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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灯号 | 一次近乎衣锦还乡的旅程

2017-05-19 袁阳军 人民武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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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兵之后的第一次回家探亲,是在军校里的第一个寒假。


从北京西到广安的列车上,挤满了说着四川方言的乘客,泡面的香味,脚臭,汗臭的混合气体以及从哪个角落不时传出的呼噜声,过道里也挤满了人和他们的包裹。在这样一个混乱的世界里,穿着军装的我和包中林也混在其中。一天一夜,就那样被满车的人用既好奇又崇拜的眼神看着,窘得我只好抱起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了一路。


广安站到了,人们终于把目光从我身上撤回,大呼小叫地涌向车站的出口,风尘仆仆而又归心似箭地奔向各自家的方向。年关将近,哪一双回家的脚步不是急急又匆匆呢。故乡在一百多里以外的地方等我,我知道。但我并没有急着去转乘汽车,而是在广安火车站外那家小商店的橱窗前,细心地整理着自己的军容,看着镜子里稍带倦容但也还英气十足的自己,我不禁笑了。因为我知道,这一定是母亲希望看到的我的样子。



车子在山里穿行,沿途那些青黛色的山峦和一排排灰白风格的建筑不时飞入眼帘,又瞬间向我们身后退去。一小时后,车子来到了柏油路的尽头,从两山之间的峡谷地带开始急转直下,两山的谷底,就是我的家乡---川西南一个叫汤巴丘的村子,脚下的土路崎岖难行,车子在上面摇摇晃晃。我知道,家已近在咫尺。

透过摇晃摇晃的车窗,我分明看到,青龙山下那一排青砖灰瓦的上方,正升腾起袅袅炊烟,那是我出生时的老屋,母亲一定在那个老屋里忙忙碌碌,让她归乡的儿子,一进门就能吃上那口想了三年馋了三年的香肠腊肉。


村口的水田里,稻子早已收割,现在只留下了满池清水,远远望去,像一面面明晃晃的大镜子,在蓝天下格外耀眼夺目。一头水牛正站在水田里,低着头欣赏它水中的倒影,好像它欣赏的不只是自己的倒影,里面还有蓝的天,绿的山,在这样的影像里生活,它一定觉得很惬意,很美。


车子在村子的小学校旁停了下来,我背包下车,司机回头看了我一眼:“你是这个村子的?”我说是。“大山沟里还真的飞出金凤凰了。”他边嘀咕着边赶路去了。


双脚踏上故乡的土地,我的身体便立刻被那铺天盖地的湿润且带着些青草和泥土芳香的空气包围了,深吸了一口,从头顶到脚尖的顺畅,人也清爽了许多,公路边正在玩耍的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走上前来从上到下把我看了一个遍之后,突然掉头飞快地向村里跑去,边跑还边喊:“幺舅回来了”、“幺爷回来了”。


这一定是我的小侄子和小外甥事先刺探军情来了,我想。果然,我家老屋的房门在接到这样的信息后便被打开了,父亲母亲从里面走出来,三年未见,母亲明显地苍老了,白发丝在风中飘飞。父亲还是很硬朗,走起路来一阵风。紧接着,哥哥嫂子们也出门迎接来了,村子里各家各户的院子里,都走出一群熟悉的欢欣的面孔。全村人都出动了。


一村人来迎接一个人,对这个大山深处尚还封闭的小山村来说,是何等隆重的礼仪,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殊荣。


母亲一把住我的手:“幺儿哟,我可是把你给盼回来了,长高了,变黑了。”说着说着母亲便流下了眼泪。


父亲则很畅然:“男娃儿嘛,黑点儿健康、结实。娃儿没回来的时候,你天天想得哭,现在娃儿回来了,你又哭,做啥子嘛。”


舅舅家的表嫂则一边帮母亲擦眼泪,一边说:“姑姑这是高兴的眼泪,阳军不但当了兵,还考了军校,别说你妈妈替你高兴,就是咱们这些亲戚朋友,乡里乡亲都觉得光荣噻。”大家纷纷鼓掌,接着便把我围拢在中间,问这问那,无比兴奋地看着我和我身上的这身军装,那眼神里,有惊奇、有羡慕、有熟悉、有陌生、有赞叹、有崇拜。一时间,让我这个当了三年兵且考上军校的自以为颇见了些世面的人也有了一丝窘迫。


