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一关心的,就是把孩子安置在安全的国家 | 谷雨故事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w0023bthaib&width=500&height=375&auto=0◇ 视频:《偷渡游戏》。时长:8分49秒
数百万试图逃离冲突和贫困的人,将他们一生的积蓄和未来赌在偷渡贩身上,赌在那些用自己的生命和边境当局玩危险的“偷渡游戏”的陌生人身上。
为了安全赌上一切的偷渡人越来越多,终究谁会是赢家?
偷渡游戏
撰文/Lin Taylor
摄影/Marko Djurica
视频/Valeria Cardi
多媒体/Valeria Cardi
夜深人静,附近不时传来兽嚎,此时正去往塞尔维亚的叙利亚偷渡客阿拉斯·穆罕默德一家人正睡在保加利亚山区潮湿的草丛里。阿拉斯·穆罕默德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孩子们,一直祈祷一家人能活下来。
“在那些山上,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东西来吃掉或是袭击你”,在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的一个移民中心,借由一位译员的帮助,38岁的穆罕默德用阿拉伯语说道。
“我的两个孩子都很害怕,他们过去常对我说:‘爸爸不要,我们不想和那些偷渡贩一起,我们也不想进到森林里去。’我们在那些山中受尽了折磨。”
◇ 阿拉斯·穆罕默德和妻子、母亲、孩子们在位于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的科尔恩亚察郊区难民中心的卧室中。
穆罕默德说他四年前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害怕又无助地斗争了很久,不知是否要做出这个赌上一切的决定。赌上自己的积蓄、自己妻子和孩子们的性命,把钱交给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让那些陌生人将他们偷渡到安全的地方,成为全球人口贸易,即被公认为“赌博游戏”中的又一抵押物。
“如果你去闯,你就赢了。如果你不去,你就输了。这就是为什么人们称之为‘赌博游戏’。”20岁的阿富汗偷渡客阿哈默德·沙基卜如是说道。他曾三次经过“赌博游戏”成功地从塞尔维亚偷渡到了保加利亚。
◇ 阿哈默德·沙基卜正坐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门外,该仓库位于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的中心火车站附近。
阿里,一个不愿意透露自己真实姓名的16岁阿富汗男孩,他独自偷渡到了位于欧洲东南部的塞尔维亚。他说他在去往欧洲西部跨越边境的时候失败了好几次。“偷渡贩让我试了七次,但都没有成功,我都没有过境。”他说道。“如果上帝眷顾,就会前路畅通,而我也能在偷渡贩牵头的任何‘赌博游戏’中成功。”
◇ 在阿里住的废弃仓库中,偷渡客们正围着一丛火取暖。
在过去的两年中,有遍布中东、非洲、亚洲约150万的偷渡客为了逃离战乱或贫困,将自己的性命委托给偷渡贩。这些偷渡贩,以极高的要价帮他们抵达欧洲。
据正努力打击偷渡业的当局介绍,这种偷渡形成了一种像毒品走私一样既有利可图又复杂的全球贸易。
据记录,2016年全球有7495名为了追求“新生活”的偷渡客死亡,还有上千偷渡客正困于追寻“梦想”的路上。对于那些进行非法偷渡的人来说,这绝对是一场赌上生死的风险游戏。
