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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龙实录一】《鲁荣渔2682号:太平洋大逃杀亲历者自述》的诞生过程

2016-03-21 地平线 地平线NONFI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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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强讲述《鲁荣渔2682号:太平洋大逃杀亲历者自述》背后的故事


3月19日,地平线非虚构写作平台开启了“星空的征途”系列的第一场沙龙,主题为《鲁荣渔2682号:太平洋大逃杀亲历者自述》——一部优秀非虚构作品的诞生过程和价值发掘,邀请作者杜强讲述作品的诞生过程。沙龙邀请到时尚先生总编辑李海鹏、知名非虚构作家南香红、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张鸣、阿里巴巴影业集团宣传副总经理林天宏、正午故事主编谢丁、中国青年报副刊部副主任陈徒手以及多家出版、影视、平台公司的负责人共同讨论非虚构作品的价值发掘。


以下为全程实录(一):

《鲁荣渔2682号:太平洋大逃杀亲历者自述》的诞生过程






三桃:大家下午好,本来有很多同学说要来,我说不要来了,你们来了可能没地方站,但是他们说我们很瘦的,可以挤得下,所以今天来了很多很瘦的同学,大家就委屈一下,站在旁边,那我们的活动就开始。


因为今天来的有很多是我认识的朋友,也有很多我不认识、也不认识我的朋友,所以我先介绍一下,我是地平线的联合创始人三桃,也是地平线理事会筹备期的秘书长,感谢大家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和我们相聚在未名湖畔,我相信大家过来都是因为我们这边来了很多非虚构写作界的老师,包括影视界、编剧界的一些大咖,以及小朋友们都过来了。


所以我先介绍下我们的来宾,有两位来宾,一位是《时尚先生》的出品人、总编辑李海鹏老师在路上,他待会儿会现身,南香红老师也是,可能20分钟后到,我们的活动提前就开始了。


那我介绍一下,第一排就座的有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张鸣老师,张鸣老师是一位非常有性格的大教授,今天能出席我们的活动,特别地荣幸。




地平线的首届理事会理事长——北京佐佑人力资源有限公司董事长许志学先生,其实在地平线的背后,有很多支持我们的企业家,也是在许总的带领下,在背后默默地支持我们走到现在。今天到来的还有非虚构作家、界面正午故事的主编谢丁老师,阿里巴巴影业集团宣传总经理林天宏,林老师也是非常优秀的特稿记者,曾经他的《回家》感动了非常多的人。非虚构作家、《北京青年报》副刊部副主任陈徒手老师,陈徒手老师也是非虚构领域的知名作家,曾经获得国内非虚构写作的大奖,腾讯谷雨计划的项目负责人魏传举老师。



除此之外,我们还邀请到了非虚构创作产业链上出版、影视、教育以及平台公司的负责人,他们有全民故事合伙人雷磊老师,乐视影业公共事务总监申少峰先生,优酷纪录片策划范承刚老师。


今天我将一些企业负责人也称为老师,因为他们真的是老师,他们在进入出版和影视领域之前都是非常优秀的非虚构作者,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最后都跳到了内容生产的下游,在出版、影视各个链条都出现了他们的身影,而且成为了优秀领导者。


下面介绍的是,嘉映影业的编剧周兴老师。周兴老师前不久刚刚写出了一篇影响很大、非常好的作品《站街女之死》,感兴趣的可以去读一下。北京鱼乐影业副总经理、导演王旭先生。除了这些嘉宾之外,我们现场还有很多主编,包括新媒体的创始人、智库的负责人,还有一些知名的特稿记者,也在我们现场,我们没办法一一介绍。我们已经给到嘉宾一个名录,我们希望这里能稍微轻松一点,大家在这个论坛上可以相互认识、交流、分享。


下面我要介绍一位最特别的嘉宾,就是这次要给我们带来一场最深刻讲述的杜强老师。杜强老师是《时尚先生》资深编辑,也是非常优秀的特稿记者。


我们今天沙龙的主题就是《鲁荣渔2682号太平洋大逃杀亲历者自述》背后的创作故事。5年前,2010年2月份,有一艘渔船载着33名船员出海,最后回来的只有11个人,这背后发生了什么?我们的杜强老师是从3年前开始关注、追踪这个事件,直到2015年8月的时候,到东北的一个小县城进行调查,他选择了一个非常绝佳的时点,以一个非常巧妙的角度,创作了让我们非常感慨的一部作品。


