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速递 | 《人与物:从身体的视点出发》(附精彩书摘)
新书速递 | 《人与物:从身体的视点出发》
[1] 书籍信息
[意]罗伯托·埃斯波西托,《人与物:从身体的视点出发》,邰蓓 译,长江文艺出版社,2022年1月。
[2] 作者简介
罗伯托·埃斯波西托,意大利当代著名哲学家,现任教于比萨高等师范学院,理论哲学教授,他对“共同体”“免疫”“人格”等概念的思考在当今生命政治哲学研究领域有很大的影响,著有《非政治的范畴》《共通体:共同体的起源和命运》《免疫:生命的保护与否定》《生命:生命政治与哲学》《人与物:从身体的视点出发》等。
[3] 书籍简介
人与物的关系是什么?身体如何改变这种关系?本书中,作者认为,从身体出发,而不是从物或人出发,可以帮助我们重新考虑两者的地位。
从一开始,我们的文明就建立在严格、明确的人与物的区别之上,建立在人对物的工具性支配之上。这种对立源于古罗马,并延续至整个现代社会。在我们当下的全球市场中,产生了越来越多的关于人与物的矛盾。尽管这一区别对我们来说似乎是明确和必要的,但在法律、经济和技术实践中,我们不断看到的是观点的逆转:某些类别的人正在被事物同化,而某些类型的事物则呈现出个人特征。
罗伯托·埃斯波西托以其一贯的严谨态度,认为存在着一条从这一悖论中解脱出来的路径,这条路径由建立在身体上的新观点构成。无论是人还是物,身体都成为重新思考支配我们哲学、法律和政治词汇的概念和价值观的决定性因素。
[4] 书籍目录
第一章 人001
占有001
区分010
一分为二019
用及滥用026
非人032
第二章 物040
物之虚无 040
Res[物]047
词与物054
物的价值060
Das Ding[物]069
第三章 身体077
身体地位077
身体之力 084
让身体存在095
物的灵魂106
政治身体116
[5] 精彩书摘
让身体存在
身体之所以落在人与物区分之外,原因在于这样的事实:即身体既不能归入人,也不能归入物。梅洛-庞蒂写道:“‘存在’一词有两种意义,也只有两种意义:人作为物体存在,或者作为意识存在。相反,身体本身的体验向我们显现了一种模棱两可的存在方式。”(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准确地说,身体在哲学上的重要性在于它有这样的能力:身体能将大家的注意引向一个既不能归入到主体,也不能归入到客体的实体,从而延伸笛卡尔传统中的二元秩序。尽管科学的姿态是通常将身体客体化,但是身体还是伸出到了客体维度之外——这是整个现象学传统中都认可的意见。比如,对于胡塞尔来说,“我的身体”是“其中唯一的,不仅是一个身体,而且确切地说,是一个生命的有机体”(埃德蒙德·胡塞尔:《笛卡尔式的沉思》)。对于萨特来说,身体的意义“常常被这样的事实搞得晦涩不清:[……]身体从最一开始就被当作某种物”(让-保罗·萨特:《存在与虚无》)。对于加布里埃尔·马塞尔来说,“显然我的身体在这个意义上是我自己:因为我无法把我自己与身体区分开来,除非我情愿把身体降为一件物体”(加布里埃尔·马塞尔:《是与有》)。
当然,我能把我的眼睛和我的手看成一种物质碎片,并由此把它们列在外部物体的空间中,可是,总有什么东西在逃脱,并在反抗这样的想法。此二者之间,有着抹不去的差别:我一旦将视线转向别处,物体便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可是我却无法停止对我的身体的知觉。身体就在那里,不是在我眼前,而是就与我在一起,紧紧地与我的意识绑缚在一起,彼此牢不可破。我的身体不是我所有,而是我所是。萨特提出,我们应当把“存在”(to exist)这个词改为及物动词,那样我们就可以说“我让我的身体存在:这是身体存在的第一维度”(让-保罗·萨特:《存在与虚无》)。空间上的位置不同非常关键:其他物体是被放置在空间中,相反,身体却是个知觉界域,其他物体位于其中。