在已支付了相当于叙利亚年均收入16倍的58000欧元(62000美元)后,偷渡贩又卷走了他所有的积蓄一走了之。穆罕默德现在已身无分文,他和他的八口之家在过去的6个月就这么被困在了塞尔维亚。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w0023bn8d71&width=500&height=375&auto=0◇ 视频:《阿拉斯·穆罕默德:逃离叙利亚》。时长:1分24秒
“偷渡贩卷了钱跑了。我和我父亲打拼了38年赚的一切,6个月就这么没了。”穆罕默德在贝尔格莱德的移民中心分配到的一间和自己的孩子们、妻子、兄弟姐妹们以及母亲共用的小屋子里如是说道。
但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他说。
“我们因战机与导弹的轰炸,因杀戮与不安定,逃离了叙利亚。孩子们都吓坏了。我们是被逼离开的,我们别无选择。”穆罕默德说道。他曾寄希望于去往德国投奔自己的哥哥。
“我再没有发现比我的祖国更美的地方了。但是叙利亚已经逝去了,叙利亚已不在。”
偷渡贩“萨瓦尔喷气机”为他自己能帮非法移民逃离冲突很是得意,尤其令他感到自豪的是他又快又有效率的名声。
“我的动作很快。这就是为什么我的顾客和其他偷渡贩叫我‘萨瓦尔喷气机’。我的工作速度就像喷气机一样。”他在电话访谈中这样告诉汤森路透基金会的记者,那时他正位于阿富汗的首都喀布尔。
“我一个月会尝试偷渡两到三次,都成功了……偷渡本身就是个赌博游戏。如果客人们偷渡成功,我们就是赢家。”一位20岁的偷渡贩这样说道,在过去10年他一直在将非法移民由阿富汗经巴基斯坦偷渡到伊朗去。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y0023wlyl1w&width=500&height=375&auto=0◇ 视频:《偷渡贩的故事》。时长:4分03秒
根据欧洲刑警组织介绍,2015年偷渡人口涉案金额达到60亿美元,但在欧盟于去年三月与土耳其签订得以大幅阻止非法移民人口流动的协议后,偷渡人口的利润也在2016年下降了约三分之一。
大部分非法移民偷渡所需要的钱来自偷渡客世界各个角落的亲戚们。
这一偷渡产业链压榨着数千里之外的顾客们,也就是那些在外寻求机遇与自由,却与家人东西两隔,并愿意为了确保所爱之人偷渡成功而花钱的移民们。
◇ 18岁的阿富汗偷渡客迪阿·维萨和自己的母亲与兄弟姐妹一起住在贝尔格莱德一个难民中心,她说:“有两种穿越边境的方式:一条轻松,一条困难。如果你想走轻松的那条路,你就必须要付一大笔钱。”
“因偷渡逐渐猖獗,多个国家已逐渐开始设置屏障并且设立更加严格的限制。” 联合国毒品和犯罪办公室(UNODC)的非法移民以及非法交易研究专家塞西莉亚·曼索蒂如此说道。
“萨瓦尔喷气机”说,在将非法偷渡客交给土耳其的偷渡贩以继续他们的西行之旅前,为了将他们偷渡至伊朗,他得向每一位偷渡客收300美金来贿赂边防警卫。
但是随着国境的封锁,萨瓦尔四个月前就放弃了这赚钱的生意,改在喀布尔卖汽车。
如果国境再一次开放,他说他很乐意重新开始从事他最擅长的偷渡工作。
“一旦一个人在某个行业声名鹊起,人们是不会忘记他的。”‘萨瓦尔喷气机’这样说道。他说作为一个偷渡贩他没有遗憾,因为他帮助了他的顾客们获得了安全。
“我们为了让自己顾客到达他们的目的地,不惜自身涉险。我们是从他们身上赚了钱。但是如果我们不帮他们,也许有一天他们就会因一次自杀式袭击死在自己的国家。”
这是28岁的贾姆希德·沙达布再熟悉不过的残酷现实。
塔利班发现他为美国军队做过翻译后,给他提供了两个选择:离开阿富汗,或者遭受和同事一样的命运。
沙达布说:“在其中一条喀布尔到昆都士的高速公路上,(塔利班)正在寻找为阿富汗或美国军队工作过的所有人。塔利班会把他们带到某个山上去射杀。”
◇ 一个偷渡客在贝尔格莱德中心火车站附近一个仓库外洗漱,那也是贾姆希德·沙达布从2016年11月开始一直住的地方。
对于沙达布来说,在去年七月留下年迈的父亲、妻子和两个孩子,向偷渡贩支付4000欧元(4300美元)后只身逃离阿富汗是一场豪赌。
但这是一场无论花费多少也不得不进行的赌博。当沙达布在保加利亚被偷渡贩挟持,命悬一线,直到他父亲汇来赎金才得救时,他如此说道。
