牙棒分量沉重，若非有极大膂力，不易运用自如。只金兵将官却甚喜用，以金人生长辽东苦寒之地，身强力大，兵器沉重，则阵上多占便宜。当年金兵入寇，以狼牙棒砸击大宋臣民。众百姓气愤之余，忽然说起笑话来。某甲道：“金兵有什么可怕，他们有一物，听们自有一物抵挡。”某乙道：“金兵有金兀术。”甲道：“咱们有韩少保。”乙道：“金兵有拐子马。”甲道：“咱们有麻札刀。”乙道：“金兵有狼牙棒。”甲道：“咱们有天灵盖。”那天灵盖是头顶的脑门，金兵狼牙棒打来，大宋百姓只好用天灵盖去抵挡，笑谑之中实含有无限悲愤。

〔笺注〕

“宋人悲愤”，见徐珂《宋人轶事汇编》卷二十引《可书》：金人自侵中国，惟以敲棒击人脑而毙。绍兴间有伶人作杂戏云：若要胜金人，须是我中国一件件相敌乃可。如金人有粘罕，我国有韩少保。金国有柳叶枪，我国有凤皇弓。金国有凿子箭，我国有锁子甲。金国有敲棒，我国有天灵盖。人皆笑之。

26

蛮子

〔引文〕

一个武官举起火把，向她脸上仔细打量了一会，点点头，说道：“瞧不出那两个蛮子倒有点本事，伤了咱们不少兄弟。”

〔笺注〕

“蛮子”，旧时泛称南方人，贱称也。《称谓录·贱称》：郎仁宝《七修类稿》云：“南人相貌鄙薄，体轻浮，其皆类乎厮役，故称奴婢为蛮子。”据此，则蛮子亦贱称也。

笺按：《天龙八部》第二十三回亦写有“蛮子”：阿紫格格一笑，说道：“这个粗鲁难堪的蛮子，我才不理他呢。”

27

当家的  附：小人 娘子

〔引文〕

包惜弱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当家的呢？”那少年摇摇手，示意不可作声，低声道：“外边官兵搜捕很紧，咱们现下是借住在一家乡农家里。小人斗胆，慌称是娘子的丈夫，娘子可别露了形迹。”包惜弱脸一红，点了点头……

〔笺注〕

“当家的”，北俗妻称其夫为当家的。参见《醒世姻缘传》第六十九回：那妇人问道：“那戴着巾替你牵驴的小伙子是谁呢？”素姐道：“是俺当家的。”

“小人”，自谦词也。《左传·隐公元年》：颖考叔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也。”参见李家瑞《北平风俗类征·语言类》：《钱氏私志》：燕北风俗，不问士庶，皆自称“小人”。

“娘子”，妇女之通称也。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都下自庶人妻以及大官人之国夫人皆曰娘子。考史唐平阳公主有娘子军，花蕊《宫词》“诸院各分娘子位”，昌黎有《祭周氏二十娘子文》。以此推之，古之公主、宫妃以与民间，共称娘子，不分尊卑。

28

官人

〔引文〕

颜烈正色道：“娘子，官人为贼兵所害，含冤莫白，你不设法为他报仇，却只是一意寻死。……”

〔笺注〕

“官人”，此尊称也。《昌黎集·王适墓志铭》：一女怜之，必嫁官人，不以与凡人。杜甫诗：“剑外官人冷”。《称谓录·尊称》：顾亭林曰：“唐时有官者，方得称官人。明制，郡王府自镇国将军而下，称呼止曰官人。

笺按：同书第二十四回亦写有“官人”：只听陆冠英问道：“有一位姓郭的郭靖官人，不知在哪一家住？他可在家中？”

29

官妓

〔引文〕

颜烈道：“……眼下官府到处追拿娘子，说道尊夫杀官造反，罪大恶极，拿到他的家属，男的斩首，女的充作官妓……”

〔笺注〕

“官妓”，公家所蓄之娼妓也。参见《宋史·太宗本纪》：继元献官妓百余，以赐将校。笺按：汉武帝初设营妓，以待军士之无妻者，是为官妓之始；唐以女乐隶教坊，亦官妓也，历代因之，至清始废。

30

金人直呼宋帝之名 附 唱喏

〔引文〕

包惜弱兀自心神不定，问道：“这封信是什么法宝？怎地做官的见了，竟怕成这个样子。”颜烈笑道：“本来我又管不着他们，这些做官的自己没用。赵扩手下尽用这些脓包，江山不失，是无天理了。”包惜弱道：“赵扩，那是谁？”颜烈道：“那就是当今的庆元皇帝。”（按：庆元皇帝即后来称为宁宗的南宋第四任皇帝，年号有庆元、嘉泰、开禧、嘉定。）包惜弱吃了一惊，忙道：“小声！圣上的名字，怎可随便乱叫？”颜烈见她关心自己，很是高兴，笑道：“我叫却是不妨。到了北边，咱们不叫他赵扩叫什么？”包惜弱道：“北边？”颜烈点了点头……

只听得靴声橐橐，院子里走进数十名锦衣军士，见到颜烈，个个脸色有喜，齐叫：“王爷！”跪下行礼。颜烈微笑道：“你们终于找来啦。”包惜弱听他们叫他“王爷”，更加惊奇万分，那些大汉站起身来，个个虎背熊腰，甚是剽健。

颜烈摆了摆手道：“都出去吧！”众军士齐声唱喏，鱼贯而出。颜烈转头对包惜弱道：“你瞧我这些下属，跟宋兵比起来怎样？”包惜弱奇道：“难道他们不是宋兵？”颜烈笑道：“现今我对你实说了吧，这些都是大金国的精兵！”说罢纵声长笑，神情得意之极。

〔笺注〕

“金人直呼宋帝之名”，参见王国维《蒙古札记·赵官》：金人辄直斥宋帝之名，如呼钦宗为赵桓，高宗为赵构，并见纪载，其呼宁宗亦然。《金史·仆散揆传》云：“朕以赵构背盟，侵我疆场。”又云：“赵扩闻之，料已丧胆。”又云：“如使赵扩奉表称臣，（中略）亦可罢兵。”《内族宗浩传》云：“宋遣方信孺赍其主赵扩誓书宋。”是金人每谓宁宗为赵扩。

“唱喏”，一面拱揖，一面口中作诺声，谓之唱喏。执礼特别恭谨，且诺声特别响亮者，谓之唱肥诺。《玉篇》：喏，敬言也。《左传》注：贵者将出，唱使避己，故曰唱喏。其俗起于周汉，行于东晋，盛行于唐宋。参见陆游《老学庵笔记》：政和间，朝参亦增唱喏。《大金国志》卷三十九“初兴风土”条：其礼则拱手退声诺。《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一五：每入内，朕必迎见声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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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谢：

1.文章作者陈志明：金庸研究专家，严家炎先生关门弟子。曾任人民日报出版社传记编辑室主任。人民日报出版社《看金庸》系列出版物执行主编。著有《金庸笔下的文史典故》（上、下册）《金庸笔下的文史典故续编》（上、下册）等。

2.插图作者姜云行等，版权归属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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