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弄好椰子,
站起来拿盆倒椰汁的时候,
背都挺不直了,
佝偻着走向厨房,
是腰弯太久了吗?
不,
是他在我不知道的日子里渐渐老去了。
——(图/文:焕芳 • 麋鹿)
三颗椰子
(全文共2476个字 大约需要6分钟)
三颗椰子是邻居给老妈的,邻居家孩子休年假从广东带回来的。
过了两天,老妈打电话给我:“妞,我给恁婶儿学会做椰汁鸡了,可好吃了,明天不周六吗,你回来,啊。”
“恭喜我老妈掌厨大半辈子,终于学会做大菜了,可是我这周回不去,明天队上要开创文攻坚会,得跟着拍照片写材料,下周吧妈,椰子一时半会儿也放不坏...”我如往常一样给她贫嘴。
又到了周五,正焦头烂额着编辑平台,电话又响了:“妞,啥时候回来啊,今天下班还是明天?”
“妈,下周吧,刚接到任务说是这周有领导要来我们队上调研。你从周三都问到周五了,别老催了,忙着呢,要是回去就提前给你说了,我挂了!” 没有给她机会追问,我便挂掉了电话。
又一周,电话是老爸打来的,接到电话我条件性地问:“我妈呢?”老爸说:“老太婆旁边坐着呢,谁知道她‘猴摆’里啥,非让我给你打,那啥,这周回不回来啊?”
“嗯...我看情况吧,队上临时性的工作太多了,现在全市都正创文呢,机关好多同志都去路面执勤了,宣传就剩我自己,不一定走得开,我就不让老妈接电话了啊,免得她听到我不回去又烦又唠叨,你老两口在家别忘了改善改善伙食。”我当然知道老妈是在赌气,她越来越像个孩子。
记得念大学那会儿只顾疯跑着玩,有两周没有给她电话,她向我姐姐告状,把我臭骂一顿。然后我立刻就打给她,她还不接,我都听到听筒里的对话了:老爸说,是妞的电话,她小声说,你不成接了吗,别给我。我都能想到老妈在一旁努嘴指挥老爸的场景,然后老爸接到电话还必须得开免提,她会凑上前去,听到不合自己意的就忍不住在一旁插话,老爸这时候就会说:去去,你拿边儿上接去,别耽误我看电视。其实,老爸是在给老妈找台阶下。
还有一次,电话那头传来我三岁小外甥的声音,我妈非犟着说是我小外甥想我了,不知道按着哪个键就拨出去了。我索性不拆穿她,就调侃道:现在的娃娃就是比我们那时候‘能’啊!她也只当听不出来。接下来,便会开始忆苦思甜,回忆她小时候的艰难岁月,再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一周又过了一周,创文迎检工作正式开始,任务更加繁重了,单位直接下达了全员不休的命令。我打电话给她:“老妈啊,这周也别等我,等忙完这一阵就到十月一了,肯定、一定会放假的,到时候好好陪你,我给你做好吃的。”
盼望着、盼望着,十月一来了,十九大的脚步也更近了。全国公安系统全体警员取消一切休假及法定节假日!这是警令,更是无条件服从的工作。这次,我不知道要怎么给老妈打这个电话了。
我知道,她不会管什么是十九大,她只关心她闺女这周能不能回家。
最后,电话还是打给老爸了,第一次祈祷老妈不要在场。给老爸汇报完工作情况,他说:也没事儿,忙你的吧,工作要紧。就是你妈前两天说椰子皮长斑了,不知道坏了没有。你妈念叨着呢,忙完就赶紧回来,啊。
“嗯,知道了...”鼻头酸酸的,匆忙挂掉了电话。
今年连续的阴雨天,导致秋收很不顺畅。苞米、豆子、花生陆陆续续生芽,忙于工作的我没能出上一分力。但每次讲电话老妈好像从不担心她的苞米,只想着她闺女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她好露一手新学的椰汁鸡。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因为这样那样的工作,我还是没能回去。一天,姐姐突然打电话说她回来办点事儿,现在到漯河了,问我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手机,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姐,你等我一会儿啊,我把手里的活加紧忙完。
到家,老妈正在厨房忙活着给姐姐蒸她最喜欢吃的黑菜叶包子。看到姐姐她迎上去,顺手接过手提包挂起来,说:包子马上就好。随后,看到姐姐身后的我,她问:你同事跟你一起回来啊?我楞了一下,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时间大概静止了十几秒钟,她突然反应过来:“是妞啊!”她拍拍自己的头:“我真是老糊涂了,今儿个星期几啊?还不到周末吧,你咋回来了!”“想你了呗,再不回来你都不认识我、不要我了...”我厚着脸皮凑上前去抱她,“先说好啊,我明天一早还得走,八点上班。”
这一夜并没有睡得很踏实,毕竟不是真的休息。想着手里的宣传稿和明天的待完成事项,脑子里浑浑沌沌的。砰!砰!砰!外面传来敲打东西的声音,没几下就听我妈说:“不会小点声啊,工作那么忙,你不让她多睡会儿,去拿到外面砍去。”思绪瞬间被带回到高三,那时周末回来一趟也很难得,要赶上学校大休才可以。早晨,老爸若是叫我起床吃饭,她便会吵老爸:“你喊她干啥,不让她多睡会儿,我把饭盖锅里不得了...”
再也睡不着,隐约还有敲打的声音传来,干脆就起来。伸伸懒腰,瞥到墙上的钟还不到五点。走出客厅,看到老爸在大门口和三颗椰子较着劲,旁边摆满了工具(刀子、斧子、铁锤、锥子)。椰子因为存放太长时间,原本青色坚硬的外壳变成了褐色的纤维紧紧吸附、腐烂在内表皮上。若是新鲜着的,斧子劈一下就开了。老爸先是用小刀把椰子皮挖出一个缺口,然后将锥子放到缺口处,用锤子一点点的凿。介于椰子的形状很难固定,锥子一次次地脱落,老爸一遍遍拾起重来,但效果甚微。干燥又密麻的椰子纤维参差错落,让人找不到纹理。在老妈的催促下,老爸从小仓库里拿出他贴地板砖用的小切割机,插上电源将表皮像剥柚子般切割成几等份,然后再用锥子和锤子一点点撬,用双手使劲掰,青筋暴露的手背使我忍不住上前:“爸,我帮你固定着,你凿深一点再掰。”他说:“手放下面多不安全,去看你妈准备好没有,我自己来就行。”
三颗椰子剥了一个多小时。十月中旬的天本来就已经很凉了,更何况是大清早,使出全身力气剥椰子的老爸满头大汗,手也被划伤了一道口子。他弄好椰子,站起来拿盆倒椰汁的时候,背都挺不直了,佝偻着走向厨房,是腰弯太久了吗?不,是他在我不知道的日子里渐渐老去了...
倘若我能早些回来,椰子大可不必这么费力。这次,我没讲老妈做的饭咸,若是真的咸,那应该是偷偷流进碗里的眼泪啊。
毕业选择回来工作本是为了离他们近一些,怕逢年过节的姐姐回不来老两口心里空。可是去年的中秋节在执行任务,今年的中秋亦如此。爸妈都是六十岁的人了,家里十余亩田地还不愿意给别人种,总是说自己还有力气。回望毕业的一年多,农活没干过,回家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这三颗椰子将会成为我生命中沉重的叹息,两个多月的等待也将是对我最好的警示教育。等十九大结束,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还老妈一顿椰汁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