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哲小译 Vol. 18丨孟德斯鸠寓言故事《利西马科斯》（中译首发）

孟德斯鸠：《利西马科斯》

译者简介

赵宇飞，波士顿学院博士在读（政治哲学专业），硕士毕业于芝加哥大学（政治理论专业），本科毕业于北京大学元培学院。主要研究兴趣为法国启蒙运动时期政治哲学。

中译说明

《利西马科斯》（Lysimaque）是著名法国政治哲学家孟德斯鸠的一篇道德寓言故事，乃是孟德斯鸠生前出版的最后一篇作品。中译根据Arvensa Éditions的法文本译出。据译者所知，这篇寓言此前无中译本。

正文

亚历山大毁灭了波斯帝国之后，他想让人们相信他是朱庇特的儿子。马其顿人看到这位君主为有菲利普这个父亲而脸红，感到非常气愤。当他们看到他接受了波斯人的习俗（mœurs）、习惯（habits）和礼仪（manières）时，他们的不满日益加剧；他们责备自己为这么一个开始轻视他们的人竟做了这么多。但他们只是在军队中窃窃议论；没有人把这话说出来。

一位名叫卡利斯提尼（Callisthène）的哲学家曾随国王远征。有一天，他用希腊人的礼仪向他问好。亚历山大说道：“你为什么不崇敬我？”“主人啊，”卡利斯提尼说，“您是两个民族的统治者：其中一个民族，在您驯服他们之前是奴隶，在您征服他们之后也仍是奴隶；另一个民族，在他们为您赢得这么多胜利之前是自由的，在您赢得这些胜利之后也仍是自由的。我是希腊人，主人；您把这个名字抬得如此之高，以至于在不损害您的情况之下，我们不再被允许贬低这个名字了。”

亚历山大的恶习与他的美德一样极端；他在愤怒时十分可怕；这使得他很残忍。他砍掉了卡利斯提尼的双脚、鼻子和双耳，下令把他关到铁笼子里，这样他就能随着军队的队列被一起抬走了。

我爱卡利斯提尼；在任何时候，只要我在职务之外留出了几个小时的闲暇，我都会利用这些时光来听他说话；如果说我热爱美德，我会将此归功于他的演说给我留下的印象。我去见了他。“我向您致敬，”我对他说，“卓越而又不幸的人呐，我看到您被关在铁笼子里，就好像人们锁住野兽一样，因为您是军队里唯一的男人。”

“利西马科斯，”他对我说，“在我看来，当我身处需要力量和勇气的情况下时，我几乎是如鱼得水。事实上，如果诸神让我来到世上只是为了过一种纵欲的生活，那我相信他们给了我一个伟大而不朽的灵魂，就是徒劳的。享受感官的快乐，所有人都很容易做到；如果诸神创造我只是为了这个，那么他们所做的工作，就比他们所意愿做的工作更完美，他们所执行的，就比他们所承揽的更多。”他又补充道：“并不是我无知无觉；您让我看得太清楚了，我不是无知无觉的：当您来见我时，我看到您做了一件勇敢的事，起初觉得有些高兴；但是，以诸神的名义，让这成为最后一次。让我来承担我的不幸，不要如此残忍地在这之上再添上您的不幸。”

“卡利斯提尼，”我说道，“我将会每天来见您。如果国王看到您被有美德的人抛弃，那么他就不会有任何悔意：他将会开始相信您是有罪的。啊！我期盼他不会享受这般乐趣，即他的惩罚会让我放弃一位朋友。”

有一天，卡利斯提尼对我说：“不朽的诸神安慰了我；从那时起，我感觉到我身上有某种神圣的东西，它带走了我的悲伤之感。我在梦中见到了伟大的朱庇特。您就在他身旁；您手里拿着权杖，额头上戴着皇家额带。他向我示意您，并说道：‘他会让你更幸福。’我身处其中的情绪唤醒了我。我发现自己双手高举向天，勉力说道：‘伟大的朱庇特，如果利西马科斯要统治，就让他公正地统治。’利西马科斯，您将会统治：请信任一个必然会得到诸神欢心的人，因为他为美德而受苦。”

而当亚历山大听说我尊重卡利斯提尼所受的苦难，去见了他，而且还敢同情他时，他又发怒了：“去吧，”他说道，“去和狮子搏斗吧，你这个不幸的人啊，这么喜欢和凶猛的野兽一起生活。”为了让更多人看到我受酷刑，使之成为大场面，我的酷刑被推迟了。

此前一天时，我给卡利斯提尼写下了这些话：“我将要死了。您跟我说的所有关于我未来会有多么伟大的想法，都已从我的脑海中消失了。我希望我能够缓和像您这样的人的病症。”

我托付普雷克萨普（Prexape）传话，他给我带来了这样的答复：“利西马科斯，如果诸神已决定了由您统治，亚历山大就不能夺走您的性命；因为人类不会反抗诸神的意志。”

这封信鼓舞了我，并且反映出最幸福之人和最不幸之人都同样被神圣之手所环绕，我决心不是靠我的期盼，而是靠我的勇气来引导自己，把有着如此远大前途的人生捍卫到底。

我被带进了采石场。我周围有一大群人，他们来见证我的勇气或我的恐惧。一头狮子被释放出来。我把我的外套裹在胳膊上；我把这条胳膊伸向它；它想要吞下它。我抓住它的舌头，撕了下来，然后把狮子掷到了脚下。

亚历山大自然喜欢勇敢的行为：他钦佩我的决心；在这一刻，他伟大的灵魂（grande âme）回归了。

他派人叫我，向我伸出了手：“利西马科斯，”他说道，“我向你归还我的友谊，你也把你的友谊给我。我的愤怒不过是让你做出了在亚历山大的人生中所缺乏的行为。”

我接受了国王的恩典；我崇敬诸神的指令；我等待着他们所许诺的前途到来，既不去追求，也不去逃避。亚历山大死了，所有的民族都失去了主人。国王的儿子们还稚气未消；他的哥哥阿里达乌斯（Aridée）从未脱离过稚气；奥林匹亚丝（Olympias）只有软弱的灵魂带来的放肆，对她而言，残忍就相当于勇敢；罗克珊娜（Roxane）、欧律狄刻（Eurydice）和斯塔提尔（Statyre）都在悲痛中迷失了。宫廷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如何呻吟，而没有人知道该如何统治。于是，亚历山大的将领们仰望着他的宝座；但每个人的野心都被所有人的野心所抑制。我们瓜分了帝国；我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分享了自己的努力得来的成果。

命运让我成为亚洲的国王；现在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卡利斯提尼的教诲。他的喜悦让我知道，我做了一些好事；而他的叹息则告诉我，我有一些错误需要纠正。我发现他身处我的人民与我之间。

我是一个受人民爱戴的国王。家族里的父亲们期盼我寿数绵长，就好像他们期盼自己的孩子寿数绵长一样；孩子们害怕失去我，就好像他们害怕失去他们的父亲一样。我的臣民们很幸福，我也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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