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鱼联文】烈日灼心,太阳将一切照的透亮
乱葬岗
本篇组别:A五湖鱼
(S四海鲸、A五湖鱼、B桃花鱼、C溪流水)
盲选组
(指在主题公布前就报名参加本场联文,并接受他人指定限定词的文章作者)
书鱼联文第25场-A04【盲选组】
供 述
by Frejya
限定词:被阳光杀死
她死了。
生前她为自己安排过无数种死法。她最理想的死亡方式是三十五岁完成了所有疯狂的愿望清单后跳海(清单内容包括环游世界等虽然很俗但是没几个人这辈子能做到的事若干),或者活到七十三岁过完孙女的十岁生日之后咽气;她也不排斥在做某项极限运动的时候出意外而死、吃生日蛋糕的时候快乐地噎死、掉入异世界后被魔龙杀死;尽管很不愿意,她也能勉强接受在一次加班之后猝死、在某次自然灾害中身亡、游泳时抽筋溺水,或者在家睡着觉被火灾烧死。
尽管想得如此清楚,她其实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思考要如何活着,以及如何活得更快乐。她初来乍到人世一场,自然是想把能够经历的事都经历一遍。她如此幸运,就连对于死的思考中也是浪漫主义占据了大部分,所以当现实来临时,她手足无措,感觉像被什么人欺骗了一样。
她当然不可能想到她的死法其实早一出生就被别人安排好,写成另一种愿望清单。
他们都在幻想着她要如何死。他们要她死得漂亮,死得像生前一样,割掉声带,纤细的腰肢摆出美丽的姿态,手捧鲜花,面露笑容,还得低头维持着羞涩的颔首;他们还喜欢她死得面目全非,死无全尸,让她的肉体彻底消灭。就好像比起死亡,她才是他们眼中永恒的敌人:
哦,跳着舞的莎美乐!
她!是他们的末日!如果不提前驯服、提前杀死!将来她必将把他们这些圣人的头颅收割、连同睾丸也一并割去!
她来了!气势汹汹,要说那诀别的话语!
但是圣人们说:没人能将他与他的半身分离!
(上半身还是下半身?
都错!是壁虎断的尾、海参吐出的内脏!)
她怎能与你分离?
必定是攀高踩低、见利忘义!
你这亚当的原罪、没有骨头的东西!
你要让他们断奶吗?你要促成他们的失败吗?
#
她以为是因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像骂声中的那样狼心狗肺。
她在对自己纯洁性的质疑中被追着打,在家里,在学校,在游行中,在任何你能想象到的地方,她曾经向你投来过哀求的目光,甚至抓住过你的衣角。“把镜头对准我!”她无声地乞求。
她没犯过不可饶恕之罪,却没人为她主持公道;这里不是幽冥地府,她却在受刑。
“要我说,有些人生下来就亏欠了这个世界!”
“你欠我一根肋骨,我就要你为了腰肢纤细投我所好而自己除去两根;你欠我无极快乐的伊甸园,我就要你做我的奴仆,一生一世奉献自我,乖顺地赎罪。”
她拔腿跑起来,想着过往生活里的鸟语花香,神照着自己的样子制作了他们,却又按照他们的欲望制造了她,因此她的需求从不是自己的需求,鸟语花香也并非她的鸟语花香。她是借来的灵魂和肉体吗?她对这个世界存有过希望——当年她打开的宝盒里最后一层就是这件宝贝。
因为她颈上的项链轻巧又镶着宝石,他们就不相信那是奴隶的项圈;因为她的嘶喊骇人,他们就不相信那是压迫者发出的声音。
“漂亮的黄鹂鸟,你怎么面目可憎,你怎么不再婉转歌唱。你怎么如此恶毒,你什么时候开始以为自己值得和我们一样?想必是有个妖魔每夜在你枕边吹风,蛊惑你放弃高洁的母性和良善的德行。”
#
烈日灼心。
太阳将一切照得明亮,残酷地让她看清楚。她停在路中央,看见车来车往,人来人往。他走近了,首先将她踹倒,随后痛击她最要害的脖子和头。因为他知道就算扎穿她的心脏,只要能够思考,她仍然会逃跑,所以他总是先瞄准头。
柏油路面滚烫,她翻身躲避来自上方的重击,试图保护自己的脸和后脑,但是他将她的手臂踢开,揪起头发:
它们没有变成蛇咬他,也没有让他变成一尊石像。无论神话如何将她夸大、异化,英雄总会找到办法割下她的头颅,甚至将她的尸体变成攻城掠地的武器。
头发是她的弱点,它们太长了,又每一根都象征着她的身份和气质,无法割舍。他总是夸奖它的长度和手感,又抱怨它要耗费太多水、洗发露、精油、吹风机。资产阶级靠头发剥削我们。他说。每一个油亮的护发素广告都是对他们的剥削。现在他却很开心,因为她的头发竟成了他一件意想不到的武器,她对它无法割舍,又痛恨至极的样子让人看了着实解气。
她挣扎了一阵,因为眼前一片血色,她不清楚此刻究竟是在无人旷野还是在她生活的世界;又因为耳朵里的嗡鸣,她不知道是否有人大声喝止。因为她越来越微弱的反应,他渐渐失去了攻击头的兴趣,转而关注她柔软的肚子——这处本来应该为他诞下太子,既然她要离开,这片宝地自然也不能留给旁人。因为他来自子宫,就必然有权掌握子宫,这里是他的了,世上每一个子宫都是他的,他不是她,但比她更神圣,更值得享有“制造生命”这一奇迹的专利权。
第一脚踢在肚子上时,她的下体流出了温热的液体。他嫌恶地避开,说那是秽物、不祥;下第二脚的时候她终于有了反应,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声音像是在说:那血是我的事。他为她反抗的意图彻底激怒,于是更加确定了她不知好赖的邪恶——她真的被那妖魔蛊惑了,她竟敢与他争抢他与生俱来的权力了!
