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外地人的「入侵」,让小镇重拾尊贵的色彩

T China T 中文版 2022-05-12

2013 年,定居马德里的传奇景观设计师 Fernando Caruncho 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电话那头是现年 62 岁的 Jose Luís Vasconcellos e Sousa,他曾是一家私人银行的高管,现已退休,住在葡萄牙的埃斯托利尔镇。他主动向 Caruncho 抛出了橄榄枝。Vasconcellos e Sousa 在桑塔尔镇上有一处祖宅 —— 桑塔尔和马加良斯伯爵府(Casa dos Condes de Santar e Magalhães)—— 这里位于葡萄牙杜奥葡萄酒产区,距离南波尔图 90 分钟的车程。祖宅中的规则式园林已历经 400 年历史,Caruncho 的改造或许能赋予这座古老的园林更多当代气息,因为他的极简主义作品让人想起 20 世纪 70 年代大地艺术的不朽价值。


但是,当 Caruncho 刚来镇子不久,站在桑塔尔和马加良斯伯爵府的花岗岩柱廊式阳台上 —— 从这座 16 世纪的庄园可以望见远处的埃什特雷拉山脉(Serra da Estrela mountains)—— 时,他意识到 Vasconcellos e Sousa 一直都忽略了真正的问题所在。他脚下是一座占地一万多平方米、精心设计的后文艺复兴时期花园 —— 黄杨木被修剪成方尖碑,规整的花坛中簇满了玫瑰,喷涌的泉水,大理石雕塑和遍开意大利山茶花的小巷(花瓣在晚冬时节撒落一地),错落有致的景观谱写出一首法意风情的幻想曲。Caruncho 和 Vasconcellos e Sousa 一起穿过小镇时,他观察到其他几个坐落在绿树成荫的山谷里的大家族庄园,以及几百栋简单的房子坐落在蜿蜒的小路旁,供 1000 多个村民居住。他知道这样的布局不同寻常:在其他贵族统治的社区中,贵族的别墅通常都建在城外,他们彼此互不打扰,也与当地人保持距离;桑塔尔镇的贵族却恰恰相反。「我想,那为什么不利用这一点呢?」现年 64 岁的 Caruncho 说。他在家乡马德里接受过哲学和景观设计方面的培训,因此选择植物属种时会参考苏格拉底时代的希腊人、诗人 Rainer Maria Rilk 的作品以及古代安达卢斯(Al-Andalus)的诗歌。「为什么不让你那座完美的古典花园保持原样呢?我们何不改造其他所有的花园,让它们和你的花园一起,让小镇重拾尊贵的色彩?」

景观设计师  Fernando Caruncho 计划在诺盖拉伊比利亚庄园桑塔尔和马加良斯伯爵府的花园中新建一个开满紫藤的凉棚。


于是,两人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合作,对这片占地 20 多万平方米、充满山野农耕气息的土地进行了整体规划,用大门和桥梁将一系列有围墙的房子相连。今年夏季的某一天,Vasconcellos e Sousa 戴着一顶旧草帽,站在阳台上,他说,这一重建项目不是只有审美上的追求。如今,外来者也可以自由出入这座小镇,他们或许对花园和葡萄栽培感兴趣,也可能好奇当地贵族与村民之间的复杂关系,这是振兴小镇的一次尝试。自 20 世纪 60 年代以来,桑塔尔镇的人口一直在不断减少,年轻人纷纷离开,前往城市和更富裕的欧洲国家寻求更好的机会,而老一辈人则在城郊种植葡萄、橄榄和果树,然后将农作物卖给大型合作社,以此维持生计。