八十多岁的孙婆婆边用她那双枯树枝般的双手摸索着我的军装,边说:“军装噻,好气派嘛,比旧社会地主老财穿的绫罗绸缎都要气派。”她的一句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大家欢天喜地地簇拥着我向村里走去,刚走到村口,只见村里的权威人物---村长已指挥着两年个举起了两挂鞭炮,大哥赶紧跑过去:“村长,要不得,阳军说到底也还是一个学生娃,这太隆重了,他当不起这样的礼仪。”村长摆摆手:“啥子叫隆重嘛,啥子又叫当不起这样的礼仪,当得起,完全当得起,阳军是我在任期间第一个当兵走的,也是我们村历史上第一个在部队考上军校的,是我们汤巴丘的骄傲和光荣,大家说是不是呀?”“是”,大家高声回应。


早就按捺不住的孩子们趁机燃起了鞭炮,劈劈叭叭,红红火火,鞭炮声震寰宇,响彻苍穹。大人们在鞭炮声里说笑着,孩子们则在一旁跑着闹着。这一刻,因为我的归来,让这个沉寂已久的小村庄,仿佛提前进入了新年狂欢。


第二天清晨,我是在部队养成的生物钟里醒来的,刚六点,母亲早已在灶台上做饭,天不亮就起床担水、做饭、喂猪,是母亲一辈子的习惯,每天清晨,村子里的第一缕炊烟,一定是从我家的烟囱口飘出去的。



我一个人走上后山,后山被连片的竹林占去了大半,关于这片竹林的历史,连村里最年长的老人都说不清楚,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竹林每年都在吐新纳翠,伴着村里人一起繁衍生息,村里每家每户用的竹篓、竹筐、竹席、竹椅,都是这片竹林所赐,尤其是那些令妈妈们腰背不再挺拔的小背篓,曾背起过山里孩子一个个翠绿色的童年。


晨光中,竹林的上方升腾起一层淡淡的雾,那雾,纯洁轻盈,只用手那么轻轻一触,倾刻间便会让你的整个人整个心都溶化在这轻柔的白色天鹅绒般的梦幻里。


村庄仍在熟睡,被青松环抱,被绿水缠绕,静谧、祥和,一年四季流转,不变的是故乡的绿色,两天前,当我还置身于北方那个万物凋零,毫无色彩的寒冬里的时候,我就无数次地想像过故乡的绿。


但是我记忆中的故乡,好像还没有眼前这样绿的耀眼、绿的纯粹,野地里生长着的枝枝叶叶、藤藤蔓蔓,都绿得那样纯净,没有沾染丝毫的尘埃,更不要说尾气与烟尘,我仿佛第一次发现我的故乡竟是那么的美,美若仙境,美不胜收。


但其实今天看来,在我参军之前的十七年里,或者说我的父辈祖辈生活的这些年里,抑或说自从亿万年前的那场地壳运动造就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以来的这些年里,这里的美丽就从未变过,只是那时的我没有在意罢了。甚至还为了一条永远也修不起来的公路而埋怨过她的闭塞落后,那时的我总把想头放在外面,要去看大山外的姹紫嫣红,可是真正到了外面的世界,看过那些灰头土脸,饱受风沙和污染之苦的大城市之后才知道,我的家乡,那四季不变的绿才是最珍贵最滋养生命的颜色。在地球植被越来越少,环境越来越糟的今天,能有一方这样的绿色家园,不能不说是祖先的馈赠。


阵阵鸡鸣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家家的窗户里都传出了说话声,老人的咳嗽声以及劈柴声,随即,村子的上空便升起了缕缕炊烟。


我是被小外甥王猛用他手里的一支木枪驱赶着回家的,刚一到家,便看见孙婆婆在县城读书的大孙子已在院子里等我:“阳军,我婆婆和我爸妈邀请你去我家吃饭。”我还没有说话,母亲忙从屋里出来,连声说:“我们都弄好了。”可那孩子却死活拖着要我去,并说香肠腊肉是昨天就弄好了的,实在请不去孙婆婆会亲自来请,孙婆婆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我何德何能去惊动老人家的大驾,就只好去了。


从我回家的第二天,从孙家开始,我便生活在全村乡亲的轮流请客当中,今天孙家请,明天李家请,家家都拿出了过年时才舍得吃的香肠腊肉,俨然把我奉为上宾,无论走到哪里,穿着军装的我都会成为焦点,被人关注被人羡慕和赞美。用三哥的话说,这个寒假,全村的香肠腊肉几乎都塞到了我肚子里来了,我当兵这三年关于香肠腊肉的“亏空”全补回来了。


我突然就深陷一种近乎衣锦还乡的荣耀当中,虽然我没有名车豪宅、腰缠万贯地返乡,可从乡亲们的眼神里,我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与仰慕,而远非那种物质刺激带来的眼热,当那些无论是年龄还是辈分都比我大得多的乡亲们恭恭敬敬地给我敬茶敬酒时,我依稀记起,仿佛就在昨日,我还是一个他们眼中会打哭他们的娃、偷挖他们菜的顽劣少年,然而一别三年,昔日那个顽劣少年现在已成了一名军校生,军校在他们看来就是风光与荣耀的代名词,是了不起的大人物的前身。


