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注的独山县：400亿数字背后是什么？ | Alfred数据室
近日，地处贵州省南部的独山县因@观视频工作室 发布的《【睡前消息140】马前卒暴走，亲眼看看独山县怎么烧掉400亿！周年特辑（上）》彻底火了。视频中@马督工 到实地拍摄，展示了独山县因前任县委书记大量举债400亿资金建设政绩工程留下的很多魔幻现实主义闲置建筑和烂尾建筑。
比如说投资22.27亿元的毋敛古国核心区建设项目，目前正处于停工状态。该项目从远处看金碧辉煌，被网友称作“独山紫禁城”，但院内已杂草丛生。[1]
比如说在净心谷景区里耗资2亿气势恢宏的“天下水司楼”，目前也尚未完工并游客稀疏。
比如原计划投资135亿建设可以容纳10所大学10万名大学生的独山大学城，目前只有黔南民族师范学院等少数院校入驻，有大片原规划的绿地空置。
如此种种因大量举债兴办的项目，最终成为了一堆闲置资产和烂尾建筑。在看完视频之后，相信大家会有一些疑惑：视频中提出的独山县400亿债务是真的吗？对于一年财政收入不足10亿元的县来说，400亿是怎么借来的？这些钱除了视频中所展示的建筑之外，还用到了什么地方？独山县要怎么来还这么多的钱呢？地方政府债务问题是独山县独有的问题吗？
@马督工 的视频中反复提到独山县“400亿”债务这一数字，这个数字是怎么来的呢？是某些媒体为了挣关注博眼球恶意炒作出来的吗？
本着求真的原则，我们对这个数据进行了一番探索，发现最先提出“400亿债务”这一数字的是《中国纪检监察报》于2019年8月7日发表的文章《对照案例汇编 把自己摆进去》，里面提到：
为了政绩，潘志立不认真落实党中央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策部署，罔顾独山县每年财政收入不足10个亿的实际，盲目举债近2亿元打造“天下第一水司楼”“世界最高琉璃陶建筑”等形象工程、政绩工程。潘志立被免职时，独山县债务高达400多亿元，绝大多数融资成本超过10%。[2]
贵州省纪委监委网站于2019年8月1日发表了《贵州省黔南州独山县委原书记潘志立被开除党籍和公职》[3]。我们可以认为，截止到2019年8月，独山县的综合债务余额高达400多亿元。
根据独山县政府办于2019年3月5日发表的《独山县2019年政府工作报告》，2018年独山县完成地区生产总值94.3亿元，财政总收入9.47亿元，地方公共财政收入4.77亿元。[4]
看到这里可能大家都会有一个疑惑：一年财政收入不到10亿元的县，是怎么样借到400亿巨资的呢？这就像用月球去撬动整个地球，潘志立莫非是现代的阿基米德？
根据黔南州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于2020年7月16日发表的《关于独山县三都县有关历史遗留问题整改工作的情况通报》：
截至2020年6月末，独山县政府债务余额135.68亿元，三都县政府债务余额97.47亿元，其余为企业债务等。[5]
也就是说，目前由独山县政府直接担负偿还责任的显性债务为135.68亿，而其余的约264亿元为独山县政府或提供隐性担保、由地方融资平台等发起的隐性债务。而且隐性债务是显性债务的近2倍。
这就解释了“400亿”资金从何而来的问题：近三分之一的债务是独山县政府发起的，而近三分之二的债务是地方融资平台发起的。
公众号“大美独山”于2017年2月14日发表的《昂首阔步在全面深化改革大道上 ——独山县2016年全面深化改革工作综述》一文提到：在这一年里，县域经济PPP项目强势推进，投融资体制改革进一步深化，国资集团、交投集团成功打造AA级平台，国有融资平台36家，融资到位资金93.8亿元。[6]
也就是说，截止到2016年独山县仅国有融平台就有36家，2016年一年内由国有融资平台融资到位资金就有93.8亿。
而根据独山县发改局于2016年11月15日发布的《独山县PPP项目表》，独山县拟建和在建的PPP项目有65个，估算总投资655.67亿元，其中财政性资金21.629亿元，社会资本投资资金628.731亿元，其它资金5.31亿元。[7]
我们通过这些都可以推测400亿资金的来源。
看完@马督工 视频的你可能会想，这还不简单吗，视频中那么多耗掉巨额投资的烂尾楼，那么多停工、废弃的大型迷惑建筑，肯定是建政绩工程给造作掉了呗。
当然，视频中已经烂尾或废弃的政绩工程确实烧掉了巨额的投资，但还不足以解释如何用掉了400亿的资金。毕竟400亿要是用来造歼20都可以造50多架，要是用来造小学可以造上千所。
那这400亿究竟用在了什么地方呢？
我们从独山政务公开平台分别获取到了独山县发改局发布的2015年-2018年的独山县省州重大项目进度表。
进度表数据显示，独山县从2015年到2018年，每年的重大项目数（预备、新建、续建、收尾）分别为47、42、50、70个。由于有些项目的建设时间跨度大于一年，因此我们初步去除重复项目后得到四年间共195个项目（注：可能还有重复）。
在这些项目中，计划投资额小于1亿的有16个，1亿到10亿的有130个，10亿到20亿的有26个，20亿到50亿的有19个，50亿到100亿的有3个，大于100亿的有1个。其中视频中的独山大学城、独山紫禁城（毋敛州署古城）、净心谷景区都在表中。
从每年新建重大项目的计划投资额来看，2015年到2018年的计划投资额分别为119.2亿、121.9亿、360.8亿和80.3亿。
那么这么多的投资，除了兴建一批政绩工程之外，还拿去干什么了呢？我们根据表中的项目类别对2015年到2018年新建的重大项目进行了统计。
可以看到，2015年-2018年独山县新建的重大项目中，计划投资最多的类别是社会事业、城市建设、制造业、产业发展和社会发展，其中就包括了很多政绩工程项目。当然还有节能环保、交通运输、农林牧渔、水利等方面相对而言比较实在的项目，比如说基础道路建设等。
