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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窥三十年:美国旅馆老板的性爱记录(上)

2016-06-27 盖伊·塔利斯 地平线NONFICTION


1980年,记者收到一位来自美国凤凰城的男人的来信,这位汽车旅馆老板以研究为名,将旅馆改造成了一座偷窥王国。十几年来,透过汽车旅馆阁楼上的通风口,他窥探了不可计数的住客在深夜床笫之间的秘密,并作下自以为科学的记录。偷窥者的动机为何?他是否有负疚感?在住客并未察觉的情况下,偷窥是否造成伤害?在这篇特稿中,偷窥者接受的是伦理的审判,他的行为最终也直接导致了一出悲剧的发生。

而对于记者盖伊·塔利斯来说,以这个偷窥者作为对象的非虚构写作,也是一个伦理问题:在隐瞒偷窥者姓名、旅馆相关信息的同时,他该如何向读者确保文章的真实性?塔利斯选择在沉默中等待。2013年,偷窥者杰拉尔德·福斯允许塔利斯公布他的真实姓名及照片,于是在33年后,这双匍匐在通风口上的眼睛,承载着沉甸甸的人间情爱,在我们面前缓缓睁开。

——地平线.钟娜


偷窥三十年:美国旅馆老板的性爱记录(上)


文︱盖伊·塔利斯

编译︱宠爱 & 葱油饼 & 公仔 & 陈常然 & eve

原载 | The New Yorker

来源︱译读 (ID:T-Read)


我认识这样一个男人,已婚,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许多年前,他在丹佛附近买下了一栋有21个房间的旅馆。他是个偷窥狂,买下旅馆是为了偷窥入住的旅客。在妻子的帮助下,他在十多间房间的天花板上凿了6*14英寸(译者注:约15*35厘米,下文的单位都做了转换)的矩形孔洞,然后用铝材百叶窗遮住,这样一来就看起来像是通风格栅,但其实是观测孔,方便他跪在阁楼上,通过这些百叶窗偷窥楼下房间里的住户。他的偷窥史长达数十年,还详尽记录下客人们的言行举止。这么多年来,他一次都没有被抓到过。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男人,是在纽约的家中收到一封信后。这封信的落款日期为1980年1月7日,手写专递,没有署名。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塔利斯先生:


悉知您长期以来从事东西海岸的性学研究,并将把研究成果列入您即将出版的《邻人之妻》一书中,我感到我有很重要的信息,可以对您这本书或未来的写书计划有所贡献。

 

接着,他提到了那所他持有了十几年的旅馆:

 

我购买这所旅馆是为了满足我的窥淫癖倾向,以及我对人们的社会交往和性生活的强烈兴趣……我的偷窥行为纯粹是出于我对人类无止境的好奇心,而不仅仅是作为一个变态的偷窥狂。

 

他声称自己“对于偷窥的大多数人做了精确的记录”,并对每个偷窥对象做了有趣的统计:

 

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个性如何,年龄和体型,来自哪里,以及在性生活中的表现。这些被偷窥者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有午间带着秘书来开房的商人,这类人在宾馆中通常被归类为‘热门住店者’;跨州出差或度假的已婚夫妇;已同居但还没结婚的情侣;背着另一半偷欢的妻子或丈夫。女同性恋者,我对这一类人做了专门的研究……男同志们,我对男同没什么兴趣,但为了研究他们的动机和性行为的过程,我还是观察了他们。70年代末开始流行一种新的畸形性活动,即群P,我对观看群P非常有兴趣。

 

我见到带着或喜或悲各种情绪的人们在这里得到满足。关于性,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我已经目睹、观察并研究了伴侣间及绝大多数你能想到的其他各式各样的性行为,这是最好的第一手资料,没有预演,也非实验。

 

我想向你提供这些机密信息的主要目的,是我相信这些信息对一般人,尤其是对性学研究者来说是非常有价值的。

 

他继续说道,尽管他一直想要讲述他的故事,但他在写作上“不够有天赋”,并且“害怕被人发现”。然后,他邀请我和他通过邮政信件交流,并建议我去科罗拉多州参观他的旅馆。

 

出于商业利益的考虑,目前我不能透露我的身份,但是若你能向我保证,这些信息会完全保密,我可以向你揭开我的真实身份。

 