这部作品在今年1月14日在《时尚先生》公众号推出,当天下午地平线就做出了推荐,因为我们觉得这个作品实在是太难得了。根据百度的统计,当天这篇文章在网络上的阅读量已经超过了1000万,就在几天之内,点赞、评论的大概有3000万人,所以这篇作品的影响力非常大,而且它背后有很多值得探讨的东西,也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


所以,下面就邀请杜强老师来为我们讲述太平洋大逃杀背后的诞生过程。




杜强:大家好,我是杜强,非常感谢今天大家能参加这个沙龙,刚刚听三桃介绍的时候我感到特别惭愧,因为真的不敢称老师,我做这一行也并没有很久,而且台下坐的都是在非虚构写作领域的前辈、老师,而且尤其是张鸣老师真的是我的老师,我当时是新闻系的,去听过您的课,而且有一次我们有一个评论比赛,也是类似的这个场景,我站在台上,然后您坐在那里问了我一个问题,那个问题我答不上来,就有点瞎讲了几句,我当时极其尴尬,然后我看到您当时那个眼神,就是不学无术的人居然还敢来这里。所以现在又看到您,而且又是这个位置,感觉是特别奇特的事情。谢谢大家。


我现在希望是以一个闲谈的形式跟大家讲一讲这篇稿子从采访到后来影视改编前后的一个过程,希望大家允许我松散一点。


我在《太平洋大逃杀》这篇稿子传播开来之后,接到了我采访的当事人化名叫赵木成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就质问我说,你为什么没有写渔政管理的混乱?为什么没有告诉大家鑫发水产公司是一家黑心企业?


他之所以这么质问我是跟我当时去采访时候的过程有一点关系。


2013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个案件,当时的报道都没有采访到任何的当事人,所以我一直留心这个事情,到了2015年8月我到《时尚先生》不久,刚好有这个报特稿选题的任务,我又想起了这个事情,因为就是这段时间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我去网上查了一下时间,那段时间赵木成距离被判刚好应该是4年(他判的最轻),4年应该已经是羁押期满,应该是已经回到家乡了,然后我就通过一个法院系统的朋友找到了赵木成的电话,还有他的家庭住址,很快就直接去了东北。


去了之后我给他打电话,他问我媒体已经报道过了,你还想知道些什么?我就说,媒体虽然已经报道过了,但是这个事情特别地梗概,没有人说清楚,没有亲历者告诉我们船上这个屠杀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而且另外一点,当时刚好又有一起远洋渔船的这种杀人案件,是浙江,一个船员杀了自己的五个同伴,大概抢走了5万块钱,刚好就在我采访的前后发生的。


所以我把这个例子讲给他,我说远洋的船员现在的生存环境非常恶劣,权益没有保证,甚至像你们这些人可能生命都没有任何的保障,我觉得这种状况应该受到社会的关注。他就很激动,说对,我从他那个语气可以听出来他是对于渔政管理的混乱、对于企业黑心的做法非常痛恨,所以他接受我采访最主要的动机,我猜想应该就是这个。


所以当他后来质问我的时候,我就有点很难回答他。我就说如果我直接写渔政管理的混乱、直接写当地一家非常有势力的渔业公司问题的话,这篇报道可能发不出来。我就提醒他说,你可以看下新浪客户端后面那些评论,大概有十万条评论,排名比较靠前的那些,读者其实非常地明白,他们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症结就在于渔政管理的混乱,竟然让有犯罪前科的人、甚至有些逃犯——被网上通缉的人能够出海去当远洋的船员,所以我说读者其实已经明白了,我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虽然这么说,赵木成就没有再质问这个问题,但是我是觉得很惭愧。因为现在这个事情,渔政方面或者渔业公司方面,没有任何人来为这件事情负责,反而这篇稿件是看不到了。这是我比较惭愧的一点,但是后来其实大家聚焦的更多是它的文本怎么样、它的传播怎么样、以及影视改编怎么样。很少人再来问这样一个问题了,很可能就是现在的一个状况,也很难去多说什么了。


