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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电影人的「回南天」什么时候才会来?

T China T 中文版 2021-03-16


2020 年 6 月 1 日,韩国全州微风,多云,气温 29 摄氏度。疫情之下的全州国际电影节,延迟了一个月开幕,海外竞选影片的主创无法亲临现场,面向公众放映的场次也不得不取消,但「国际竞赛」首奖的份量依然沉甸甸的。


谜底揭开,高鸣导演的作品《回南天》捧得了主竞赛最高奖。制片人王磊此时身在北京,兴奋之情不亚于身临其境。


所谓「回南天」是中国南方的一种气候现象,指每年春天气温回暖、湿度上升的日子。从「门外汉」到制作出获奖影片,王磊十几年的经历像是一次「截弯取直」的历程,而此刻他期盼的,则是疫情之下的中国电影,尽快穿过阴霾,迎来影院开门。

 


2019 年下半年,王磊的制片人工作步入了成长期。作为执行制片人,他参与了万玛才旦的导演作品《气球》。2019 年 8 月 30 日,《气球》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举行世界首映。2020 年 1 月 28 日,他担任制片人的电影《回南天》在鹿特丹国际电影节世界首映。两部影片的国内院线发行工作虽被疫情耽搁了一些,但也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中,只待影院再次开门迎客。另两部由他担纲制片人之一的作品 —— 一是周圣崴导演的《艺术死了》,目前在进行相关国际发行推广的接洽;二是由达杰丁增导演的长片处女作《歌者》,正在筹划第二次拍摄和后期制作的工作。

王磊记得,去鹿特丹时,自己身上只带了两个口罩,「原本想在荷兰买一些,却发现已经被抢购一空,怎么也买不到」。但除此之外,当时的欧洲一切如常,电影节也还是原来的样子。

电影《回南天》,在第 21 届全州国际电影节中斩获国际竞赛单元最高首奖。

2 月 4 日从鹿特丹回国时,新冠疫情已经出现了跨国传播的苗头,作为回京人员的他第一次被要求居家隔离。还过着「欧洲时间」的王磊日以继夜地看片,先是刷完了山田洋次导演将近 50 部的《寅次郎的故事》,之后又把 Pedro Almodóvar、Andrei Tarkovsky 等大师的全集复习了一遍。14 天隔离的生活状态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除了偶尔到小区门口取网购的食物,他几乎足不出户。

3 月 10 日,因为一些必须现场处置的工作,王磊准备前往青海西宁。人还没上飞机,他就接到了西宁当地社区的电话,通知他到了之后先去登记,开始第二次为期 14 天的隔离,因此即便到了现场,许多工作还是不得不通过电话和网络来完成。好不容易「解放」了三四天把事情处理完了,3 月 28 日再从西宁回北京,等待他的又是一次为期 14 天的居家隔离。


但隔离「经验丰富」的王磊,对闭关的日子如何安排却越来越有心得。他联络口罩资源,先是捐赠给武汉,之后又援助海外的朋友,寄到北美、欧洲、日本。虽然邮费很贵,但更珍贵的是那种疫情之中超越国界的「守望相助的道义」。

 
疫情期间出门的路迂迂回回,仿佛又回到了王磊进入电影圈时的崎岖。

在采访过程中,王磊反复提到年轻人要正确「认识自我」,这样可以少走很多弯路。「我一开始就想好要做制片人。」虽说一直怀揣着做电影的心思,但王磊的大学专业却跟电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 他在武汉修了四年经济学,2008 年大学毕业,正赶上环球金融危机最为失控的时候。相较那些出身传统电影院校的学生,王磊进入电影行业的过程绝对算不上「正途」。


「也有一点阴差阳错。」喜欢文学的他,上大学时偶然买到了一套名为《中国新纪录片系列》的盗版碟,看得如醉如痴,之后又看了许多经典电影。「幸好还有盗版碟,否则连自学的机会都没有。」

「14 年前开始,最早从做放映。所以我一直自称『放映员』。」他和志同道合的的同学、朋友们一起,成立了「守忆电影社」,每周在一家名为「书与咖啡」的小店里播放电影,守望记忆。「这些年来,播放电影的工作从来没有停下来。」从盗版碟到电影拷贝,从小咖啡馆到 2 年前在朗园虞设创办「词语」放映,他相信「放映是火种」,聚拢起来的人们在一起看片、讨论,就是「围炉取暖」。