读完这封信后,我把它放在一边,为如何答复而犹豫不定了好几天。作为一个坚持在文章和书中使用真实姓名的纪实作者,我知道我不能接受他要求匿名的附加条件。并且,我为他辜负客户信任,侵犯他们隐私的做法深感不安。这样一个人能成为可靠的信源吗?然而,我重读这封信后,我意识到他的“研究”方法和动机和我的新书《邻人之妻》有一定的相似性。例如,我在纽约管理按摩院时,以及和南加州砂岩裸体社区的成员们打交道时都会记录笔记(但有一个关键的不同点:我在观察和报道前获得了对象的许可)。并且,在我1969年关于时代周刊的书目《王国和权力》(“The Kingdom and the Power”)中,第一句话是这么写的:“大多数记者是世界上不安分的窥视者,他们看到这个世界的不足,看到人和地方的不完美之处。”

 

至于我这位在科罗拉多的通讯员是否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一个变态的偷窥狂”,像希区柯克电影中的诺曼•贝茨或迈克尔•鲍威尔的电影《偷窥狂》中那个残忍的制作人,还是只是一个“有着无限好奇心” ,虽然古怪但人畜无害的男人,抑或甚至仅仅是一个捏造故事的骗子。这一切猜测只有我接受他的邀请,亲自去探查才能知道。因为我计划这个月去一次亚利桑那州府凤凰城,所以我寄给他一个便条,便条上留了我的电话号码,并提议我们在丹佛的一个停留地见,几天之后,他在我的答录机上留言,说会在机场的行李领取处和我碰面。

 

两周后,当我到达约定的行李领取处时,我发现一个男人在向我招手微笑。“欢迎来到丹佛,”他说道,左手挥动着我寄给他的便条。“我是杰拉尔德•福斯。”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这个陌生人很面善,和我飞机上遇到的其他来自凤凰城的人很像,怎么看都不像个怪人。他年纪大概在四十中旬,眼睛浅褐色,约六英尺高,有些发福。他穿着一件棕色夹克,里面是一件开领衬衫,衬衫对他肌肉粗壮的脖颈来说显得有点小,他留着修剪整齐的深色头发,戴着牛角框眼镜,冲我做了个友好的表情,很符合一个旅店老板的形象。

 

我们寒暄之后,我接受了他的邀请,在他的旅馆里停留了几天。

 

他愉快地微笑着,对我说:“我会把你安排在一间我不能偷窥到的房间里。”后来,他补充道,会带我上到有“独特景观”的阁楼平台上,但要等他在旅馆帮忙的岳母维奥拉上床睡觉后。他说:“我和我的妻子冬娜一直都很小心,从未让她发觉我们的秘密,当然,我们也不会让孩子们发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信纸交给了我。“我希望你不会介意读完里面的内容,并在上面签字。”他说,“这会让我对你完全坦诚,并毫无顾忌地向你展示这家旅馆的故事。”

 

这是一份打印出来的文档,上面声明:除非获得许可,否则我不得透露他的名字,或公然将他透露给我的任何信息与他的旅馆联系起来。我签了字。在这些限制条件下,我已经决定不写杰拉尔德•福斯的故事,来丹佛仅仅是为了见见这个男人,满足我对他的好奇。

 

福斯开车载着我驶向旅馆时,对我大概介绍了他的故事。他说,在一个离丹佛约65英里的农业小镇奥尔特上高中时,他遇到了冬娜,并于1960年结了婚。他的父母是美籍德裔,他们辛勤工作,拥有一家农场。他说他的父母都是心地很善良的人,会为他打点一切,“除了讨论性。”他说,每天早上他的母亲都会在衣橱里穿衣换装,并且他从没看到他的父母展现出任何对性的兴趣。“所以我在青少年早期就对性非常好奇——你周围全是农场里的动物,怎么能不想关于性的问题呢?于是我把目光投向我的家庭之外,通过别的渠道去了解人们的私密生活。”

 

他不用将目光投的太远。福斯说着,朝着奥罗拉的郊区行进,他的旅馆就在那里。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妈已婚的妹妹凯瑟琳就住在他家隔壁的农舍。福斯说,在他九岁时,他开始观察小姨。那时凯瑟琳不到三十岁,晚上她经常裸体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卧室的百叶窗开着。福斯会从窗台底下偷窥,像一只被她的火焰吸引的飞蛾。他对小姨的偷窥持续了五到六年,每晚一个小时左右,从未被抓住。凯瑟琳喜欢全裸坐在梳妆台前,摆弄她的小瓷娃娃或者她收藏的“一堆值钱的顶针”。