关于这个稿子的约访,我看到曾经有人在谈论这个事情,就说想不通,为什么赵木成要接受我的采访?因为他作为事实上的杀人犯,跟我讲这个事情没有任何利益可言,所以他们猜测得出一个结论说,我一定是给赵木成钱了。其实,这是属于过度想象,因为赵木成其实是一个特别忠厚的人,他接受采访其实就是出于对于那种陷他于九死一生境地的痛恨,还有一点——正义感,希望这个事情真的能有所改变,这是在约访方面我想先跟大家聊的。



再一个就是整个过程也有人问我赵木成为什么愿意和盘托出,跟你毫无保留地说出,跟你说的这么详细,而且这么有戏剧性,说实话我回答不上来,但是我想就是简单地讲一下我采访的整个过程,里面有一些细节可能大家听了以后会明白一些大致的逻辑。


我到了东北,它是一个小县城。去了之后,我就立刻给他打电话,然后说明了来意,我们就约定了见面,打个黑车到了公路一个很远的地方,在一个水泥厂旁边。我等着赵木成,然后他骑着一个电动三轮车过来,上面还放着一袋应该是玉米芯那样的东西,干农活,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显得很木讷、很紧张,但是我心里特别亲切,因为看到他就好像看到我小时候那个村里面跟我同辈的那个人,我就想象要是我不去上学或者怎样,那就是跟他一样的,也挺黑的,然后干着各种报酬很低的活。


比如,我原先看到鲸书写的《惊惶庞麦郎》,我就跟很多朋友说我就是庞麦郎,甚至我没有他那样有艺术追求,所以我看到赵木成的时候非常非常地有亲切感。当时大概是到饭点,我们就约在一个饭馆一起吃饭。他也叫来了他的一个朋友,他在吃饭的时候一边吃一边聊,就开始讲船上的那些事情,但是我有意就不去问,我只问他你现在在干嘛,跟你同龄的这些人都在做什么事情,大致也就是去打工等等一些。等到了两个小时以后,他可能饭吃得差不多了,他说“怎么样,我聊怎么样,采访是不是就可以了?”我说我还没开始呢!你明天什么安排?我不想给他一种印象,就是我这个采访就是一顿饭就解决了,我要让他明白我这是黏上你了,没个多少天肯定是下不来的。


然后到了第二天上午的时候,我跟他打电话,他说他要跟他的朋友去钓鱼,问我要不要去?我说当然要去,然后又是打了个黑车,到了一个很远的村里面,再换他的摩托车,又往一个很远的地方去走。


在一个河边,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就我、赵木成,还有他的一个朋友,一人一张凳子在那边钓鱼。后来我有一个朋友提醒我说,你这样挺危险的,万一有个什么事,你连一个能帮忙的人都找不到,但是其实我当时心里想的是,哇,这个工作简直太爽了!秋天,这么好的景色,我们一帮人在那钓鱼,特别好。然后,钓鱼的时候我会问一些关于赵木成在船上的经历,零零散散的,很不系统,也还是那个想法,不想太急于给他一种感觉,好像我在套他话那种感觉。而且我的一个感觉是我们是同龄人,我的形象又跟他特别接近,就很容易产生那种友谊,尤其男性之间,我给他递一根烟,他拿出打火机,然后低头过去一点,就好像已经很熟了。就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先建立一种信任感,而不是让他感觉我是要去套他话、套他一些经历。


我们最系统的聊天其实是在宾馆里面进行的,每天下午他到这边来,然后我们聊一下午,赵木成的表达能力其实非常差,大家看文本的时候觉得故事好像讲得挺精彩的,当然,那其实是因为故事本身戏剧性比较强烈,但是赵木成呢,他表达的时候,总是用“啊”、“对”、“嗯”、“不知道”、“我忘记了”,所以我必须问很多闭合式的问题,让他来回答“是”或者“不是”,往往是我讲了很多很多的话,然后他就说“啊”,然后我又得问下一个问题,就是没有反应。当时我采访的时候其实是挺失望的,因为我预想的其实是,比如说有人拿着刀过来或者怎么样,他心里是什么样活动,我希望他非常生动地给我描述出来,但是他描述不出来。他感受能力也差,表达能力也差,我当时就想这要是换一个文艺青年代替到船上去就好了,因为他确实讲得不好。我采访完之后就挺失望的,因为我想要的那个采访效果出不来。


