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云”经历的某名人反转基因争议与被污名的黄金大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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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一个科普公众号发文说收到了国内一位著名反转基因人士的诉状，说是侵犯名誉。

这是我个人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位反转人士的消息。感觉早些年转基因食品的争议热度更高，那时这位国内家喻户晓的明星，并非科研出身却以旗帜鲜明的反转基因立场时常出现在公众讨论中。近10年前，我的大学母校还无意间卷入了这位明星的反转争议。

2015年3月，我母校的新闻系邀请了这位名人做一场关于转基因的演讲。这其实有欠考虑，就如前面说的，这位名人并非科研出身，在过往的反转言论中也未表现出必要的科学严谨性。单独请这位明星讲转基因，挺容易演变成提供一个扩散不实信息的平台——话说2015年不实信息似乎都未成为一个热点名词。

结果，这场演讲还闹出事了。原来学校遗传系的一位教授也去了现场，和这位明星当场对了起来。起因是湖南黄金大米的争议，这位教授表示黄金大米事件是在伦理监管上出了问题，不是黄金大米本身安全性出了问题。明星不认同，认为黄金大米的科学性需要质疑。教授当时估计是火大了，表态说这位明星没资格讨论科学性。明星不知为何突然质问教授说你知不知道黄金大米转了几个基因，事发突然，教授就没什么底气说大概是两个。明星瞅准机会，斩钉截铁表示明明是7个，质问教授连转了几个基因都不知道，凭什么说安全性没问题。

这事应该当天就在当时还没彻底黄了的学校BBS闹了起来，后来又上了新闻，成了明星怼名校教授。不过很快生物学专业的人就回过神来了，表示在具体转几个基因上，教授“不那么自信”的回答是对的，黄金大米确实是转了两个基因，倒是明星斩钉截铁的7个基因属于胡说八道。

当时我毕业离校多年，也只是在BBS上看了点热闹，说得时髦点，算是“云”经历吧——不过那时候“云”这词应该都没出现。

这事现在去网上搜一下还能找到，当然也已是过往云烟，大部分人早已淡忘。如今想来，这事倒挺有代表性——一位不专业的名人，靠着睁眼说瞎话时的斩钉截铁，愣是能让人觉得他有道理。

其实在黄金大米以及很多类似的转基因作物讨论上，以这位名人为代表的反转基因斗士们，缺乏的也不仅仅是科学专业素养。

例如，质疑黄金大米的安全性，这位名人是否了解为什么会出现黄金大米的研发？

我们食用的大米，主要吃的是水稻的胚乳。而在这个部位，β胡萝卜素的含量很低。β胡萝卜素是维生素A的前体。对于经济条件较好的地区，大米没有β胡萝卜素问题不大，人体可以通过其它饮食成分获取足够的类胡萝卜素或维生素A——动物肝脏、鸡蛋、牛奶等都含有维生素A，多啃几个胡萝卜也能获得β胡萝卜素，在体内可转化为维生素A。

可是，不是所有地方的人都能有条件获得均衡的饮食。像南亚较落后的地区，一些人可能主要的食物就只有大米。这让维生素A缺乏症在落后地区并不罕见（2013年的研究显示南亚地区维生素A缺乏的人口比例可达44%，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可达48%）。

如果能让一些落后地区的主食来源中有更多维生素A，那么很可能可以改善甚至解决当地维生素A缺乏的问题，减少夜盲症等健康问题。

这就是研发黄金大米的动力所在。

而黄金大米在技术上的基础来自1990年代科学家发现细菌中的八氢番茄红素脱氢酶（phytoene desaturase，缩写crt 1）可以催化八氢番茄红素（phytoene）产生番茄红素（lycopene），这与高等植物（水稻等都属于高等植物）采用多个胡萝卜素脱氢酶才能生产番茄红素比要简单很多。而番茄红素可以进一步由番茄红素β-环化酶（lycopene cyclase）转化为胡萝卜素。