 

“有时候她的丈夫,我的姨夫查理也会在那,通常都是在沉睡。”福斯说,“查理喝酒成瘾。有一次我看到他们在做爱。这让我很沮丧。我很嫉妒,因为我觉得她是我的。”

 

我默默听着,不置一词,尽管我为福斯的坦白而震惊。我认识他仅仅不过半个小时,他却已经向我吐露他手淫的固定幻想对象和他偷窥癖的起源。作为一个记者,我想不起遇见过比他对我要求更低的人。他一个人滔滔不绝,而我只需要坐在那里倾听。这辆车是他的自白室。

 

他告诉我在高中阶段他还是个处男。直到加入海军,在地中海地区和远东地区服役,并作为水下爆破专家进行训练后,他才在酒吧里的女人们的指导下丰富了对性的了解。但是他依然对他的小姨凯瑟琳怀抱性幻想。

 

服役结束返乡后,福斯开始约会,并很快和冬娜结婚。冬娜是奥罗拉一家医院的护士。福斯去康菲石油公司当了现场审计员。他工作得很痛苦,整天坐在格子间里,记录油罐的存量。为了逃避这种乏味,他开始在奥罗拉进行天黑后的“偷窥行”。福斯通常是步行,有时候开车,在邻里间漫游,偷窥那些不注意拉上窗户的人们。他没有向冬娜隐瞒他的偷窥癖。福斯说:“在结婚之前我就告诉她偷窥能带给我力量。”她似乎能够理解。“冬娜和大多数护士一样都是非常开放的。”福斯说,“她们看惯了死亡、疾病、疼痛,各式各样的身心障碍,很少有能让护士震惊的东西。”有时候,冬娜甚至会陪他一起偷窥,福斯说第一个鼓励他把所见记录下来的也是她。

 

“我们快要到旅馆了。”福斯说。他正沿着东科尔法克斯大道行驶,途经一排商店,一个拖车公园,外卖餐馆,和一家汽车修理厂。他说之所以选中这一单层庄园旅馆作为他的实验地点,是由于宾馆有一个斜房顶,高度足够他径直走上阁楼,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实现创造一个平台来窥视下面客房的梦想。

 

他以十四万五千美金的价格买下了这一旅馆。“冬娜对于我们放弃自己的房子,住在旅馆中经理室的做法并不开心。”福斯说,“但我向她保证,只要我们攒够钱,我们立刻就另买一栋房子。”

 

福斯驶入了庄园宾馆的停车区。宾馆是一栋白绿相间的砖制建筑,21间客房都配了橘黄色的门。紧邻宾馆的房子是一间办公室和老板一家的住处,福斯在旁边停下了车。冬娜在办公室里对我们打了个招呼,她是一个身材娇小,蓝眼棕发的女人,穿着一件护士制服。她正要去医院值晚班。

 

在去我房间的路上,福斯告诉我,他儿子是科罗拉多矿业大学的大一新生,而他女儿因为有先天呼吸道疾病,所以高中就休学,在一个特殊的诊所住院接受治疗。他打开了我房间的门,一边打开空调,放下我的行李,一边说,他一小时后来接我去吃晚饭,“吃完之后我们回这里,我带你看下阁楼。”他说。

 

放好东西之后,我把我对杰拉尔德•福斯的印象写在了笔记本上。我对他的阁楼不感兴趣,只想让他同意我阅读他声称在过去十五年间写成的长达几百页的记录,说不定哪天他还能同意让我写一些关于他的东西。我知道他自认为是阿尔弗雷德•金赛那样的性学家,而且我猜他写下的肯定都是关于那些能让他性兴奋的东西,不过他也有可能会做一些其他的记录。偷窥者的行为都是靠欲望驱动的,一个偷窥者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只为等待有那么一刻能够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不过为了能看到那么一次让他激动的时刻,他要翻来覆去地忍受各种无聊的日常行为——看电视没完没了地换台、睡觉打呼、上厕所、化妆,还有其他各种真人秀都不会记录的琐事。

 

