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荷花池边走来的罪犯——严志远会见记（一）
严志远
严志远，1986年生，四川成都人，小学文化。2011年8月因买卖玩具枪被捕，2012年11月20日被一审判处无期徒刑，案号（2012）浙台刑一初字第74号,现在浙江省第一监狱服刑。2015年，浙江省高院裁定减刑为20年3个月；2017年减刑9个月，现刑期计算至2034年12月4日。据报道，他是我国第一位因为玩具枪被判无期徒刑的人。
一周特刊文/杨卫华
2018年11月15日，深秋时节。一大早，我搭高铁到金华去开庭。庭审激烈，四个小时转瞬即逝。午后，当我意犹未尽地从金华婺城法院钻出来时，阴沉的天空飘起了冷雨。绵密的秋雨打在发热的脸庞上，让人全身激灵。同行的记者朋友问我能否去酒店接受下简短的采访。我只能抱歉，因为按照约定我要赶去临近的衢州。杭州帅哥严律师已在那里等我。我们俩受人之托，要去浙江省第一监狱会见一个名叫严志远的犯人。
据报道，严志远是我国第一位因为玩具枪而被判无期徒刑的人，其“资历”远过于还在福建高院再审中的刘大蔚。不过，他们都是四川人。俗语有云：无川不成军。也许是四川人骨子里的那份血勇让他们有了对枪支的共同爱好。可惜，生不逢辰，在一个削锋镝铸金人的承平年代，这份血勇只会让他们身陷囹圄。
我第一次听到严志远的案子来自知名记者刘虎的介绍。后来，虎哥亲自探访严志远的家，撰写了《中国第一位玩具枪无期徒刑罪犯想申诉》的文章，发在公号《辩护人Defender》上。文章得到了公众的关注，有许多人踊跃打赏，给严志远家捐款，场面令人嘘嘘。经虎哥引荐，我和杭州严华丰律师接受了严母的委托正式为严志远申诉提供法律援助。
羡慕飞鸟的石头
行前，我们通读了严志远的判决书，很纳闷当年面对检方如此严重的控罪，严为啥没请律师？一审判决无期后，严为啥不上诉？私底下，我甚至觉得这家人心忒大了点。这种案子如果从案发伊始就请律师认真辩护，不走过场，机会还是有的。等到木已成舟再来申诉，其难度就势比登天啦。
带着这些疑问和遗憾，我们冒雨走进了浙江省第一监狱。除了在狱政科交办手续时发生了一点点暗黑小插曲外，整个过程都非常顺利。我们在会见室外等了大概40分钟，终于见到了严志远。
按说，他家远在四川，平常也没个人探监，但他对我们的到来好像并不意外，大概是因为此前他致信母亲要求申诉吧。信中，他对母亲说：“每次给你打电话，我心里都有很多话想讲，但电话声音小听不清楚，加上时间也有限，所以只能用写信表达。……现在我的案子我想上诉（小编注：实际上是申诉），也需要钱，我也知道家里情况，但这条路也必须得走，……”
武志红在《巨婴国》里说“无回应即绝境”。身陷囹圄的严志远足够幸运，哪怕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家人仍是他的依靠。他向家人发出了对自由的渴望，家人回应了他的渴望。“每一个生命，当被切断在一个孤独状态时，他就或者是神，或者是龙，或者是灭掉了生命力的好人；但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能取得真正的链接时，他就会成为人。”
现在，这个人隔着玻璃端坐在我们面前。脸圆肤白健谈，不像一个罪犯。我和严律试图在他的谈话中慢慢拼凑出他的“犯罪故事”，并力图找到可供申辩的细节。
据他描述，2010年前后，西南地区最大的市场——成都荷花池市场——有很多店铺卖玩具枪。那时，他和许多朋友喜欢玩真人CS游戏，就去市场里买。最初纯粹是为了玩，后来慢慢发展到转卖赚点差价。他有一个淘宝店，以前是卖服装的，后来也用来卖玩具枪。
他的供货商是荷花池市场店主雷。雷就住他楼上，大家都很熟。他有一个租屋，雷就把玩具枪都放在他租屋里。两人都有钥匙，需要销售时就自行从租屋里拿货。那时大家都以为是正常玩具，谁也没想到是贩卖真枪。严回忆说，那年成都当地电视台的新闻还报道过荷花池市场的玩具枪，雷还上过电视，但后来也是正常做生意，直到事发。
2011年8月，他在成都双流机场登机时被扣留，才知道自己已被浙江台州警方网上通缉。警方指控他贩卖枪支66枝，他如实供述了租屋。警方在租屋里起获了1198枝玩具枪。经警方鉴定，其中1100枝属于枪支。
关于这些玩具枪的威力。他苦笑着说，自己是CS游戏玩家，非常清楚这些东西的杀伤力。这种东西都是用塑料做的，BB弹只有射中眼睛才有伤害，哪怕只穿一件衣服，射到身上也没有什么感觉。鉴定出来的数据都只有1.8-1.9的样子。
风自由地刮
壮志我问他当初为啥不请律师，为啥不上诉。严说家里穷，请不起，开始也以为不太严重。庭审中，法律援助律师只是提出严没有犯罪故意。等到一审判下来，自己想上诉，公安又说他是案子里数量最多的，要拿他做典型，必须判无期，上诉也没用。他人一直关在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法援也不给力，公安一盆冷水浇下来，他也就放弃上诉了。
听完他的陈述，我不禁扼腕。公检法一条龙，在这条流水线上干久了，很多人都成了“平庸的恶”，只求效率，不论是非。摆平就是水平，搞定就是稳定。为了让当事人赶快招供、赶快认罪，不惜刑讯逼供、不惜连哄带骗。在长期羁押的状态下，没有几人不被坑的，最后百口莫辩，都被稀里糊涂地送往了监狱。
在给母亲的家信中，严谈到他双胞胎女儿。他说：“两个小孩也读初中了。岁月催人老，时间过得真快。现在是法制社会，你在教育他们是也应该教她们些法律知识，你不懂可以叫严XX教，买些这方面的书给她们看，不仅是为了防范走向犯罪，更多的是懂法用法对自身进行保护。你还有爸都要学，其实过去我们生活的权益很多都收到侵占，只是我们都不懂法，只能眼睁睁看到自身利益受到侵害。其实，我很早就想过，等两个女儿长大了，一定让他们去报法律方面的学校，就算两个不能去，也至少一个得去。当然，这些都需要你言传身教去引导她们，也不能是逼她们去，也只是在她们愿意去学的基础上，所以要早作打算培养兴趣，所以你一定现在就要行动起来，这不仅关系女儿们的一生，更关系到我们一家人的权益保障。”
一场官司让严付出了一生的自由，也让严彻底明白了法治的重要性。在监狱里，严学会了国画。他寄给家人的很多作品都是繁花盛开，洋溢着生命力。六年的牢狱没有让他萎缩，现在，他不再沉默，他要用法治去挽救他的自由，我们愿意无惧风雨，与他同行。
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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