“他们打电话给你的家人:‘如果你们不付钱,这些家伙就完蛋了,我可能会打断他们的手或脚。’”他在贝尔格莱德火车总站附近的一个仓库待了三个月。
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的曼索蒂说,在偷渡过程中对偷渡客的虐待和剥削的情况仍然未得到报道与解决,因为他们无处求助,并且偷渡贩们知道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她说:“我们经常谈起那些死于海难的人们,但实际上,移民和难民在偷渡过程中面临的风险和虐待更甚。”
曼索蒂说,始于偷渡的安排可能会演变成勒索、绑架甚至逼婚,任何欺骗和剥削受害人的人口买卖行为都可能会发生。
58岁的叙利亚偷渡客奥特拉·卡德拉这样说:“我们与偷渡贩的关系是建立在金钱之上的。他们照顾我们是为了赚钱。所以对于那些不付钱的人来说,这就会是一场灾难。”她在贝尔格莱德的马哈茂德难民中心和两个儿子一起住了大约六个月。
2015年,成千上万的偷渡客通过巴尔干地区前往西欧,使非欧盟成员塞尔维亚成为了非法偷渡路线的焦点。
虽然去年3月该偷渡路线已被封锁,但塞尔维亚当局预计还会有11万偷渡客已到达并将通过塞尔维亚,他们中很多人藉由偷渡贩穿越塞尔维亚及其与匈牙利的铁丝网边界。
据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办事处的报道,难民署在塞尔维亚有大约7800名非法偷渡客,其中约有6700人已被安置在政府提供的安置中心,主要是一整个的家庭,妇女和儿童。
◇ 一家人从难民中心的卧室窗口往外看。这个中心是奥特拉·阿卡德拉和阿拉斯·穆罕默德在贝尔格莱德的住处。
像沙达布的其他偷渡客宁愿露宿在贝尔格莱德市中心的空仓库,来更方便地与偷渡贩联系和离开。
那些富有的偷渡客则是焦急地等待来自偷渡贩的电话和社交媒体消息,准备着与边防警卫进行下一场的猫鼠追逐的赌博游戏。
“想找到一个偷渡贩是很容易的,这里的每个人都认识10个以上的偷渡客。”从克罗地亚被驱逐到塞尔维亚两次的沙达布如是说道。
“我们因为国境封锁而被困在了这里。每一天(偷渡客)都告诉我们‘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但是明天不会到来。”
面对自二战以来最大的移民危机,社交媒体的广泛使用,以及在难民亲属与偷渡贩之间蔓生的地下交易网络,欧洲刑警组织的欧洲偷渡中心已竭尽全力去严打这项蓬勃发展着的非法产业。
该中心负责人罗伯特·克里潘科在接受电话采访时表示:“不仅是我们中心,即使对于整个欧洲的执法机构来说,最大的挑战都是犯罪的需求以及试图偷渡者多到难以度量这一点。”
据克里潘科所说,该中心从去年开始帮助欧洲内外的警力分享情报,并帮助警方在新的偷渡路线出现时迅速部署应急警力。
该中心表示,仅在2016年就确定了约有17460名新的疑似偷渡贩。
中心还发现了超过2500个伪造的旅行证件和1150个用于偷渡的社交媒体帐户。
即使对欧洲刑警组织来说,追查资金流向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无法精确地查明资金的去向。
“这事关100万欧元,”克里潘奇说。“当然,其中一些钱留在了欧洲,但是大部分都离开了欧洲。”
◇ 18岁的巴基斯坦偷渡客瓦希夫·谢尔说:“我分阶段地给走私者付钱。我把钱留给了一个我信任的人,并且告诉他每当我到了某个特定的位置,他就该帮我把钱转给偷渡贩,直到我到达目的地。”他正住在贝尔格莱德的一个空仓库里。
偷渡客倾向于用现金支付偷渡贩。他们通常是实行“即付即走”制度,或是通过如哈瓦拉网络一般的汇款服务。通常,那些当地的代理人会在偷渡客的祖国从他们的朋友或亲戚那里收钱,再在被通知后将资金转移给另一个代理。
欧洲刑警组织的克列平科说,无论起初边境有多难通过,偷渡贩总能找到方法穿越边境。
他说:“偷渡贩正尝试着利用边境管理体系的漏洞和薄弱点来穿越边境。”
