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说｜男“财”女貌是否仍是进行时？

夫人说

“老公负责挣钱养家，老婆负责貌美如花”？还是“成为简·奥斯汀”？

“大丈夫”还是“小丈夫”？

“霸道总裁爱上我”还是“我不嫁豪门，我就是豪门”？

撰文：穆峥

责编：钱岳

背景

最近，美国总统大选川普当选让全世界都跟着大跌眼镜。自然而然地，越来越多的注意力也开始集中到下一任第一夫人Melania Trump身上。这位出身于斯洛文尼亚普通商人家庭的前超模，16岁就开始只身闯荡纽约时尚界。与之前的大多数美国第一夫人不同，大学肄业的她尽管曾是一位成功的模特，但成长和生活经历的极大差异使她并没有在川普的竞选过程中起到多少正面而重要的作用。

而2016年7月，她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演讲更被发现几乎全程抄袭了现任美国第一夫人Michelle Obama在2008年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演讲，至今仍被当作这次竞选中挥之不去的丑闻和笑柄。

而在面对川普竞选后期被爆出的对女性极为不敬的言辞，Melania Trump所表现出的云淡风轻的原谅和包容，更让大众舆论惊叹于她的无原则、无底线，很多人觉得她根本不像一位与丈夫地位平等的妻子。“奖杯妻子（trophy wife）”、“掘金女郎（gold digger）”是媒体与公众加在Melania Trump身上的主要标签。

且先不论这些标签是否公允，由于传统上男女地位的不平等，至今男“财”女貌的模式仍是大众视野中的婚姻规范。“老公负责挣钱养家，老婆负责貌美如花”甚至是很多小两口们表达彼此甜蜜和信任关系的流行宣言。那么，基于学术研究，在当前中国社会，男“财”女貌的模式是否仍是进行时？

男“财”女貌进行时

在婚姻领域，中国一直以来的传统就是女性在社会和经济地位上的“上嫁”，也就是说，在理想而规范的婚姻中，女性应该找到自身或者家庭经济条件优于自己的丈夫（Qian 2016）。尽管伴随着“女性能顶半边天”的政治和社会宣传，以及社会和经济的发展，女性的经济和社会地位已得到大大提升，甚至女性在教育上的“上嫁”模式已日渐瓦解。

然而，时至今日，中国女性在收入上的“上嫁”模式依旧保持着主导地位（Qian 2016）。而这种上嫁的需要随着市场竞争日益激烈、女性在劳动力市场上劣势的愈发明显日趋强烈（Mu and Xie 2014）。

在我和谢宇教授于2014年发表的一项研究中，我们发现在90年代之前，基于对男女平等、自由恋爱婚姻的推崇，丈夫与妻子的年龄差距日趋缩小；

然而，在市场经济如火如荼、生活成本急剧上升、消费主义盛行的“后改革时代”，丈夫与妻子的年龄差距却一反从前，开始重新拉大。

夫妇年龄差距重新加大的背后是年轻女性在劳动力市场受挫、重返家庭的无奈，是她们对年龄更大也往往更具备雄厚经济实力的“大丈夫”的选择。

今年发表的两项社会学研究也对男“财”女貌模式进行了间接或直接的讨论。

比如，徐宏伟（2016）在他的研究中检验了体重和形体对于初婚年龄的影响。他发现，特别是在城市女性当中，更高的身高体重指数（body mass index）和腰臀比（waist-to-hip ratio），也就是形体越不够苗条时，会显著地推迟女性的初婚年龄。而相反的，在农村男性当中，超重甚至肥胖都会加速男性进入初婚。而男“财”女貌是这一结果可能的推动机制之一。

一方面，城市女性在婚姻市场上面临着更为盛行而苛刻的对形体和外貌的要求；

而另一方面，在物质相对缺乏的农村地区，超重与肥胖的男性可能与更高的经济和社会地位相关，而这为他们带来了在婚姻市场上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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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Tianhan Gui发表于2016年的一项定性研究中，她对北京四所公园中由父母为子女组织的相亲活动进行了研究。在对这些父母的访谈中，她发现，男“财”女貌模式对于父母以及原生家庭而言尤为关键。

很多接受访谈的父母都认为，对于女性而言，年纪轻、长得美是她们在婚姻市场上的主要“资本”（asset）；而对于男性而言，实打实的资本才是最为关键的，比如高教育、高收入以及丰厚的财富。

男“财”女貌背后：“交易”还是“匹配”？

由上可见，男“财”女貌仍在进行时。在对这种婚姻模式进行解释时，主流的舆论和学术研究都多认为这是基于美貌（beauty）与地位（status）间的交易（exchange），即男女双方在婚姻中基于自己所占有的资本进行交换，各取所需。

当然，随着女性经济地位的上升，她们在婚姻选择中的主动性也随之增强，男“财”女貌背后可能已不再是貌美女性与成功男性间的财、貌交换。

比如，McClintock在2014年发表于美国社会学评论上的一篇文章发现，基于美国的背景，男“财”女貌主要是由夫妇之间的匹配（matching）造成，而非交易。具体而言，此项研究发现，一般而言，个人所具备的优秀品质（desirable traits）之间往往都是紧密相连的，比如说，外貌出众的人也往往前途坦荡。而同时，人们在寻找结婚对象时又往往会根据自身条件进行匹配，条件好的找条件好的，条件差的找条件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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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之前的相关研究往往都只关注于女性外貌与男性经济条件间的相关性，而没有全面地把男女双方的各方面条件都加入考量。因此，基于她全面而系统性的量化分析，妻子外貌与丈夫经济条件之间的正相关背后，其实是妻子的外貌与经济条件和丈夫的外貌与经济条件，两套条件之间的正相关。

比如说，貌美、成绩好、有经济头脑的川普的大女儿Ivanka Trump与她高大英俊、同为上进富二代的丈夫就可以作为一个这种匹配机制的实例。

结语

由此可见，尽管男“财”女貌在当代中国仍是进行时，但究竟主要是交易还是匹配在推动这一模式，可能已在改变。当然，由于缺乏对中国社会的直接研究，这种变化的具体程度还不得而知。

特别是，尽管中国现代女性的教育水平极大提高，但她们却同时面临着在劳动力市场上日益增加的阻力，以及持续不变的照顾家庭的重任。这两股方向相反的力量使我们对男“财”女貌背后机制的预测和推论更加扑朔迷离。

此外，还值得关注的是，尽管“匹配”机制相对于“交易”机制更大程度地体现了女性地位的增长和性别不平等在婚姻内的减弱，但同时，“匹配”机制的增强也会进一步增加社会分组间的闭合，从而提高社会不平等的总体水平。

参考文献：

Gui, T., 2016. “Devalued” Daughters Versus “Appreciated” Sons Gender Inequality in China’s Parent-Organized Matchmaking Markets. Journal of Family Issues doi:10.1177/0192513x16680012.

McClintock, E.A., 2014. Beauty and Status The Illusion of Exchange in Partner Selection?.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79: 575-604.

Mu, Z. and Xie, Y., 2014. Marital age homogamy in China: A reversal of trend in the reform era?. Social science research 44: 141-157.

Qian, Y., 2016. Gender Asymmetry in Educational and Income Assortative Marriage. Journal of Marriage and Family. doi: 10.1111/jomf.12372.

Xu, H., 2016. Developmental idealism, body weight and shape, and marriage entry in transitional China. Chinese Journal of Sociology 2: 235-258.

穆峥

密歇根大学博士

新加坡国立大学

社会学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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