2008 年,王磊和他的盗版碟。

但王磊觉得自己还算是有做到正确「认识自我」,无论是卖盗版还是做放映,王磊做这些都不为赚什么钱,只是出自对电影的喜爱。而放映员王磊得到的回报则是结识朋友,累积人脉,得以逐步走进「圈子」—— 为了踏入「圈子」,很多弯路不得不走。从「守忆」加入全国性的独立电影放映联盟,获得来自全国各地的资讯,再到参加各种影展活动,线下认识了一个个电影产业内活跃的身影。「这个过程就是认识什么是电影,认识这个行业,然后认识这个行业里的人,与他们结交,获得行业内的资源,从事电影产业内的工作,先做纪录片,再做剧情片。」

「有人帮你,就能慢慢走上正路。」王磊的身份完成了多元和跃迁,从放映员到电影《塔洛》的宣传总监,最后实现了成为制片人的愿望。「独立制片人,就是以独立的身份参与电影的制作。」虽然以往参与的项目大多被认为是「艺术电影」,但王磊并不觉得有什么商业片、艺术片的本质区隔,对制片人来说运作的方式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所谓的商业片更需要去整合更多的资源。
 

 
4 月 3 日,第三次隔离中的王磊协助父亲开了一家微店,主打产品是他老家湖南的豆瓣酱。

疫情让整个中国的电影产业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据《经济日报》等媒体报道,2020 年第一季度,全国范围内共有 5328 家影视公司倒闭注销;影院至今未开,有的已经停业;一些院线电影直接改为线上发行;横店的群众演员很多转行当了快递员;即便是一些知名的业内人士也开始做点小生意,增加收入;还有多位知名营业公司高层离职,其中不少也是被迫离开 ……

电影《回南天》在第 21 届全州国际电影节面向公众的放映计划被迫取消。

王磊并不否认因为疫情收入有所减少,但开店主要也不是为了赚多少钱,「就是一个顺手的事情」。他是湖南岳阳人,从小习惯吃辣,以前从老家出发回北京,都会带着一大包一大包豆瓣酱出门。那些都是亲戚的酱造厂出产的,经营了十几年的牌子。因为疫情,父母渐渐闲了下来,他和弟弟一合计,决定帮他们开一家微店。
在微信朋友圈里,王磊不断尝试用诗人般的笔触,去写一些与豆瓣酱有关的小文,竟也引来了不少圈内朋友的唱和。他们都喜欢豆瓣酱里的那种人间烟火气,但也为之注入了些许诗情画意。

一位导演转发链接时所写的文案是:「传说在遥远的豆荚国,有一个叫杰克的年轻人,他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吃到豆瓣酱,于是他买来一罐,把其中一颗放在枕头下,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云端,原来那个豆子已经长成了通向豆瓣酱天堂的通天长藤 …… 」

「当然,这些内容适合我的朋友圈的读者。如果是面向其他的客人,卖点肯定还是在于口味、价格和方便。」经营了短短 20 天之后,他在朋友圈郑重宣告,自己的店已经在微店的豆瓣酱分类里攀上了人气榜第一位。对于这个成绩,王磊也不觉得意外,他相信卖豆瓣酱和卖电影票的原理是一样的,能把制片人的工作做好,同样也能把微店开好。
 


《回南天》是高鸣的首部剧情长片,但此时的导演已经人到中年。

他的制片人王磊,则在疫情期间受影视工业网的邀请,做了一次直播分享,告诉有志于进入电影行业的年轻人,去哪里找到创投,怎样把自己脑海里的故事真正投射到银幕上。

「创投的目的是一个开始,促使你把你的项目,一切的想法和创意,放到一个平台上去加速它。(创投之后)不再是去玩,不再是业余写一写,现在它是真的了,它是你的工作,你必须让它变得可以操作。尽管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 


