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垣城到甘泉宫:一个女人的生与死
Editor's Note
转载一篇访古笔记,载满一个悲伤的历史故事,文字的描述引人入胜。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大唐的时空笔记 Author 大唐行者
从武垣城到甘泉宫,如今地图上的距离是1013公里,这是一位少女离开家乡的距离,也是一个女人从生到死的距离。
有年初夏,我曾去河北省肃宁县的田野里探寻过一座残败的西汉古城——武垣城。所谓古城,其实也仅剩几段残破不堪的夯土而已,千年的岁月和风雨侵蚀早已使其丧失了昔日的繁华而面目全非,我一脚深一脚浅的踏在具有千年历史的土墙上,试图去寻找一个叫做“娘娘庙”的地方,但经多方打探,得出的结论是“娘娘庙文革时毁了”。我所要寻找的娘娘庙,其所祭祀的“娘娘”即是日后人所熟知的“钩弋夫人”,而武垣城正是她生命开始的地方。
又一年夏末,我来到了位于陕西省淳化县凉武帝村(意为“武帝纳凉之地”)的甘泉宫遗址,这里曾是秦汉两朝除都城外最重要的政治中心,《汉书·郊祀志》里记载了汉代皇帝到甘泉宫的情况:“高祖五来,文帝二十六来,景帝二十六来,武帝七十五来,宣帝二十五来,初元元年以来亦二十来。”帝王们在甘泉宫中不仅朝见诸臣,宴飧外国使节,更重要的则是运筹着安边固疆的军国大计。在甘泉宫的西门外,即是秦始皇时代所建直道的起点,这条可直达今天内蒙古包头的古代高速公路被司马迁认为是“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蒙恬通道。”(《史记·蒙恬列传》)但据考古学家们推断,秦始皇筑此道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攻防匈奴。我不知道钩弋夫人当年是否也曾陪同她的帝王之夫由此出发行进在这条路上去视察北疆,我只知她曾经一定伫立在这片土地上远眺过她的家乡,而她未曾想到的是,就在她远眺方向的十里之地,日后会成为其两千年来的长眠之地,而甘泉宫,正是她生命的终结之所。透过那空旷的遗址,我试图去还原那两千多年前的生离与死别。
据史料记载,钩弋夫人乃河间赵氏之女,相传武帝北巡过河,见天有祥云紫气,询诸术士,谓此间必有奇女子。武帝便遣人查访,果有一赵家少女,艳丽绝伦,但两手拳曲不开,武帝亲往看验,伸手扳拳,女子两手伸开,掌中握有玉钩,武帝惊异,将其带回,特辟一宫,让她居住,称钩弋夫人,亦名拳夫人。
太始三年(公元前94年),钩弋夫人为武帝诞下一子,取名弗陵,号钩弋子,即为汉昭帝。据说弗陵和上古尧帝一样是怀胎十四月而生,于是称其所生之门为尧母门。母以子贵,钩弋夫人晋封为“婕妤”(位在皇后、昭仪之次),因姓赵,故称“赵婕妤”。
褚少孙在《史记》里补记道:汉武帝住在甘泉宫时,命内廷画工描绘一张周公抱着周成王接受诸侯朝拜的图画,并赐给奉车都尉霍光,于是左右群臣都知道汉武帝想立小儿子刘弗陵为太子。数日之后,汉武帝斥责赵氏,赵氏摘下发簪、耳环,叩头请罪。汉武帝命人将赵氏拉走,送到宫廷的监狱中,赵氏回头看着汉武帝,汉武帝说:“快走吧,你不能再活着了!”不久赵氏死于云阳宫。当时暴风刮起满天灰尘,老百姓都感叹哀伤。
关于赵氏的死亡时间,史料没有确切的记载,大约是在后元元年至后元二年(前88年―前87年)之间。而且死因的记载《汉书》和褚少孙在《史记》补记中记载的稍有不同。班固在《汉书》中记载,汉武帝在甘泉宫修养期间,赵氏随侍在旁,因犯有过错,受到汉武帝的斥责,致使赵氏忧郁而死,赵氏死后就近葬于云阳。
△甘泉宫遗址出土 宋代石鼓
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春天,汉武帝在弥留之际立刘弗陵为太子。任命奉车都尉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辅佐刘弗陵。四天后,汉武帝去世,年仅八岁的弗陵即位,是为汉昭帝。