“偷渡贩总是花样百出。如果在他们偷渡的路上出现了新的障碍,他们总能很快地调整自己的行动。”
通过类似于“脸书”之类的社交平台,或者是“WhatsApp”“Imo”“Viber”之类的加密通讯软件,偷渡贩能轻易地绕过警察的侦查并且能自由地和偷渡客或者他们的亲戚交流、商议报酬和偷渡安排。
阿富汗偷渡贩“萨瓦尔喷气机”说:“我自己大概用过超过100张手机卡。”
“我大约有40-50个脸书账号。需要的时候我就激活他们,当客户到达目的地了,我再注销,并且我会把手机卡丢掉。”
据国际移民政策发展中心介绍,偷渡贩还会用脸书宣传他们的“偷渡服务”。在广告中会包含费用、交通方式、成功率,并且时不时还会包含政治避难政策以及和为阖家团聚而横穿欧盟国的过程。
一名奥地利研究所的研究员梅根·恩德沃说,很多偷渡贩是靠着偷渡成功的偷渡客们口口相传的名声来接下一单生意的。
她说,在某些方面,偷渡客们能通过社交媒体上的“评价”来让偷渡贩们承担责任。
◇ 38岁的阿富汗偷渡客佩姬·纳赛里说: “这个偷渡贩让我的很多邻居全家人都成功偷渡了。他们给了我那个偷渡贩的电话,并说:‘如果你也想过来,就跟他走。’”她现在和她的五个孩子一起住在位于塞尔维亚阿德塞维西的难民中心。
但是对于阿卡德拉和穆罕默德这些叙利亚偷渡客来说,这仍然是一场输得彻底的赌博游戏。他们往这无底洞投了几千美元,但仍不确定那边那些陌生的偷渡贩是否会帮他们顺利越境。
穆罕默德说:“我到了这里已经身无分文,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不能起诉他们,也不能和他们发生争执。他们就像黑手党一样,而我只有一个人,所以我什么都做不了。木已成舟。”
恩德沃说,鉴于欧盟仍在加强边境管制,移民们越来越感到绝望,其中一些人就冒着被起诉的风险去当偷渡的导游,来为自己的偷渡旅程换取现金或折扣。
在贝尔格莱德接受汤森路透基金会采访的孤身偷渡的孩子们说,有些男孩太穷了,他们不得不卖身还钱。
3月份时,欧盟首席移民官员表示,欧盟成员国应该做好扣留那些没有庇护理由的偷渡客的准备,防止他们在被驱逐出境之前逃离。
但是恩德沃表示,这种“封锁国境”政策将无法长期遏制一直在涌向欧洲的移民。
恩德沃说:“着眼于这个难题的一个方面是无法解决它的,你必须全面处理这个问题,因为封锁国境是显然不会奏效的。”
她表示,这种短期措施会对那些害怕被驱逐出境,并且没有确定未来的非法移民们造成严重后果,因为他们已经冒着一切风险。
◇ “我们偷渡了3、4次,还被那些放狗追我们的保加利亚边防警打了一顿。”16岁的纳维德这样说道。他一个人从阿富汗偷渡到了塞尔维亚,现住在贝尔格莱德一个仓库里。
叙利亚移民哈达拉说:“想偷渡成功到我们的目的地就像在雕刻石头一样。我完了,我已经完了。”他和家人过去六个月一直住在“地狱”一般的贝尔格莱德。
“有些家庭能够继续负担起偷渡的费用,但我们已经破产了”。
对于穆罕默德来说,只要有机会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和平的生活,用全世界的钱来换他也愿意。
他说:“我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把我的孩子们安置在一个给予我庇护的安全的国家。若我主眷顾,这会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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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Belinda Goldsmith
多媒体编辑/Liz Mermin
报导/Lin Taylor and Valeria Cardi
补充报导/Zabihullah Noori
来源/汤森路透基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