但他即使这样,已经是比以前那个赵木成表达能力要好很多,据他姐姐、姐夫告诉我说,赵木成以前更加木讷,根本不会跟别人讲话,一家人坐在一起,赵木成永远是坐在角落里面听别人讲,什么话也不插,对陌生人他会非常戒备,不会跟陌生人打交道,然后经历了船上这个事情之后反而变得开朗了,敢于和陌生人说话了。


这个和我们的判断有点不一样。在我们看来,这么个事情,天,我的心里得多受伤啊!我得多恐怖啊!我今后对陌生人肯定无法再信任了,心里永远对陌生人都有一个戒备,但我看了赵木成的经历之后才明白过来,其实他的这样一种反应也很合逻辑,甚至更合逻辑,就是我九死一生,什么样的情景都已经见过了,我见你们这些人还会害怕吗?


他等于是因为这个事情反而打开、放开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么戒备、那么不善言谈。




我在采访赵木成的时候,因为考虑到特稿写作需要非常多的细节,我问的时候会非常非常细致,比如说谈到刘贵夺向他借渔刀的情节,我会问他说,你当时在做什么,你看到刘贵夺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是蹲着还是站着,他问你要鱼刀的时候,你是怎么给的,左手给的右手给的,他左手接的右手接的,以及接了之后他说什么话,就是非常细致。


赵木成可能不理解,就会非常烦躁,到最后的时候总会打断我说,这个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


采访其实不算是很顺利,这样的采访大概有10天左右,然后他每一次有什么事情我都得跟着,比如说他要去收稻子、要去学开车、要去跟朋友吃烤串,我全部都跟着,就是想要观察他所有的生活啊举动啊,希望到时候可以写一个关于他现在生活的东西,等到最后的时候,赵木成不仅仅是烦躁,而且还开始搪塞我、躲避我,我经常给他打电话他就不接,或者说我有事,今天下午没办法跟你聊了,最后我打得多了之后他终于告诉我说,他母亲知道他在接受记者的采访,非常地紧张,然后找了他的几个表哥来商量,他的表哥得出的结论——认为我是受害人家属找来寻仇的,然后就找来这么一个假记者。


我不是假记者,赵木成家人也看不出来任何问题,但是已经不允许赵木成再跟我讲任何事情,我也没办法再接近他,然后就很快离开这个地方。


然后,我去了大连,再从大连再坐船到了山东威海荣成市的石岛码头,就是“鲁荣渔2682号”当时开船去秘鲁出发的那个港口。


我去的时候才听那些渔民跟我说起石岛的事情,经常这些船长带着一帮人出海,就没一个人、没两个人,回来的时候保险公司就赔一笔钱,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情节。所以,文字里面会有一个老船员包宝成说,没一个人就没一个人,回去就说刮海里了,给鱼带下去了,海上常有的事,这个事情是挺可怕的。


当地人都不愿意去做远洋的钓鱿。尤其是钓鱿,特别辛苦,船员全都是从东北、内蒙古,甚至安徽、贵州这些地方招来的船员,我在那个地方待了两天,采了很多渔民,然后到码头上面去找,对照了网络上的照片,就找了一条型号和“鲁荣渔2682号”一样的,我就趁没人的时候从那里上去了。


上去之后,在那里查看赵木成跟我讲的那些经过,设想他们都发生在什么地方。船上很小,我上到二层之后,然后再爬一点点就到了船长室。船长室里,我就看到放着一沓冥币,就猜想很可能死过人。


我下去之后刚好被两个船员撞到了,我就有点紧张,因为怕被他们说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上这个船,我就主动跟他们说了,我说这个船怎么回事,是不是报废了?他们说对啊,你看机器都已经拆掉了,然后他说完这句话转头对旁边的那个人说——死过人。他说的很小声,但是我听到了。然后,我又问他说,你们这远洋钓鱿的怎么回事啊?怎么感觉挺辛苦、挺难招人的?然后他们就跟我摆摆手,就很诡异这么一笑,两个人都走了。


然后我在写稿的时候设置了一个情节,开始的时候,严师傅在起船之初就大喊着说:杀人了,杀人了,然后就从那儿跳下去了,因为他的神经受到刺激,而到结尾的时候就以我在石岛码头看到这艘船上也死过人来做结尾。


读者评论说这是一个结构上的有意的设置,是一个回环,暗示大家这件事情曾经发生过,大概是这样一个用意。


责任编辑:周晓叶

排版:韩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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