在桑塔尔和马加良斯伯爵府的花园中,花坛里种着黄杨与蔷薇,花坛的另一头是一条种满山茶花的大道。

维护大型历史遗产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遗产的拥有者为此感受到了压力,因为他们的财富是依靠葡萄牙几个世纪的大肆殖民掠夺累积起来的,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些财富大多在漫长的时光中被消耗殆尽。一些家族将土地卖给了大型的酿酒企业,其他人则闲置自己的财产。Vasconcellos e Sousa 的庄园继承自他母亲的家族。他的母亲  Maria Teresa Lancastre de Mello,也就是桑塔尔和马加良斯伯爵夫人,于 2015 逝世,享年 86 岁,他的父亲 José Luís Andrade de Vasconcellos e Sousa 也享有同等的头衔。夫妻二人有能力打理庄园中的花园,但无法满足这座近 2800 平方米的庄园所需的持续性维修费用。保留下来的初始建筑 —— 当地习语中所谓的巴洛克风格装饰和充满东方主义色彩的火红色陶瓦屋顶 —— 可追溯至 16 世纪晚期。在 1990 年左右安装了一间更现代化的厨房之前,这家人一直在使用 17 世纪的厨房,厨房里有巨大的圆顶罗马式喷泉和水池,曾用来浸泡渔船从挪威带回的盐渍鳕鱼。



Vasconcellos e Sousa 尚能管理庄园维护的工作,但他担心自己的三个孩子不愿承担这一责任。他们现已 20 多岁,分散在欧洲各地。即便他们愿意,谁又能眼睁睁看着祖辈的城镇渐渐变得空无一人,直至完全消失呢?

然而,将桑塔尔镇改造为一处文化旅游胜地也是费力不讨好的。Vasconcellos e Sousa 和他的弟弟,现年 56 岁的农艺师和酿酒师 Pedro 同为庄园的继承人,他们希望有朝一日庄园的收入能支撑起一个非营利基金会。Vasconcellos e Sousa 和现年 58 岁的伴侣 Patricia Poppe 大多数时候都住在埃斯托里尔的家中,离庄园不远。他尚在里斯本一家银行工作时,桑塔尔镇另一大庄园的继承人 João Manuel Mora de Ibérico Nogueira 与 Pedro 一起协助他开启了这一项目。他们在最初的几年间和 Caruncho 一起制订计划,并邀请邻居加入。项目的转折点来自布拉干萨皇室的一个决定,他们同意将家族几近废弃的菲达尔加斯庄园(Casa das Fidalgas)改造成一家拥有 22 间客房的酒店和水疗中心。布拉干萨家族的祖先布拉干萨的凯瑟琳(Catherine de Bragança)于 1662 年嫁给了英格兰国王查理二世,成为英国女王。

菲达尔加斯庄园的花园中,一条沿着花岗岩花园墙和橄榄树延伸而出的小路。

由于 Vasconcellos e Sousa 家族与这座小镇渊源颇深,村民对这个项目的支持对 Vasconcellos e Sousa 来说很重要。「你不知道说服村民有多难。」他说,「起初他们都以为我在痴人说梦。」但是,许多来庄园参观的村民在看到 Caruncho 为项目制作的巨型模型后被说服了。庄园的底楼已经被改造成一间小型博物馆,玻璃橱窗内陈列着几位主教和一位红衣主教的长袍,他们都是 Vasconcellos e Sousa 的祖辈。Caruncho 的儿子 Pedro 现年 27 岁,是一名建筑师,他将庄园大门边一处曾被用于储存木柴的空间改造成了一家小商店,出售使用国产多瑞加、黑阿弗莱格和紫北塞葡萄酿造的、口感丝滑且富含单宁的红葡萄酒,以及用依克加多和菲娜玛尔维萨葡萄酿造的、拥有柑橘芬芳的白葡萄酒。


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庄园中完全靠地下水灌溉的花园。Caruncho 曾根据火山熔岩流的外观将新西兰的一处房产改造成相互重叠、如矮灌木丛一样的雕塑土丘,也曾将摩洛哥马拉喀什的某高尔夫球场改造成由水和草皮组成的密斯式(Miesian)网格,与这些项目相比,Caruncho 在桑塔尔镇的改造似乎微不足道。他希望能顺其自然,并拒绝在景观中强行加入某些标志性的元素。他善于利用阳光与阴影对空间进行精准调节,光线本身的特质与当地的历史能够让他陷入长时间的思考,并由此激发他的设计灵感。Caruncho 的作品既有雕塑感又有学术性,他坚信,社会正在回归到 20 世纪以前 —— 人类重新尝试与自然共存。1979 年,21 岁的他开始了一场实践,发现客户大多希望将农业种植与纯粹的审美乐趣融合,在众多元素间找到一种平衡。这种平衡在工业革命之前是存在的,但一旦生产资料被提升到高于一切的位置,这种平衡便消失了。「桑塔尔镇的重建向我们展示了一种思路,既保留这片土地和居民原有的尊贵,又带领整个小镇进入 21 世纪,确保一种可持续发展。」他说。