昭帝即位后,追封母亲赵氏为皇太后,征发役徒二万人修建云陵以安葬赵氏,并设置园邑三千户。追赠赵氏的父亲为顺成侯,下诏在扶风设置园邑二百家,派长丞按规定奉守。顺成侯的姐姐赵君姁,赏钱二百万,并充实其奴婢与房宅。对其兄弟各按亲疏进行赏赐。因赵氏家族中没有一人在朝为官,只对赵父进行追封。
据传钩弋夫人死后成仙,宋代《太平御览》里曾有这样的记载:钩弋夫人被汉武帝赐死出殡以后,尸体不发臭,而有香气飘到十多里外。于是把她安葬在十里之外的云陵,汉武帝哀悼她,又怀疑她不是普通的人,就掘墓开棺来看,结果棺里是空的,没有尸体,只留下一双鞋子。另一种说法是,汉昭帝即位后,重新安葬钩弋夫人,发现棺是空的,没有尸体,仅留下一双丝织的鞋子。
而钩弋夫人死后,家乡的父老乡亲为了纪念她,曾建有拳夫人庙,并在庙中供奉其塑像,这也就是我之前在武垣城寻而未得的“娘娘庙”。
两千多年过去了,如今的甘泉宫如同武垣城一样荒凉沉默,一只笨拙的从土里挖出的汉代石熊歪着脑袋似在问世人:为何它眼前的景象与两千年前的大不相同?田野里随处可见的秦砖汉瓦也只能用来推测这里曾有的富丽堂皇,农民们在曾经是宫殿的土地上所种的荞麦正无精打采的开着花,唯有傲娇的杂草与野花似人生赢家般怒放着它们的生命。从甘泉宫遗址向南眺望,一个土疙瘩若隐若现的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这就是被当地人俗称为“大疙瘩”的云陵——钩弋夫人最后的归宿。
我能想到钩弋夫人临死之前的那种绝望,因为让她死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丈夫,一个她十几岁就委身与之的男人,她孩子的亲身父亲,或许这就是嫁与帝王之家所要面对与承受的生命之轻吧。我也能想到钩弋夫人临死之前的那种不舍,她舍不得弗陵——他的儿子,舍不得她的父母,舍不得闭上眼睛去与这个世界诀别,毕竟,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用今天的话说“人生才刚刚开始”,可她却不得不自己亲手去拉下这人生的帷幕了。
但我也能体会武帝的良苦用心,他知道外戚专权对国家的危害,当年高祖死后皇权旁落吕氏一门酿成“诸吕之乱”,江山社稷险些毁于一旦。而今太子刘据又已在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发生的“巫蛊之祸”中与皇后卫子夫因受苏文、江充、韩说等人诬陷不能自明而自尽,弗陵幼子虽各方面均与武帝本人有些相像,但无奈太年幼,所谓“子幼母壮,必乱天下”,钩弋夫人虽是其爱妃,但为了刘氏一脉的江山永存,此刻他也不得不忍痛割爱啊。没办法,做帝王的,总得面对一些常人所不敢想也不能承受的情感,或者说,不能有感情。由此也不难理解为何历史上总是有那么多“父子相残”、“兄弟相决”的故事了,做帝王的,要的是天下,而非情感。
所以,钩弋夫人是不幸的,她成为了帝王的女人并为之生子,她曾经跻身于中国政治的中心,但也因为政治,她未能善终。然而钩弋夫人又是幸运的,她的名字被历史所记载,她的故事在世间所流传,她完成了中国千百年来无数女人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出人头地”。而这所有的幸与不幸,都是从她的手掌被刘彻扳开的那一天开始的,这一切始于斯,亦终于斯。
站在云陵之上,我凝视着远处“万间宫阙都做了土”的甘泉宫,我不想说“自古红颜多薄命”,但在历史的深处,有时或许真的会让人感到淡淡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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