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鱼扫文】《两京十五日》：在历史缝隙中细细描绘一段可能的传奇
小说作者：马伯庸
书评作者：文子
马亲王的“历史可能性小说”具有非常浓烈的个人风格特色。这一风格从《风起陇西》《三国机密》延续到《长安十二时辰》，再到新书《两京十五日》，甚至其他历史向作品如《显微镜下的大明》也是如此。
鲁迅评《红楼梦》说：“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留言家看见宫闱秘事。”作为一枚亲王作品的资深读者，我最喜欢他的小说内容和文本呈现出的多面性和丰富性，满足不同口味的阅读需求，就像“一鱼N吃”，无论是喜欢酸菜鱼，还是喜欢椒盐鱼排，都可以得到满足。咱们以《两京十五日》为例，来说道说道。
开篇就是大场面，南京地震刚消停就忙不迭来一通惊天动地的连环炸。对此，无论主角还是读者，心中都升腾起一个巨大的问号“这TM谁干的？”
很快，直接案犯被推到台前。然而，幕后黑手是谁？为什么要杀死太子朱瞻基？北京的形势怎么样了？天子死了没？一连串新的谜团又接连涌现。
除了围绕朱瞻基这几个主线谜团外，还有几个重要的辅线谜团：白莲教的立场、吴定缘的身世和苏荆溪的动机。特别是后者，一直到最终结局，才真正揭晓。
熟悉明史的读者肯定会早早猜到那个欲置朱瞻基于死地的大Boss是谁；结合吴定缘的病以及靖难之役的描写，甚至可能对吴定缘的身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然而，苏荆溪的动机着实隐藏得够深，而且作者特地在朱瞻基顺利即位——这个看起来一切都尘埃落定的貌似大结局后面，再来一出揭示所有真相的、意想不到的了断，并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开放式结局。这个处理真是非常高明。
关于悬疑小说，有句介绍语：阅读之前，没有真相。这句也很适合本书，不读到最后一页，没有真相。
落难王子在几位忠臣的协助下，历经重重磨难终于归国即位——这是重耳的故事；
师徒四人一行遭遇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抵达西天取得真经——这是西游记的故事；
隐型富豪召集前特工、警察、黑客和狗……围绕AI提供的线索，锄强扶弱，惩恶扬善——这是疑犯追踪的故事。
我们喜欢看一群各有所长的人聚集在一起，虽然他们出身不同，性格迥异，但为了同一个目标，戮力同心，优势互补。
“两京小队”就是这样一个组合，成员如下：
朱瞻基，太子，小队核心；技能：游泳、斗蟋蟀。
于谦，官员，小队参谋，技能：规劝、训斥。
吴定缘，捕快，小队护卫，技能：打斗。
苏荆溪，大夫，小队医生兼智囊，技能：医疗、下毒。
真是一群鸡鸣狗盗…啊不，身怀绝技的人呐！他们有文有武，有勇有谋，能砍人亦能救人，从互不信任，到性命相托，一路打怪通关，解锁新地图，还不带存档的！
这个故事基础框架，套用一句作者评价“非虚构”作品的话来说，是由“事实”的混凝土预制板搭建而成，但在凝固的混凝土深处，还有一根根文学的钢筋在支撑。当然，作为虚构小说，本书里的混凝土不算多，而钢筋木牢牢（嗯钱塘土话）。
整个小说从那一句“仁宗不豫，玺书召还”铺陈发挥，在十五天惊险刺激的绝地大逃亡背后，涌动着绵延三代的帝位之争，交织呈现了遍步天下的白莲教之胜、千里漕运之兴、渔户纤夫等底层民众之苦。
书上那些细节，如诏书上用的“皇帝亲亲之宝”，急递铺以人力运送急件，盛银子的银鞘……纤毫毕现地还原出了明初的帝制运行、市井生活、风土人情，足以让历史考据党们心满意足。
还有“两京小队”每次奇迹般的死里逃生，虽然方法手段匪夷所思，但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最喜欢的是吴定缘在紫禁城里的那一通大闹，最后的脱身方式真是脑洞大开，又刺激又精彩。虽然这段百分百是作者虚构，但细细分析推究下来，从当时的地理、天文、建筑布局，以及人们的观念等等来看，并没有违合之处，是完全可能的。
果然是“大事不虚，小事不拘”。
这种植入绝不是电视剧里常见的那种生硬的广告插入，而是不着痕迹地以古语或直接以古物嵌入，如盐入水、风入林，自然而然。
长安里的“大案牍术”已经广为人知了，其实“伏低不杀”“预甲预乙”“跑窟”也很好玩呀，更别说灯楼大战时张小敬看到的那俩“赤红”“靓青”手柄了，瞬间无数电视电影境头在眼前呼啸而过。而荔枝里的“格眼簿子”“白墙”，更让人不禁流下了社畜的泪水……
两京里当然也不少，除了于少保对自己想出的办法“含着泪也要坚持下去”外，我们又有幸看到了“逃难皇帝遇美食”的桥段，蒜面、长鱼……真是满纸飘香，有情怀的面店（误）完全可以照此来一个历史悠久的民间美食“宣德蒜面”，可与“乾隆铁板鸭”“慈禧窝窝头”相媲美。
阅读仔细的书友有没有注意到东水关码头的那一圈“棘围”？棘围本是秋闱时用来圈禁考场的东西，在这里甫一出现，我脑中立马出现了一条黄底白字的警戒线，上面是DO NOT CROSS或是“立入禁止”，主角一抬手一猫腰就钻了过去（并没有）。
不论是“视角下沉”“实体达用”，还是“从底层发力向上发扬”，“与其问道于浮云，不如躬耕于山根”，都是作者近年来读和写的关注点。所以，我们有幸看到了《长安十二时辰》《显微镜下的大明》《长安的荔枝》和这本《两京十五日》。
当然，还有民本思想，这是长安一书的主要价值观，延续到了两京。但无疑，在两京中，作者通过大运河这一载体，以及张泉之口说出的“实体达用”更为鲜明。
从河津、码头、关口、堤坝建设，到船运、纤夫、税务等所有繁冗琐碎、细枝末节的事物，都在流动的故事中自然而然呈现出来。
此外，开篇宝船那一炸后，作者并没有多费笔墨描写现场惨象，而是从朱瞻基的角度去思考如何进行官员管理和应急处置，都是着眼于实务。
那就是，无论是一项工程、一个决策，或是一个危机，出现后，具体要干哪些、怎么干，如何传导、组织、协调、推动，如果出现工程、经济、人力资源上的问题，又该如何解决。这不是空坐书斋、寻章摘句就能获得答案的，只有以实在实用之学，躬行践履，小可成事，大可经国济民。
总的来说，本书除了脑洞大、节奏快、细节强、人物活之外，还有一份实体达用的价值观渗透其中。所以，囫囵吞枣读之有趣，掰开细细品尝有料，掩卷再回味一番，仍觉浓郁醇厚，后劲绵长。
本文作者 | 文子
本文编辑 | 书鱼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