第三脚踢过后,她突然醒了,看到了一切,听到了一切,她看到了围栏后的圣人们,看到了对于拳脚无能为力的自己。此时不是黑夜,圣人们却瞎了眼睛;此处不是海底,圣人们却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过来啊!看看围栏后有什么,看看这面厄里斯魔镜,看看你自己!”她的呐喊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截,圣人们只知道她受罚一定是有罪的,他们现在苦于绞尽脑汁为她编纂罪名,一边还要抱怨一下她此时大嚷大叫是如何不领情。
“你的裁判已经下达了。你生来就犯了罪。现在安息吧。”
一个神圣的声音宣布道。随后他踢了最后一脚。
她因为刚刚的一击丧失了视觉,却还是可以看清楚那些他们的脸。仿佛她不是在用眼睛去看,而是那幅画面本身被刻入了她的灵魂。她想如果有人笑着,她就能感到愤怒;如果有人紧皱眉头,她还能安慰自己尚有良知;如果有人背过身去,她兴许会记恨;如果他们面无表情,她会为这个世界悲伤。
——但是以上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对这些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你看,这就是她,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是圣人的母亲、妻子、女儿,是多余的肋骨,是最后一天一拍脑门的灵光,是余兴表演。她的喜怒哀乐不被这个世界需要。她是随时可以按暂停或是删除的一段影像,内容过于血腥暴力,因此他们乐于私下流传。
她渐渐感受不到落到身上的拳头和棍子,没有阵痛,没有眩晕,她清醒地看着自己受难,看到这些从她子宫里爬出来的人用同样的痛苦折磨她。
神子才有权利问:父啊,你为何将我抛弃。她紧咬牙关,因为那国永远不会为她降临。
最后她被运到了这里,她一人的乱葬岗。
她的尸体落在了许许多多的她的尸体之上,她被反复地杀死又出生,最后无一例外要来到这里。和许许多多的自己一起,沉默着在这个正午轮回。人们敬畏鬼神,因为心存有愧,总在各种作品里将她的名字赋予鬼怪,以为这是烧给她用来赎罪的纸钱。她多希望自己真的能化身厉鬼,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她更希望现世报,更希望活着看到公平。
她偶尔回忆起那一日,记忆在重复之中没有清晰,反而逐渐变得模糊,到最后只有白茫茫一片,她用力去看才发现那是那天的太阳。因为是正午,它又大又圆,离她很近,很暖。因为疼痛最后消失了,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怎么来到了这里。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她来来回回地活着,以为是在勇敢地逆水行舟,却始终结束在乱葬岗中,被囚在一场死亡计划里,被囚在他们的生活里。
她要一场公平,他们在尸山上——这座血肉模糊的巴比伦塔上向他们的父伸手时便回头问她:杀你的人是谁,难道不是你自己!难道不是你的子宫!难道不是你放荡的罗裙!
她再也回忆不起杀人者的模样。他们已经接近了那个无限光明的地方,碰到了祂的脚趾。杀人者就像正午的阳光,她甚至连躲到自己的影子里都做不到。无处不在,无处不在。她尖叫着,抓开喉咙,想唱一支诉冤的歌,但这座通天塔上唯一被混淆了的语言就是她的声音。
说啊,说啊,凶手是谁,说出他的名字,你敢吗,你不害怕吗?!
烈日灼心。
她歇斯底里,大吵大嚷,终于指认凶手是那日明晃晃的阳光。
FIN
★★★★★
评阅语
A,非常诗化的一篇,情绪激烈而饱满,像是绝望的呐喊和控诉。
本期主题介绍:
End
书鱼联文第26场预告
你们,是你父的精血,与我有什么关系?
扫码关注我们
分享笔下的故事
编辑书鱼君
可戳“阅读原文”欣赏本场所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