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组别：A五湖鱼
（S四海鲸、A五湖鱼、B桃花鱼、C溪流水）
盲选组
（指在主题公布前就报名参加本场联文，并接受他人指定限定词的文章作者）
敦 煌
by 小舟抵岸
限定词：吉良
一、在老人的葬礼上徐洪第一次遇见了她。一群假哭着的中年男女中，她捧着一支白玫瑰静静地站立在一旁，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夸张到做作的肢体动作。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让人感觉到一种沉重的悲伤。在众人足够小声但声音汇聚起来足以让所有人听清的窃窃私语声中，徐洪知道了，她就是季良。一季一胜景的季，良辰美景奈何天的良。葬礼结束后，老人的家属鱼贯而出。似完成了一项艰难的工作，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们结伴而行，高谈阔论，笑容灿烂而令人作呕。没有悲伤，死亡怎么会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情呢？即使要悲伤，也该是在人前用生姜或者大蒜刺激干涸的泪腺挤出几滴眼泪伪装悲伤，用这份悲伤博取同情，并伸手夺走来客手中的红包。即将到手的丰厚的红包和老人房产的价值让他们心痒难耐，相对于此，季良拿走的那部分钱就不值一提了。所以他们大度地放过了季良，，视她若空气。嘈杂的声音逐渐远离，墓园又恢复了寂静，冷清的寂静，寂静中弥漫着悲伤和肃穆。季良站立在寂静的墓园中，手捧着一支白玫瑰，安静地思念着离去的人。死亡真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情，再也见不到的人，再也握不住的手，再也感受的不到的温暖。郁结在心底的情感和往事几乎要冲垮理智构建的大坝。季良将白玫瑰放在墓前，随后转身准备离去。她就是这个时候认识徐洪的。见她要离开，徐洪连忙走到她面前，语速急促地说道：“季女士你好，我是梁玉树老人指定的遗嘱执行人徐洪。” 二、火车发出一声“次——”的鸣声，缓缓移动起来，由慢到快，月台消失在他们视线中，窗外的景色也变成一幅运动着的抽象画。徐洪看着季良，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要去敦煌了吗？”季良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对徐洪说：“因为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敦煌。”要找的东西就在敦煌？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大到让徐洪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寻宝电影。梁玉树的遗嘱中明确指出，季良想要继承他的财产就必须出示他的“信物”。“信物”是什么呢？古董？还是藏宝图？“都不是。”季良像是看穿了徐洪的想法，似笑非笑地说，“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虽然那件东西对于梁玉树的确很重要，但是它本身并不值钱。”徐洪恍然大悟：“是某种纪念物吗？”“是的。你不妨再猜猜？”徐洪一愣，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你和梁先生的纪念物？”季良笑着摇摇头，接着她说道：“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一个问题，一段故事。很公平，不是吗？”“你答对了一个问题，现在我该讲述第一段故事了。”季良沉思片刻，似在回忆，而后娓娓道来：“故事应该是发生在夏季，新绿已生，蝉鸣渐起的时候。当时我的父母正在闹离婚，家里终日充斥着吵闹声。那时候我觉得我的父母真是虚伪，把感情挂在嘴边，讨论的却是赤裸裸的利益。可后来我发现虚伪是人类的本能，谎言是我们的自我保护机制。我的父母是虚伪的，我也是虚伪，我的记忆也是虚伪的。那个夏天在我的记忆中是美好到梦幻的，可是我的日记本中写的分明——“天气灰蒙蒙的，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我的记忆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我自己修改成对我最有利的情况，我一遍遍地回忆，一遍遍地说谎，到最后我也不知道真实中掺杂了多少虚假。” 三、梁玉树已经退休好几年了，过上了自在日子。他可以在公园里围观其他老人下象棋，一看就是一个下午；也可以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喂鸽子，直到太阳西斜。这种生活，自由得孤独。这天，日头开始下坠，梁玉树慢慢地走回家。他今天不是很想做饭，所以买了袋包子充当晚餐。梁玉树的家是那种非常老旧的小区，单元楼的外墙是灰扑扑的水泥面。梁玉树走到自家的单元楼外，却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孩靠着墙角坐在地上，低着头似乎在睡觉。梁玉树心生怜悯，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包子放在她面前，走进楼道。可刚走出一步，就感觉被东西砸中小腿，那东西咕噜噜地滚到梁玉树脚边，正是梁玉树放下的包子。身后传来小孩怒气冲冲的声音：“把你的包子拿走，我又不是乞丐！” 