虽然对着屏幕一个人「自言自语」让王磊觉得不太自在,但他还是侃侃而谈,分享了自己参加创投的实战经验,得到的反馈也都说「很实用」。「最重要是告诉还不认识这个行业的人,入门的途径有哪些,应该做好哪些准备,一步一步地完成自己的『敲门砖』。」王磊说自己更进阶的经验,则是要根据每个项目本身的特点,选择适合它的的创投平台,成功的机会就更大。

这样不保留地传授经验,不仅仅是因为王磊深知半路出家的艰难,也因为长期和年轻导演接触的他清楚,一个还不为人所知的导演想要拍出自己的处女作很难找到资金。「这并不完全是疫情造成的,一直以来就是如此吧。这个行业并非看起来那样地光鲜亮丽,淘汰率很高。所以还是要说,年轻人认清自我很重要。青年导演想要拍出好的作品来,必须有才华,也要有足够的运气,还要遇到好的时机。」


当然,大部分人不会认为当下是一个好的时间点。最近,看着作品一时半会也没有机会上映,不少年轻导演选择了把影片传到网盘,直接面向观众「发行」。王磊也陆陆续续收到了不少条指向影片的链接。「但这样的做法并不新鲜,以前也有人做过,甚至更早还有导演自己把作品刻成盗版碟来卖。」但除了蒋能杰的《矿民、马夫、尘肺病》因其所反映的社会议题引发了关注之外,其他「云端电影」并没有因此触及到了更多的受众。

也有人预言电影行业可能被彻底颠覆,未来看电影会变成一件可以通过网络实现的事情,王磊不以为意:「电影的未来仍然是大银幕的艺术。」事实上,除了率先引起舆论纷争的《囧妈》之外,其余几部试图绕开院线直接登录网络视频平台的电影,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王磊认为,一场疫情,使得整个电影产业损失了大约三四百亿元,未来除非有行业外部资金进入,否则电影的投资规模很难达到前几年行业兴旺时期的水平,之后几年或许会出现更多小成本的影片。


「疫情并没有让青年导演的未来变得更好或者更差,只是变得更难和更麻烦了。即便现在不能拍摄,也可以好好打磨剧本,或者安安心心地做后期。」相比年轻人涌向影视行业的那份迫切,王磊觉得更重要的是电影需要有让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人才)得以进入的良性机制。「希望政府可以出台一些政策扶持,像是减免税收,或者对处女作给予一定的发行补助。行业内也可以再多出现一些提携新人的机构。」


关于处女作这个话题,他说到了一个例子。2018 年,电影《大象席地而坐》在柏林、台北、香港等地的电影节先后获奖,导演本人却再前一年选择了主动结束生命。「胡波导演太可惜了」。但当我们谈起胡波导演去世的原因以及中国独立电影的顽疾,王磊选择不予评介。



我是通过王磊的微店联系上他本人的 —— 他几乎没有社交媒体,也鲜少在网络上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只在较为封闭的朋友圈展露着自己的表达欲。起初,我被他卖豆瓣酱的文字吸引,他讲述着自己和外婆在县城卖火柴、为爷爷做紫苏小炒肉的故事 —— 这在电影行业叫苦不迭的现实下竟透露出些微的怡然自得。

 

但当我们完成采访后,这个行业的却再次遭遇了变故。

 

2020 年 6 月 10 日凌晨,博纳影业副总裁黄巍从悠唐国际 18 层一跃而下,贾樟柯导演在微博评价这是「行业之悲」。

 

虽然我们尚不能将黄巍的离世与影院停业直接挂钩,但这条新闻却重新唤醒了许多人对电影的记忆。几年前,我们饶有兴致地讨论着中国电影的去路;如今,问题变成了「还能不能活下来」,以及「怎么活」。在国内大疫初定之时,这一年产值以百亿计的行业成了为数不多继续静止的存在。

 

在转发黄巍逝世消息的 30 分钟内,贾樟柯再次表态:「应该考虑影院复工复产了 …… 有的电影企业日亏损 100 万,100 万影院从业者需要生存啊。」这条微博的评论区,成为了电影人和观众共同的「哭墙」,有人说,这是「中国电影至暗的一天」。

 

至暗总会过去的。但「过去」只是第一步。这一步,不能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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