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面包更惨的是面粉 ——弋阳仿真枪零部件案旁听有感
2018年10月30日，在下抽空跑了一趟江西省上饶市弋阳县，去旁听一个仿真枪零部件案的二审。弋阳县是个有历史的地方，隋朝时就有了。古书上讲:“县治在弋水之阳，曰弋者，以水形横斜似弋也。”历史上，弋阳出过很多牛人，现代最著名的当然是方志敏。弋阳法院就离县城主干道——方志敏大道——不远。
这个案子【（2016）赣11刑初8号】一审指控刘某等11人非法制造、网络买卖枪支零部件，判决14年不等的徒刑。大多被告人不服一审，上诉至江西高院。两年后，二审终于开庭了。我因手上有类似的案件，所以特地去取取经。一天听下来，感受颇多，其中印象最深的可概括为一句话：“比面包更惨的是面粉”。
房产界有一句耳熟能详的评论“面粉贵过面包”，意思是说在不断上涨的趋势下，土地拍卖的楼板价经常高过土地周边已售楼盘的单价，从而造就一个涨声不断的房产“热土”。弋阳法院就坐落在这样一个房地产开发的热土中，周边全是新房子。法院建筑也是巍峨耸立，簇然一新，很好地体现了司法权威。但司法权威和司法正义是两回事。现在的法院，楼是越来越新，但那股刀把子的霸蛮“还是原来那个味”。本案的审理既是明证。
这两年，由于法院判决过于奇葩、悖离公众常识，仿真枪案屡屡引发社会广泛关注，天津大妈案、刘大蔚案……已是家喻户晓，尽人皆知。但其实比仿真枪案更奇葩、更悖离公众常识的是仿真枪零部件案。
仿真枪是不是枪，好歹还有个1.8J/CM2的标准在那里，还需要用激光测速仪测下弹丸速度，还需要按照比动能公式算下枪口比动能数据。仿真枪零部件是不是枪支零部件，这个判定需要什么呢？什么也不需要，只需要警察的火眼金睛、血盆大口，只需要警察有一颗“颜值控”的玻璃心。说白了，只要警察觉得像枪支零部件，那它就一定是枪支零部件啦。然后按照最高法院《关于审理非法制造、买卖、运输枪支、弹药、爆炸物等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法释【2009】18号）第7条，以三十比一的比例折算成整枪，就可以妥妥的定罪量刑了。
《枪支管理法》第4条把枪支管理权限授予公安机关,根据第46条和第48条，这种管理权限涵盖整枪、枪支主要零部件和枪支弹药。整枪的法律定义是“以火药或者压缩气体等为动力，利用管状器具发射金属弹丸或者其他物质，足以致人伤亡或者丧失知觉的各种枪支。”公安机关如果要指控犯罪嫌疑人涉嫌整枪犯罪，它得举证证明：1、涉案枪形物是以火药或压缩气体为动力，2、涉案枪形物可以管状器具发射金属弹丸或其他物质，3、涉案枪形物足以致人伤亡或丧失知觉。现在引发争议的主要是第三点，即公安部仅以内部通知的形式（公通字【2010】67号文）将《枪支管理法》中“足以致人伤亡或丧失知觉”的条件量化为1.8J/CM2标准并强制实施是否合理合法？
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 在我看来，1.8J/CM2标准就是个典型名不正言不顺的标准，它已经并仍在继续让下至地摊大妈上至警察自身都陷入“无所措手足”的境地。不过，受制于第1、2点，警方的打击仍只能限于以火药或压缩气体为动力的整枪范围；而一旦涉及零部件，仅存的这点边界也荡然无存啦。
因为许多零部件都具有通用性，不同动力的枪形物很可能使用一些同样的零部件。比如一把AK47的真枪、BB枪、水弹枪、玩具枪甚至工艺品，都使用枪托。这些枪托除了在材质上有区别外，外形和功能几乎是一样的。假设在你仓库里搜到了这样一批AK47枪托，你说是这玩意只是用来做水弹枪、玩具枪或工艺品玩的，但警方说这就是用在AK47真枪上的，你咋辩解？法院听谁的？
更要命的是，有些零部件不但可以用在不同动力的枪形物上使用，而且在生活中也大量使用。以“快排”为例，它主要由QE-4阀门、巴马阀、打气筒、钢管等零部件构成。这种东西在日常生产生活中广泛使用，五金店里都可以买到。假设在你仓库里搜到这样一批东西，你说是用来做高压通厕器用的，警察说这就是快排的枪支零部件，你咋解释？法院听谁的？
你跳黄河也洗不清! 所以我们能看到各种奇葩的仿真枪零部件案。有人因为卖水弹枪配件被抓了，有人因为做了钢管、买了螺丝被判了，……。2014年3月6日，公安部下发《关于枪支主要零部件管理有关问题的批复》（公治[2014]110号），并附《枪支主要零件及性能特征明细表》，试图强调零部件功能的专用性，遏制零部件案扩大化趋势。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专用性最终在司法实践中让位给了通用性(见下图），也就是说只要功能一样，哪怕是通用件，也照样入刑。
这就是典型的“面粉惨过面包”，跟房产界的“面粉贵过面包”有得一拼，它预示着一个打击面越来越大的缉枪运动。有司把枪支标准放到世界最低，然后把零部件认定放到世界最宽，织就了一张“厉而不密”、疏而不漏的巨网。在这张巨网中，捷报频传，越来越多的“军火大案”被破获；家破人亡，越来越多的军迷被犯罪,……。
在这张巨网中，谁也用不着抱怨谁。玩BB枪的别怪玩火药枪的，玩水弹枪的别怪玩BB枪的。其实在有司眼里，大家都是罪犯，区别的只是时态而已。马丁·尼莫拉牧师在《波士顿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铭文》中写到：
“当纳粹来抓共产党人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共产党人；
当他们来抓犹太人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当他们来抓天主教徒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是新教徒；
当他们来抓我时，已无人替我说话了。”
这就是草民们的悲哀。
我一直在想，有司为什么要一直这样没底线的搞下去，后来我想通：其实它们根本不是要破“山中贼”，而是要破“心中贼”。只是“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消，最终鹿死谁手，亦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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