五、“唔，让我猜猜。你就是那个小孩？”徐洪问道，“因为父母吵架的原因，你离家出走，并遇见了梁先生？”“正确。”季良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笑意，“不妨再猜猜？”徐洪大着胆子说：“我觉得你和梁先生的相遇肯定没你说的这么美好。一个小女孩离家出走，肯定会碰到很多事情，你遇见梁先生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的，已经没有办法打理自己形象，说明你一定没什么钱了，甚至饿了很久，这时候梁先生给你包子，你拒绝的可能性不大；第二梁先生居住的小区比较老旧，但是基本的设施还是有的，保安不大可能放你进入小区。”季良打了个响指，笑道：“Bingo！回答正确。你终于掌握了游戏规则，我说过了，我也不知道真实中掺杂了多少虚假。所以你得学会质疑、倾听和思考，这样我们才能把这个游戏继续下去。”“现在让我们开始第二段故事。关于我与梁玉树的相遇其实并如我描述的那么美好。我并没有我所说的那么有尊严。当他好心地递给我一个包子，我没有拒绝。不仅如此，在我快速吞咽下那个包子后，我死皮赖脸地跟在梁玉树身后，像一只小狗一样渴求他手中剩下的包子。所幸，梁玉树是个好人。” 六、“梁玉树，我饿了！”穿着睡衣的小女孩揉着眼睛走出卧室，不客气地嚷嚷道，“我要吃面条，加两个鸡蛋！”梁玉树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高高扬起巴掌，却轻轻落在小女孩头上，化作一股推力：“没大没小的，快去洗漱。”大约十五分钟后，一老一少相对地坐在桌子上呼哧呼哧地吃着面条，小女孩的面上卧着两个蛋，看起来鲜香诱人。梁玉树年纪大了，胃口小，所以很快吃完了，撑着手看着小女孩大快朵颐。梁玉树突然说道：“季良，你家在哪里？”季良没有意识到梁玉树这个问题的用意，爽快地回答道：“我家在甘肃。”梁玉树犹豫一会后，说道：“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季良停下筷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梁玉树，像是只害怕被遗弃的小狗：“梁玉树，你不要我了吗？”梁玉树叹了口气：“你出来太久了，你的父母会担心的。”“不要。”季良尖叫，“我不要回家！”她跳下凳子跑到梁玉树旁边，拉着他的衣服说：“梁玉树，不要送我回去好不好。我可以给你当孙女，我一定会听话的。”梁玉树把季良的手拉开，看着她的眼睛说：“季良，警察已经来过了。他们下了最后通牒，这个星期内，要不我送你回家，要不他们送你回家。” 六、火车进站，季良和徐洪提着手提箱走出车厢，随着人流出站。今天敦煌的天气不是很好，风大，太阳晒，空气灰蒙蒙的。二人都不愿在外面多待，闭着嘴巴，用手遮在眼前，快速地寻找着落脚点。敦煌是一个旅游城市，旅店不少，二人很快寻找到一家评分不错的住下，并来到它的餐厅中吃饭。二人一边吃着，一边继续聊起火车上的话题。徐洪说：“那么，梁玉树把你送回家了？”季良回答道：“是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真的想过，给他当孙女。但是他还是把我送回去了，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伤心吗？”徐洪为梁玉树辩解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警察都已经介入了。”季良回应道：“的确，大人的世界里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只是当时的我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为了哄我开心，梁玉树带我来了敦煌。” 七、夜晚季良穿着一件白色的冲锋衣走在沙漠中，像是漫游在记忆之海中一样。如潮的回忆将她淹没，现实与记忆在此处重合。那些季良以为忘记了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每一点细节，每一个表情。“梁玉树，我要吃面条，加两个鸡蛋。”“梁玉树我能不走吗？我不想当我爸妈的女儿，我想当你的孙女。”“梁玉树，大人也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活吗？”……她以为遗忘的记忆其实从未离去，只是被她忽略。她以为虚伪的情感其实并不虚假，只是被她否认。北极星在天空中闪耀，洒下柔和的星光。十年前，梁玉树和她在这里埋下了一个铁盒子。梁玉树说的话仿佛在耳边响起：“如果你在家里待得不高兴了，就来这里，把盒子挖出来。里面有我送给你的礼物。”他宽厚的大手按在头顶的触感似乎仍然存在，并持续带给季良暖意。“找到了！”徐洪从坑洞中伸出手，手上拿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季良迫不及待地接过盒子。盒子里放着一叠钱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季良，你可以来找我”。黑字有些褪色，纸张已然发黄卷曲。记忆涌上心头，情感击溃心防。捏着发黄的纸条，季良将盒子抱在胸前，失声痛哭：“梁玉树，我想你了。”我想你了，梁玉树。
★★★★★
评阅语
A，本周最佳候选，不同流俗的一篇，人物关系非常新颖也有意思，那种若即若离的怀念，非常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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