于是科学家就通过转基因技术，在水稻中引入来自一种土壤细菌的八氢番茄红素脱氢酶与来自水仙（一代黄金大米）或玉米（二代黄金大米）的八氢番茄红素合酶（phytoene synthase，缩写psy，合成crt 1需要的原料八氢番茄红素）。而且这两个基因还加了特定的启动子，只在水稻胚乳里表达。经过此类改造，水稻的胚乳就能产生大量胡萝卜素。

附图. 黄金大米的胡萝卜素（caratene）合成过程，涉及的酶为红色

胡萝卜素是很多蔬菜水果呈现橘色、红色、金黄色的原因——火烈鸟的红色也是来自从食物中富集了β胡萝卜素。同理，改造成具有大量胡萝卜素的黄金水稻，米粒也成了橘黄色，这也是黄金水稻的名字由来。当然，这个名字也寓意该品种的水稻在营养素（仅指维生素A）上有加强。

从技术上看，黄金大米真的只转了两个基因——psy和crt 1。最早的黄金大米科学家还转入了前文提到的番茄红素β-环化酶（lycopene cyclase），只不过后来发现水稻胚乳自身有这种酶表达，不必多操心去转这个基因。

2012年曝光的湖南黄金大米事件，涉及的黄金大米也只是转了psy和crt 1两个基因。可见某位名人反转基因名声在外，却对实际的转基因技术了解极为有限。

可是这不影响这位名人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对公众造成严重误导。

湖南黄金大米事件有多个严重的错误行为需要追究，例如未尊重受试者的知情同意权，未能经过必要的伦理审查，甚至连使用的材料也属于非法携带入境。可是，让儿童食用黄金大米这个行为本身没有造成安全风险。

有些人可能会问这样给孩子喂黄金大米有没有中毒风险，比如维生素A过量。维生素A确实是一个比较“麻烦”的维生素，过量摄入会导致中毒，不过要做到过量不容易，一般而言都是误食才会发生。

每日推荐成年男性摄入维生素A的量是900 mcg RAE（等量于900微克视黄醇），可急性中毒即便是儿童也要摄入100000 mcg RAE。牛肝属于食物里维生素A含量极高的了，85克煎熟的牛肝也只有不到6600 mcg RAE——要中毒，一个儿童也得吃1.2公斤牛肝。因此，正常吃东西吃出维生素A中毒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过有些动物会过度富集维生素A，例如北极熊的肝脏中维生素A含量足以让人中毒——每克北极熊肝脏含维生素A可达10000 mcg RAE。因此，熊心豹子胆能不能吃是一回事，北极熊的肝绝对不能吃。

而且这还是维生素A，植物中的胡萝卜素可以在人体内转化为维生素A，却不会出现过量服用导致维生素A中毒。长期过量摄入胡萝卜素导致的是胡萝卜素血症，表现为色素在皮肤沉着，引起假性黄疸。可是湖南黄金大米事件的黄金大米，胡萝卜素含量是37微克/克，即干重100克的大米也只有3700微克，100克煮熟了的胡萝卜有胡萝卜素超过8000微克，100克煮熟了的菠菜也有6000微克以上胡萝卜素。

担心吃黄金大米中毒的，倒不如担心哪天多吃了两口菠菜，多啃了一口胡萝卜。黄金大米可以帮助没有其它维生素A来源的人确保维生素A摄入——每天吃75克黄金大米就能满足维生素A的摄入要求，但要说中毒，那胡萝卜、菠菜等都得先列为毒品了。

毫无科学依据地指责整个事件是黄金大米存在安全性问题，实际上是阻挠了公众了解真相。

同时，污名化黄金大米等转基因作物，也间接伤害了很多能从这些作物获得健康收益的人。某名人大言不惭说黄金大米转了7个基因时，大概根本没考虑世界上还有人的食物基本只有大米，也因此有患上夜盲症的风险。

最终，做错事的是人，被指责的却是不会说话的水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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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2214109X1500039X?via%3Dihub

http://www.goldenrice.org/Content2-How/how1_sci.ph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