我对于他偷窥者的身份很感兴趣。他在冒犯别人隐私的同时,无意充当了社会历史学家的角色。我最近读了文学批评家斯蒂芬•马科斯写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其他人》(“The Other Victorians”)。其中一个主角是十九世纪的英国贵族,他从小受维多利亚式的家教压抑,长大后用放纵来补偿那段时光,其中也包括偷窥行为。和他有过一腿的包括侍女、妓女、别人的妻子,还有一位侯爵夫人。他还写了一大部回忆录讲述他和别人私通以及各种乱来的行为,将书命名为《我的秘密生活》。他让这本书匿名在欧洲大陆私下出版。那之后,各路盗版在黑市上流通开来,这本书渐渐地变得臭名昭著。到了1966年,该书在美国由格罗夫出版社首次合法出版。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其他人》中,马科斯将这本书称为是对那个时代的社会历史各路洞见之集大成者。

 

“除了与性有关的描写,”马科斯写道,“《我的秘密生活》还向我们展示了维多利亚时期的英格兰发生的一些不为我们所知的故事……一种看不见但却真实存在的社会生活,即性的秘密生活。”就如那位匿名的作者在回忆录中所写的,“人不能看到太多的人性。”如果福斯允许我阅读他的记录,那我希望他的记录也具有和《我的秘密生活》一样的意义,就像其续作一样。

 

福斯带我去了一家叫做“黑安格斯牛排馆”的餐厅(译者注:安格斯牛是原产苏格兰的著名肉用牛种)。他点了一份玛格丽塔鸡尾酒和西冷牛排后,答应我他会寄一份他那本记录的影印本给我。他说他得分开寄,因为他得到公共图书馆去影印这本书,为了不被别人看到,一次只能印几页。

 

我问福斯他有没有因为偷窥客人而感到过内疚。他承认他很害怕被抓到,但是却死不承认他在阁楼上的行为对别人造成了任何伤害。他说他只是在自家房子里放纵了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而已,而且他的客人并不知道他在偷窥,因此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争辩说:“如果没有人抱怨,那就不算侵犯他人的隐私。”但是他为了不被发现还是吃了很多苦头,他还担心如果被抓的话,他就要被起诉。

 

吃饭时他向我讲述他如何花费数月的时间使他那间旅馆的偷窥设施变得“毫无破绽”。他一开始打算在天花板上装单面镜,但是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那样被抓的话证据太明显。他又想到安装假的通风管的办法,并雇了一个铁匠帮他造了一批6*14英寸的百叶窗式通风口。只有冬娜因为知晓这个秘密而能够帮助福斯安装。她会到每个要装偷窥设施的房间,站在一把椅子上,将百叶窗式通风口装在天花板上福斯用电锯锯好的开口处。而福斯则趴在阁楼地板上,将通风口用一字螺丝拧在天花板的胶合板和椽子上。他还在阁楼中间的一长条地板上装了三层厚的粗毛地毯,固定地毯的钉子则用橡胶帽盖好,防止脚踩上去发出任何的吱呀声。

 

当通风口安装到位之后,福斯让冬娜到每个房间去,躺到床上看着通风口。而他则从通风口向下看着她,问:“你能看到我么?”如果她说可以,他就用钳子把通风口的叶片调节一下,直到他不会被发现,但又能够清楚地看到床和卫生间的门。

 

“这样不停调整的过程花了我们几周的时间,”福斯接着说,“也很累人。我一直要在房间和阁楼之间爬上爬下。用钳子调叶片弄得我的手一直疼。”

 

福斯说他是从1966年的冬天开始偷窥客人的。他的所见经常让他很兴奋,很满足。但也有很多次下面进行的事情无聊到让他昏昏睡去,在粗毛地毯上一睡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冬娜去医院前把他叫醒。有时她会给他带点零食(“我是这个旅馆里唯一享受客房送餐服务的人。”他笑着告诉我);有时候底下进行的事情特别让人“性”趣盎然的话,冬娜会在他旁边躺下来,和他一起看。有时他俩直接就在“观景台”上面做爱。

 

“冬娜并不是偷窥者,”他告诉我,“但却是一个偷窥者的贤内助。而且和我不同的是,她在成长的过程中培养了健康自由的性爱观。”他继续说道,“阁楼就是我们的另一间卧室。”当冬娜没和他一起在阁楼上时,他要么“自己解决”,要么就记住底下发生的情景,等晚些时候和冬娜一起再现。

 