或许,我能够时常改变我观察外部物体的视角,但我不能够对身体做到这样。除了在镜子中,我无法看到身体所有的各个部分;我也无法围绕着它走一圈。真要这么做,我就得走出我的身体,通过另一个身体来做——另一个独立于我原先的那个身体,一个从外部与之面对面的身体。但这会使得我不再是我所是。无论我多么努力地试图要从外部认识我的身体,在我如此做之前,我的身体又会左右我,因为它的存在是我实施每个行为的先决条件。无论我多么努力地想要忘记它,我的身体依然在那里,在其所在处。事实上,我的身体的“常在性是绝对的,而消隐的物体(真正的物体)的常在性是相对的。我身体绝对的常在性是物体相对常在性的基础”(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
这不仅意味着活生生的身体不属于物质的物体领域,而且还意味着身体是物体存在的先验条件。如果我使得我的视觉角度成为众多其他视觉角度的其中之一,那么我周围的整个世界都将会骤然模糊。我们能感知物体,只是因为物体“直接处于[……]我的手中或凝视之中”(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被我们的身体末端所触摸、感受并刺激:“我们说过,目光包围、触摸可见物并与可见物贴合[……]以至于人们不能说是看者还是事物在控制。”(莫里斯·梅洛-庞蒂:《可见的与不可见的》)身体使得物体成为物。为了如此,这个物体(众多物中的某物)必须能作为某种在场之物向身体的感觉器官显现。而当我远离它,把它排除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外时,它还必须消失。它得以成为一件真正的物,而不是想象中的物体,乃是基于这样的事实:即它也能够不在。我们必须这样来阐释梅洛-庞蒂的身体主张:身体从来不是物体,恰恰是身体才使得物体成为可能。物体的存在是由于我身体对它们的拒绝而得以保证,反之亦然。从这个角度来看,意识借助身体对物牵拉,一如身体连接着物与意识。在某个单一意义区域,这两个角度肯定会彼此相互重叠。我们要移动身体,就意味着向物延伸,但这只有当身体不是物中一员才有可能。如果要接受人是物的断言,只有当它指的是作为他物存在的先决条件的某种物。就像赫尔穆特·普莱斯纳(Helmuth Plessner)指出的那样,人类体验到自己为物,然而跻身物中,人又与其他所有物不同,因为人是那个特殊的物。(参见赫尔穆特·普莱斯纳:《笑与哭:人类行为界限研究》)
因此,连接着人与物的是身体。在这个身体才能做到的连接之外,人与物注定以一方低于另一方的方式彼此分离。只有从身体的角度,人与物才能重新找到被区分割裂的原初连接:“身体通过自身的本体发生(ontogenesis),将我们直接与物体联结起来”,因为物体只不过就是“我的身体的延伸,而我的身体是世界的延伸”。(莫里斯·梅洛-庞蒂:《可见的与不可见的》) 这不是简单的并列,而是真正的相互贯通。两千年来,法律、神学、哲学在人与物之间划出一道鸿沟,并让一方受另一方支配,只有身体才能够填上这道鸿沟。
其实,我们还不能说现象学完全领会了人与物之间混杂的意义。胡塞尔的语言依旧是在人的语义范围之内,尽管它有向他性投射。胡塞尔所提出的最终还是以精神为主导意味的“某个人自己的身体”——这是知觉经验所始终涉及的,也是梅洛-庞蒂有所发展、改进、却从未真正超越的。那双触摸彼此或抚过众物的手依旧还是主体的手——由于自身的内在体验,它可以知觉其他存在物。物尽管被理解、认同,但还依然是某人的客体,他/她始终从自身出发与客体发生着关系。只有摧毁现象学传统,把“由内而外”变成最为彻底的外在性,身体和物才能另辟蹊径,再次相交,彼此贯通。当技术可以提供假肢,身体不再对自身享有绝对的所有权时,身体与物的交汇贯通就会发生。只有那时,他者的身体部件或者非肉体之物,才会将人的身体变成一个无法被完全独占的空间。那样的身体会超越或者不会落入主体与客体、内部与外部、思想与身体之间的二元分裂。让-吕克·南希在有关他自己心脏移植的哲学故事中写道:
我的心脏成为我的陌生者:陌生恰恰是因为它在我身体之内。这种陌生性只能来自外部,因为它是初次在我的体内起伏跳动,[……]这种身体的闯入外在于思想。我一片空白,这空白将伴随着我,就像思想本身及其对立面,同时与我如影随形。(让-吕克·南希:《闯入者》,选自《身体》)
同样的作者,通过身体的变迁,将目光对准了“物的心脏”(让-吕克·南希:《物的心脏》,选自《出生到在场》)。这样的说法,我们平时都会使用,它有种直接面对现实境遇,不加任何粉饰的味道,但是,我们还是应当从字面意思来看这个说法。物也有一颗心,就像活生生的生命那样,但这颗心埋在它们的静默之中,或者藏在它们无声的运动中。有人会说,铁石心肠,但是石头没有冷酷的死亡记忆。石头是鲜活的、悸动的,石头中聚集着古代、甚至当代的经验,你可以触摸,可以看见,可以辨识——(至少)只要那个物依然如旧就行,别无其他。而当物进入批量生产线的循环中,这一切就再无可能,无论你说什么都没用。在批量生产线中,物不再拥有手工制品时凝固下来的象征力量,它们失去自己的灵魂。
只要当物依然是库存物品,整齐而无名地堆放在仓库中,情况就会如此。但是,一旦它们进入我们的家中,重新与我们的身体发生联系,物就会再次变得特别起来,仿佛每一件物品都有了自己的名字。这个似乎矛盾的看法由约翰·洛克提出,后来博尔赫斯也予以关注。从那一刻起,我们开始感觉与物品结成纽带,这个纽带远远超越了它们的市场价格。这些物上铭记着我们的触摸和凝视,留着我们体验的痕迹。如果“物使得我们聪慧”(唐纳德·诺曼:《让我们聪慧的物:在机器时代捍卫人的特性》),那么物中必蕴含着超出认知的意义。这些意义构成象征的聚集,物的生命和我们的生命在此交织。正如身体赋予物生命,物同样也塑造了身体。皮耶·保罗·帕索里尼曾这么写道:“通过物、物品、物质现实,给男孩所进行的教育[……]方使男孩在肉体上成为他所成为的那个人,成为他此生将成为的那个人。他的肉体必须作为精神受到锻造,受到教育。”(皮耶·保罗·帕索里尼:《路德信札》)
物与我们之间秘密对话,物深深进入我们的生命,一直在改变着我们,这也是维特根斯坦在他的《哲学研究》中提到的——他说:“椅子在自行思考。”(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黑格尔曾注意到Ding(物)与Denken(思)之间的一致。跟随着黑格尔,说某物思考,并非意味着要去崇拜物,让物成为拜物教眼中的物。我们的目的是:借助物,我们也进行思考。正如柏格森所认为的那样,物是我们知觉形成的场所。物感染着我们,一如我们感染着物。没有我们,物无法存活;没有物,我们也无法存活。然则,也可以说,没有哪个文明像我们的文明这样轻易就毁坏物的。甚至在物被使用之前,我们就常常觉得它们已然无用或贬值。我们曾经一直渴望造出坚不可摧之物,可是如今我们却不出意外地寻求着可自然消亡的物,比如塑料,我们更倾向它们可进行生物分解。
但是,也有物在抵抗着这股分解之力,在保持着自身的价值——对有些人来说,它可能是一粒珠宝;对另一些人来说,它可能是一件衣服,或者就是一本书。从里尔克到本雅明,甚至更加微不足道的物品,如一根细绳,一块织物,或一段剪报,都能站到我们亦幻亦真的存在的最显眼位置。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在《不安之书》中坦言他对那些极其微渺之物的迷恋——它们带着不真实的味道,却让我们轻轻触及生命的神秘。有关人的生命与物的生命之间的关联,没有人能比埃乌杰尼奥·蒙塔莱埃领悟得更深。在《朵拉·玛古丝》这首诗中,蒙塔莱这么写道:
我不知道你如何能够挺住,
你的心就是这冰凉麻木的湖水,
你在水中,疲惫不堪,也许
是你的护身符拯救了你,它一直
放在你的唇膏,
你的粉扑,你的指甲锉旁边:
一只白色象牙雕刻的
老鼠;你因而活着!
*本文摘自《人与物:从身体的视点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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