21岁的我在刚刚听到这样的恭维时还有些小小的不安和感激,但时间长了,这种感激也就变成了满足、骄傲和膨胀,甚至在与人说话时,常会带上不自觉的得意与神气。


知儿莫若母,我心里面这小小的变化全被母亲看在了眼里。1997年的大年初一,在给各家拜完年之后,我想去青龙山看看小时候种下的那一株小杉树,母亲说要与我同往,我们便结伴上山了。


青龙山是我们这里海拔最高的山,小的时候总觉得它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可现在我感觉走了没多长时间便到达了山顶,且面不改色。六十多岁的母亲却已是气喘吁吁,“妈呀,我感觉青龙山好像变矮了。小的时候走半天都走不到山顶,现在没一会就到了。”我说。


母亲笑笑:“啥子是山变矮了嘛,是我们幺儿腿长了,个子高了,在外面的见识多了,所以才觉得咱青龙山变矮了噻。”


山坡上,我当年种下的水杉树已长大了许多,枝繁叶茂,树干笔直地冲向云宵。这是当年我第一次爬上青龙山时母亲送我的树苗,母亲说,山里的孩子想要有出息,必须征服眼前一座又一座的高山,然后才能征服自我。因此我和我三个哥哥,都得到过母亲的鼓励的树苗,现在四棵水杉树并排站在山巅,迎风傲雪,似乎都透着袁家男儿的倔强与刚强。


现在想来母亲的这句话是多么地具有预见性,总结我十几年来的成长与发展,果然就是征服大山,从农村走向城市的过程,我不敢说我征服了自我,但我却可以说我一直都在奔着自己的理想和目标,艰难而不屈地前行。

 

“儿啊,你这个春节过得好好哟,看你一回来就是这家请那家请,都把你当成汤巴丘的贵客了。”母亲说。


“你儿子优秀噻。”我得意地对母亲说。


母亲望着我,我以为她会骄傲地把我夸赞一番,但是母亲没有,她心情稍显沉重的摇了摇头。我有些意外。


“因为你是个军人,因为你穿的这身军装。”母亲说,“儿啦,咱们山里人现在过得还不富裕,也没见过世面,但是大家还是分得清美丑,孙婆婆说你穿的这身军装比地主老财的绫罗绸缎都漂亮,为啥子吗?还不是咱们乡里乡亲对军人的感情,对军人的尊敬,要不然,你一个小娃娃,有何德何能值得全村人来迎接,凭啥子全村人都请你到家里吃饭。”


母亲一番话,让我脸上的得意与骄傲一下消失了,连日来身上那种飘飘然的感觉也顿时全无,我低下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没错,我是在北京当了兵,并且不负众望考上了军校,但我还是我,在乡亲们看来,既不是英模,也没有做出任何轰轰烈烈的事情,或许就在几年前,我还是那个会打哭他们家的娃,偷挖他们地里菜的顽劣少年,是这身军装,让乡亲们已彻底包容了我,把老百姓对于军人的那种厚爱甚至偏爱全都给了我,说实话,我所考取的这所军校在当时还只是个中专,村里这几年也不乏出过几个大专生,但他们回村时却不曾有过我这样的礼遇,乡亲们已完全把我当成了荣归故里的英雄,而我却将这些当成了自己骄傲和膨胀的资本,想来真是汗颜啊。


我深深地知道,在乡亲的眼里,我身上的这身军装,比任何绫罗绸缎、名贵貂皮都要名贵,要保持这身军装的高贵与圣洁,需要我和我们所有的军人付出毕生的努力。


我的这次风光、荣耀的探亲之旅很快就结束了,临行的前一天,姐姐们前来相送,二姐家的小外甥王猛突然拉住我的手,我以为他是想表达对我的留恋,谁知他颇为认真地问了我一句:“幺舅,你当的是什么兵?”“武警兵”,我指了指自己的臂章对他说。“武警兵会开飞机吗?”他开始期待地望着我,敢情,这才是他的关切所在,我摇摇头。“会开飞机的叫空军。”我捏捏他的小鼻子说。“那好吧,我以后就当空军。”一个4岁的甚至连汽车都没有见过几次的大山里的孩子,在那时竟有了开飞机的志向,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然而十几年后的今天,就在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成都文理学院大三学生王猛已成了空军某部新兵连的副班长,或许很多人甚至连王猛自己都已忘却了当年我俩的这一番对话,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从那一刻起,有一颗叫做志向的种子,已深深地扎根于那个幼小孩童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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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杨敏、孙延东、刘凤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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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王文、魏国荣
编辑:王海军、赵洪虎、周达峰、王化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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