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字观人,从胡适、梁漱溟到程千帆
程千帆早年手迹
程千帆素以“会带学生”(王瑶语)闻名,他教出的学生至今仍活跃在学术界的各个领域。这当然与程千帆的严格要求和训练是分不开的。就拿写字这件小事来说,程千帆要求学生写作业、写论文,哪怕是写一张纸条,都必须用正楷,不许潦草。他曾在一位本科生的作业上批道:“一定要把字写端正,不要潦草,更不要自己以意为之。从事科学研究,要每一个细节都对人对己负责。”对于研究生,他的要求就更高了:
南京大学的研究生,从硕士阶段起,就不允许写任何错别字和潦草字。你们以后写一个条子向我请假,也要写正楷字,不许写文字改革委员会没有公布的简化字(但可以写繁体字)。一定要注意语法是否正确,意思是否清楚。像这些问题,是在进入博士学习阶段之前就应该解决的,如果连这一点还没有解决,那就应该很好地补。绝对不允许一篇作业完成后,连第二遍都不看,便向上一交。当然,你写上一个一两万字的文章,偶然出现一个错别字,这也可以原谅,但总的来说,你不能抱着这种自我原谅的心思。(《敬业·乐群·勤奋·谦虚——关于博士研究生培养的谈话》)
“敬业、乐群、勤奋、谦虚”,是程千帆对于研究生的总体要求,堪称“门规”。不写错别字和潦草字,是最基本的“敬业”。所以他不惮烦地“唠叨”,即便在病中不能提笔,也没有丝毫懈怠。在一封写给武汉大学时期老学生的信中,他委托夫人陶芸转述:
千帆病情现在有好转,月底或者可以出院。他嘱我提请你注意,不要写不是国务院公布的简体字。请原谅我们的直率。
这种“直率”,真令人感喟!
陶芸信(局部)
在程千帆看来,“一个人在小的地方粗疏,要想在大的地方有成就,也难”(张宏生《永远的芬芳》)。有位研究生就因为作业字迹潦草,屡经批评而不知悔改,最终被勒令退学。
程千帆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了胡适的一篇文章。胡适主张写字不潦草,奉行“不潦草,不苟且,个个字清楚,排字工人不会排错”的原则。提到早年写毛笔字的经历,胡适说:
那十几年写的毛笔字的文稿,给了我最好的一种训练。就是:自己时时刻刻警告自己,写字不可潦草,不可苟且;写讲义必须个个字清楚,免得“讲义课”错认错钞;写杂志文章必须字字清楚,免得排字工人认不得,免得排错。所以我写稿子的戒律是要“手民先生”不排错。这一章《淮南王书》的手稿两万四千字,当然不是书家的字,只是实行我自己的戒律“不潦草,不苟且,个个字清楚,排字工人不会排错”的一个样子罢了。(《台北商务影印本<淮南王书>序》)
可见,胡适曾严格训练自己不写草字。他特意把这段故事写进《淮南王书》手稿影印本序中,“是要暗示现在一班年轻的人:字写得规矩与否,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是否负责任”(《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P240,一九六一年九月二十日谈话)。
近来翻阅《梁漱溟往来书札手迹》,发现梁漱溟对于写字潦草也是深恶痛绝。在唐君毅的一封来信上,梁漱溟对“玉、日本、国、士、不、新、力、并、念、立、重、全、分、亦、写、理、出于、另、至中、安”等二十多处字词作了“释文”,注在旁边,并批道:
“国”字竟写成“(口王)”,可胜惊叹!其他的字亦多难辨认,不能不加旁注。
梁漱溟在唐君毅信上的旁注和批语
在唐君毅的另一封信上,梁漱溟又对“侄、定、念、及、文、聆”等字做了同样的“旁注”,并批道:
唐君毅为唐迪风(铁风)先生之子。一九二〇年(抑或一九二六年,记不明确)我与其父相遇于南京内学院欧阳先生处,盘桓多日。其时君毅求学北京而我任教北大,迪风嘱托照顾之。厥后忽得读君毅所著《道德自我之建立》一书,大为欣赏敬佩,曾摘录其精彩文句于我手册。然迄未得晤对机会为憾。全国解放后其大妹至中女士曾从南方来北京访我,谈及其家庭情况,虽距今廿余年犹留有印象。其后闻君毅讲学香港、日本以至美国,甚见重于时。却想不到其人在楮墨间苟且随便至于如此。此似属末节小事而可觇其人气质近于褊急草率,不为大器,使我嗟讶失望。
梁漱溟的长篇批语
以字观人,从胡适、梁漱溟到程千帆,都是一样。《近思录》卷四记载了程颢的一句话:“某写字时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学。”可见把字写端正有多重要。
【相关阅读】
关注“程门问学”,在对话框选择菜单栏“治学经验—程千帆”,查看《程千帆先生治学经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