在开车送我们回旅店的路上,福斯继续讲述他的故事。他提到这几天有一对年轻貌美的情侣入住了旅馆的6号房间,暗示我们可以当晚偷窥他们。这对情侣来自芝加哥,到科罗拉多来滑雪。冬娜总是把那些更年轻漂亮的住客安排到有偷窥设施的房间里。剩下的九间则留给家庭、独自出行的人和老年或不好看的夫妻和情侣。

 

我们离旅店越来越近,我开始感觉到不自在。我看到“客满”的霓虹灯已经亮起。“这是好事,”福斯说,“这就表示我们可以晚上把店门关起来,不用受深夜到店的客人打扰。”如果客人有什么需要,前台的一个蜂鸣器就会响起,在阁楼里也能听到。这样的话福斯就能在三分钟内从设在储物间的梯子下来,出现在前台。

 

在办公室里,冬娜的母亲把几封信交给福斯,告知他女佣的上班时间。我就在沙发上坐着等,头顶是几幅装在画框里的落基山脉的海报,还有两块写着“AAA”标志的的牌匾,代表着这里的卫生质量。

 

最后,和他的岳母道了晚安之后,福斯示意我跟他走,我们穿过了停车场到达了储物间,每间客房的小窗都拉上了帘子。我听到有几个房间传来电视机的声音,我觉得这对于福斯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储物间的一面墙上装着一架刷成蓝色的木梯。他向我示意噤声,随后带我上了梯子。爬上来之后他打开通往阁楼的门,进来后又把门锁好。我这时才在昏暗的光线中看清,左右两边那一根根斜着支撑屋顶的椽条,而在狭窄地板的正中就是铺有地毯的过道,宽约90厘米,横跨21间客房的屋顶。

 

我在福斯身后蹲在过道上,以免我的头撞到椽条。他指指地板上的其中一个通风口,可以看到我们前方几英尺处的光线。别处的通风口也有光线透出来,但是从那些通风口传来的是电视的声音。而我们下方的房间却是安静的,只能听到轻轻的说话声和弹簧床的吱呀声。

 

福斯做什么我就跟着做:我跪下来,爬到通风口的叶片前,伸长脖子尽可能透过通风口看到下面的全貌,两个人的头差点撞在一起。终于,我看到下方的床上躺着一对一丝不挂的情侣,正在沉浸在前戏中。福斯和我看了一会之后,他抬起头给我竖了个大拇指,小声告诉我这就是芝加哥来的那对情侣。

 

我的脑袋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别再看下去了,但我还是继续观察着,还把我的头往下靠,以便看得更清楚。我都没注意到自己的领带滑过了通风口的叶片,已经伸出了房间的天花板,在离那个女孩几米远的地方晃动着。直到福斯抓住我的脖子,用另一只手把领带拉了回来,我才发现自己的失误。不过底下的情侣什么也没有发现,女孩背对着我们,而男孩的眼睛是闭着的。

 

福斯无声地看着我,面上的表情带着相当的恼怒。我觉得很尴尬。要是我的领带让这个阁楼暴露了怎么办?但我转念一想,为什么我要担心杰拉尔德•福斯的安全?我在这上面是来干吗来了?我难道已经成为他的同谋?我跟着他爬下梯子,走入停车场。

 

“你得把你的领带收起来。”他送我回房间的时候终于开口说道。我点点头,向他道晚安。

 

第二天早上我在办公室见到福斯的时候,他看起来已经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了。对于我没打领带这件事也没说什么。“现在也没什么人,我打算让你瞥一眼我的记录。”他说,然后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拿出一个硬纸盒,里面装着约10厘米厚的手写黄色拍纸本,那是他十五年的成果。他的字写得很好看。这就是他叫做“偷窥者日记”的记录本。

 

他说他在阁楼上放了小的拍纸本、铅笔和一个手电筒。“要是我看到听到什么值得记录的东西,我就立刻记下来,然后我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再慢慢详细记到这本记录本上。”

 

他似乎急于和人分享他的发现。我好奇偷窥者们是不是都很想通过和别人分享来摆脱他们长久的孤独。马科斯这样描写维多利亚时期的那位冒险者:“如果他真的想将他的生活保密,他就不会动笔写下那些东西……他自问是不是所有男人的想法和行为都和他一样,然后总结道:‘我永远都没法知道,但如果我把我的经历付梓,也许别人能够知道我没法知道的事实。’”

