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送我去飞行
口述：张成梁
整理：唐 俊
那晚，火车在大地上奔驰了整整一夜。我的周围非常安静，只有窗外铁轨的声响不时在耳边回荡。我在卧铺车厢休息了一夜，而父亲在硬座车厢坐了一宿。后来，出站时，我才发现他的腿有些不适。每次回想起这些，我都会不禁感到心酸。
那是我第一次跨省出行，从故乡甘肃靖远出发，经兰州中转，到北京参加招飞定选检测。父亲一路陪着我。我收到定选检测通知时，离报到日期仅剩2天。父亲急忙打电话订票，好不容易买到两张硬座票，就抓紧时间带我出了门。
时值6月，天气非常炎热。因为定选检测需要7天，我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带了不少，行李有好几个。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过程中，我心中对未来渐渐升起了模糊的期待。
我和父亲出发时是白天，列车窗外的一草一木清晰可见。随着列车缓缓启动，窗外熟悉的景物渐渐远去，全新的风景扑面而来，我心里不禁有些兴奋，一路上都在和父亲聊天。我没有意识到，眼前这熟悉的黄土高原，将从此离我的生活越来越远。
一路向东，时间久了，兴奋的感觉渐渐平缓了下来。由于长途久坐，血流不畅，我的腿有些浮肿，疲惫和不适感也愈发明显。入夜后，我更觉难受。硬座车厢里，人挨着人，大家睡觉只能坐着或趴着。我困到极点，不知不觉睡着了。
到了凌晨，我隐约感觉被人轻轻摇了摇，睁开眼睛，是父亲。
“跟我来。”父亲说。
父亲带我来到软卧车厢，安顿好我后，转身就要离开。
“你呢？”我问道。
“你不用管我，赶紧休息。”父亲又叮嘱了我几句，就离开了。
就这样，几个小时后，我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北京。后来，我才知道，父亲不知道跟别人说了多少好话，花了359元，才换得那张软卧票。
在当时，对并不富裕的我家来说，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种地养家、看天吃饭。记得父亲有一次买裤子，为了省5元钱，跟店家讨价还价了很久，最终没有成功，还是没舍得买下来。
后来，我偶然间读到一段描写父母与子女关系的话，再联想到这件事，才突然意识到这份家人期许背后的分量。那段话这样写道：“少不更事的年纪，得了父母‘馈赠’，我们总是那么安心、轻松地接受了。其中的心意、付出，直到很多年后才慢慢回味出来。感动、心疼又不安……种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很难说出口。我们想做些什么来回报他们，可到头来才明白，他们需要的很少，想要给予的却更多；他们的心愿很简单，只是希望儿女过得好……”
列车到达北京西站，已是次日下午2点多。出站时，父亲将所有行李都抢过来，扛在自己的肩上。不巧的是，出站的扶梯因临时检修无法正常使用。于是，父亲背着大包小包，艰难地走向出站口。我紧跟在他身后，托着背包的底部。沉甸甸的行李，压得父亲的背有些佝偻，他额头上的汗不断地往下掉，每一步都迈得相当吃力。在我的记忆里，那条斜梯很长很长，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头。多年以后，我始终忘不了那一幕。如今，每次读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我都会想起父亲，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 北京西站。（图源网络）
定选检测期间，根据统一安排，我住在招飞中心宿舍，全程闭环管理，不能外出，每天忙着体检上课，顾不上问问父亲住在哪里、吃了什么。这其实也是父亲头一回出远门。在陌生的城市里，他独自一人究竟是怎么过的，我至今没有答案，也不敢问起，怕自己会忍不住红了眼眶。
所幸，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顺利通过招飞定选。高考成绩公布后，我被空军航空大学录取，成为当年县里唯一的飞行学员。
△ 空军航空大学。（图源网络）
录取通知书下来后，父亲的欢喜溢于言表，早早就琢磨着买票送我去学校。
“我没当过兵，但我知道当兵得吃苦，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能怕苦怕累”“到了学校要听话，老师叫干啥就干啥”“好好学飞行，咱黄土地也能飞出金凤凰”……不久，父亲和我踏上了从甘肃靖远到吉林长春的旅程。其间，我们经历了3次中转换乘，全程40多个小时。父亲一路上又给了我很多叮嘱。
后来，我军校毕业、分配到部队工作，父亲很少再过问我飞行的事情，只是一直默默关注、关心着我。他看到有关飞行事故的新闻，会非常担心，但从没和我说起过。只是母亲偶尔会在电话里和我聊到：“你爸最近老说，你好长时间没和家里联系了，是不是部队有啥事……”
我想，父亲这样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或许从未曾想过，自己的孩子长大后能够在海天翱翔。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很放心地让我飞，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飞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因为，这么多年，我每次回家，他的嘱咐总是那么相似：“不要怕苦怕累，你就听党话、跟党走，党叫干啥就干啥。”
△ 张成梁与战友讨论。（王文彬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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