在桑塔尔和马加良斯伯爵府的花园中,黄杨木床上栽种着大卫 · 奥斯汀玫瑰。

为了统一整个村庄的基调,如今镇上的每个大庄园都建造了一座规范的葡萄园,共 130 座,其中大多数是新种植的果园或是翻新的老果园。园中一株株葡萄藤以几何形状依着树篱攀援而上,一棵棵果树排列有序,成为整个庄园的视觉标志。Caruncho 摈弃了司空见惯的直线排列方式,选择沿起伏的波浪线,将葡萄藤种在菲达尔加斯庄园广阔的种植区,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场巨型的欧普艺术(Op art)梦境。诺盖拉伊比利亚庄园(Casa Ibérico Nogueira)建于 19 世纪早期,现仍保留了 18 个菜园,每个菜园占地约 600 平方米。其中有 4 个园子交给当地人种植茄子、辣椒、羽衣甘蓝、草莓和深红色的、如哨兵般整齐排列在边缘的剑兰。洋蓟长在高约 1.8 米穗状花序上,顶端开着形似矢车菊的青金石蓝色花朵。利纳雷斯花园中 4 个原本种着黄杨木的花坛如今被一片长满花菱草和大波斯菊的草地取代,花期从 5 月一直延续到 10 月,炫目的橘红和金黄交相辉映。


Caruncho 在房屋之间建立联系,这一看似细微的决定或许才是最深刻的改变,因为他挑战了这个国家对于土地所有权和隐私权的复杂态度。「葡萄牙人的领地意识很强。」Vasconcellos e Sousa 说,「我们喜欢墙。穿过别人的大门,走在别人的地盘上,这对我们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但如今,Caruncho 设计了一段乡村风格的木制楼梯,顶部有一扇不上锁的大门,可以从桑塔尔和马加良斯伯爵府的花园一直通向隔壁建于 17 世纪的马格诺利亚庄园(Casa de Magnólia),后者因庄园中心一棵 200 年树龄的古树而得名。而为了打通前者的花园与毗邻的诺盖拉伊比利亚庄园的花园,Caruncho 拒绝人为划分规整正式的几何景观与丰富多样的自然景观,而是在斜坡上搭建了一个被紫藤花覆盖的凉棚。在一条穿过新建的菲达尔加斯庄园葡萄园的小路尽头,坐落着一个高高的、带顶棚的凉亭,在那里能将整座小镇以及远处的群山尽收眼底。亭子靠花岗岩柱支撑,高 6 米,长 12 米,侧面由欧洲赤松的树干和弯曲缠绕的枝条构成,如同一个通风的几何形格子。在地基周围,Caruncho 还混合栽种了檀木和桂花。最终,这些树木会长高、开花,使亭子看起来像是飘浮在藤蔓之上。

葡萄牙中部地区的桑塔尔和马加良斯伯爵府,宅邸门口的黄杨木围起的花坛里种着灌木与玫瑰,花坛边种满了柠檬树。

对于 Caruncho 和 Vasconcellos e Sousa 而言,疫情在某些方面延缓了他们的项目进度。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 灾难发生的同时,大自然也有馈赠。Caruncho 在疫情暴发前照看的许多植物都有时间长到足够成熟,如今在葡萄牙灿烂的阳光下枝繁叶茂。按照计划,景观设计师的印迹被掩映在绿荫中已几不可见。这一季的收成预计是近年最好的,新种下的葡萄藤在这片曾经尘土飞扬、沉闷死寂的土地上茁壮成长,硕果累累,着实令人满意。「你必须有足够的信心来做这种规模的事情,」Vasconcellos e Sousa 表示,「你必须相信这就是你的目标,你生来就要做这件事。」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