 

一周后我回到纽约,收到了寄来的19页“偷窥者日记”,日期是1966年。第一条是这样写的:

 

今天是我的梦想实现之日,这件事萦绕我心头已久。今天,我买下了这家旅馆,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就圆满了。我终于能够满足我一直以来无法自控想要偷窥别人生活的欲望。现在我的偷窥欲终于能以一种别人想都想不到的方式得到满足。

 

他详述了如何花费了大气力将他的阁楼改造成“观景台”:

 

1966年11月18日,生意不错,我都没时间偷窥所有的客人。但是我一直很有耐性,我必须以我全部的聪明才智完成这一任务。

 

随着他的目标接近达成,日记的口气也变得越来越自大。“那些五金店的白痴就是木头脑袋,”他写道:“他们说,‘这样的通风口根本不能正常工作。’哪怕我告诉他们这些通风口的真实目的,他们也不会懂的。”

 

要不是我亲眼看到过阁楼里的偷窥设施,我觉得自己会很难相信福斯所写的。确实,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1980年,几十年过去了,我注意到他的故事当中有很多矛盾之处。比如他的“偷窥者日记”第一条的日期是在1966年,但从我向阿拉帕霍县有关部门拿到的房契显示,他买下旅店的时间是1969年。他的日记中还有很多的日期和他在笔记本上记下的日期不符。看来福斯当偷窥者是一流的,但他讲起故事来却不够精确可靠。我没法为他记录中每一条回忆的真实性打包票。

 

有时我都能在脑海中想象福斯搓着双手,像B级片中的疯子科学家一样。“我拥有世界上最为精良的实验室,可以让我观察人们在自然状态下的行为。然后我就可以知道我自己关上卧室房门后要干什么。”他写道。

 

在一条日期为1966年11月24日的记录中,他描述了第一次使用“观景台”的情形。

 

观察对象1号:W夫妇,来自科罗拉多南部。

 

描述:男性,35岁,到丹佛出差。约178厘米,80公斤,白领,很可能上过大学。妻子35岁,162厘米,59公斤,微胖,很好看。黑色头发,意大利血统,受过教育,三围94-71-94公分。

 

活动:这对夫妇于晚上7点由我经手办理入住10号房。W先生在注册入住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很有档次,可以说是完美的首个观察对象。登记入住之后,我立刻跑到我的阁楼里。能看到第一个观察对象,进行第一次观察,这对我来说可是人生大事。观察对象进入房间了,他们进入了我的视线,我看到的比我预想还要清楚。我感觉我好像拥有极大的力量,同时非常的快乐。我做到了别人只能在梦里做到的事情,一股优越感和对我自己聪明才智的佩服充满了我的心。

 

我向通风口中窥视,能够看到整个房间,而且最棒的是卫生间也能看到,里面的洗脸池、马桶,以及浴缸……我能看到我下方的观察对象,毫无疑问,他们是最适合在我精心打造的舞台上第一个开始表演的,接下来还会有很多对,而我就是观众。在走进卫生间并关上门之后,妻子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头发,慨叹自己的青丝中有了白发。而丈夫似乎对自己被派来丹佛出差不很满意,一副随时要吵架的样子。整晚一直平淡无奇,但到了8点半她终于褪下衣服,露出美妙的胴体,她身材微胖,但是仍然很性感。她躺到丈夫身边,但他似乎没什么兴趣,开始看着电视一支支地抽烟。

 

他终于开始亲吻并爱抚他的妻子,很快勃起并用男上位进入了她的身体。很少或者没有前戏,大约5分钟就达到高潮。她没有到高潮,结束后就起身去了卫生间……

 

结论:他们不是幸福的一对。丈夫太关注自己的地位,不愿意花时间关注自己的妻子。他虽然接受过大学教育,对于性爱过程和前戏却是一无所知。我的第一次观察就这样毫无特别之处。

 

我相信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未完......

责任编辑:钟娜

  排版:韩柯

本文原载于2016年4月11日《纽约客》,经“译读”公号翻译。提取全文请点击文末“阅读原文

作者简介

盖伊·塔利斯

美国记者、作家,“新新闻”先驱者之一。其涉笔领域包括体育、社会、文化。代表作《辛纳屈得了感冒》、《邻人之妻》、《一个英雄的寂静赛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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