但是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表格里面的项目归类比较乱，比如说同一个“净心谷景区”项目，2016、2017和2018分别把它归到了“社会发展”、“社会事业”和“城市建设”类，因此这里的数据仅供参考。
我们把2015年到2018年新建的计划投资金额前十的项目挑了出来，看看这些耗资巨大的项目都包含哪些。
其中计划投资最大的便是“独山毋敛州署古城建设项目一期工程”，121.8亿，其次是“独山县大学城”，70亿。可以看到，新建计划投资额前十的项目中，有投资额巨大的明显不符合独山县现状的项目，有环境治理项目、有道路等基础设施建设项目，也有可以发挥独山县特色的项目。当然这些项目并非全都是由政府出资的，但是由这些项目我们可以推测400亿的资金流向。
我们根据《中国纪委监察报》可以得知，独山县欠下的400多亿债务，绝大多数融资成本超过10%。粗略估算每年的利息都要还40多亿，远高于独山县一年的财政收入。这400多亿的负债，平摊到独山县37万户籍人口的话，人均负债近11万元，要怎么还呢？
《独山县2019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到集中偿债压力较大：债务总量大、还款时间集中，债务逾期存在“破窗”风险。报告中指出：
通过积极争取地方政府债券转化，协商延期支付到期应付工程款，审计核定核减债务，统筹财政预算、上级转移支付、政府基金预算、行政事业单位资产变现、平台公司房产变现、平台公司市场化改造等措施化解政府隐性债务。
综合起来说，债务需要财政收入、转移支付、资产变现等方式来还。也就是说，前任领导借债搞的政绩工程，不仅对于下一任来说一开局就是“地狱模式”的难度，最后负担债务的还是独山县的税收（财政收入）乃至全国人民的税收（转移支付）。
以独山县400亿债务余额以及一年近10亿的财政总收入来看，独山县就算所有的财政收入都用来还债都需要还上40年（按照负债率=债务余额/财政总输入来算，负债率为4000%）。这里也凸显了一个我们一直都关注的问题：地方债。当然独山是一个比较突出的例子，但这是独山县独有的问题吗？地方的负债率在什么范围是比较合理的呢？
我们整理了wind截止到2020年6月30日的地方债务数据，按照地方债务余额=地方政府债+城投债（不算其它隐性债务）的方式计算地方债务余额，并计算出了各省份的负债率。
由图可见，各省份平均负债率为328%，上海、广东、西藏、北京等负债率较低（低于200%），而青海、贵州、湖南、云南、重庆等负债率较高。特别是青海和贵州，负债率分别为855%和709%。综合来看，经济较为发达的省份，财政收入较高，负债率较低，而经济较为落后的省份，财政收入较低，负债率普遍偏高。
这里就折射出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经济落后地区究竟要怎么发展呢？潘志立的案例说明，如今经济落后地区不顾地方实际情况照搬原来一线城市的发展模式，通过举债大搞各种大工程是很难行得通、盘得活的。
那么是不是就不要融资发展了呢？当然不是的，要发展必然需要通过各种途径筹措资金，因噎废食是不对的，因为每个地方都有平等享有发展的权利啊。400亿是一次教训，一个警钟，说明只有找到各自特色的发展方式才是正解。
比如说独山县，何不借助这波舆情主推一下自己的特色旅游业，同时优化旅游配套，指不定就盘活了呢？毕竟如此壮观的天下水司楼相信包括Alfred在内的很多人都想去亲眼看看，还有盘古庄如果开发成大型真人CS场地的话，那简直是真人CS的天堂。
引用：
[1] 朱万平,曾剑. 每经记者实探独山县22亿“紫禁城”：项目已停工 院内杂草丛生. 每日经济新闻, 2020-07-16. http://www.nbd.com.cn/articles/2020-07-16/1461643.html.[2] 邱杰,任廷会,尹琦琦. 对照案例汇编 把自己摆进去. 中国纪检监察报, 2019-06. http://www.jjjcb.cn/content/2019-08/07/content_80510.htm.[3] 贵州省黔南州独山县委原书记潘志立被开除党籍和公职. 贵州省纪委监委网站, 2019-08-01. http://www.gzdis.gov.cn/gzzc/scdc/201908/t20190802_5577358.html.[4] 独山县2019年政府工作报告. 独山县政府办, 2019-03-05. http://www.dushan.gov.cn/zwgk/zfgzbg/201903/t20190305_43339643.html.[5] 关于独山县三都县有关历史遗留问题整改工作的情况通报. 黔南州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 2020-07-16. http://www.qiannan.gov.cn/xwdt/qnyw/202007/t20200716_61637205.html.[6] 昂首阔步在全面深化改革大道上 ——独山县2016年全面深化改革工作综述. 大美独山, 2017-02-14. https://mp.weixin.qq.com/s/0Yb6ElGx0-iEsx9i1sSfcQ.[7] 独山县PPP项目表. 独山县发改局, 2016-11-15. http://www.dushan.gov.cn/zwgk/xxgkml/zdlyxx/zdjsxm/xmsp/201704/t20170406_4333662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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