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村折叠：这里的财富与我无关

“

华西村要和北京保持高度一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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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游客，请跟我来，这是幸福园里的五位伟人雕像。你看，他们的脖子上还戴了一条红领巾。我们的书记说，这样他们就更年轻了。”

40来岁的女导游挥舞着手中的小红旗，将脚步停在了五座花白的雕像前，伟人颈间的红领巾看上去格外鲜艳。游客见状，纷纷掏出手机留影。

这是2018年初，我来到了久负盛名的“中华第一村”——华西村，体验了一把极具特色的华西一日游。

1

“不登金塔，等于没到华西。”本地出租车司机给我的建议是，先登上金塔眺望一下华西全貌，于是我花20元购买了一张通顶的门票。

丨 金塔顶层，游客被吹起的门帘挡住。

置身百米高的瞭望台，底下是一片无差别的别墅。“超五星级”的龙希大酒店耸立在灰色的雾霭中，如同一名孤独的巨人。

丨从金塔眺望龙希大酒店。

假如走到瞭望台另一边，景色则截然不同。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散落着破败的农房与工厂，与大部分江南乡村的景色别无二致。

瞧见此景的游客不禁惊呼：“这就是华西的南北差异啊！”

丨 龙希大酒店旁一片荒废的土地上，大爷正在开荒，打算开春再种些农作物。这片废地原来是发电厂，因污染严重前几年被关闭。

导游极力描述着金塔的昔日荣光，“天下第一塔，造价几个亿”的句子更是信手拈来，游客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导游不曾提到的是，金塔建成时也引来不少议论，有人批评其“不土不洋，不今不古”。对于华西村的争议，吴仁宝书记则回应：“我们就建设一个不土不洋，不城不乡，华西特色的新农村。”

丨 塔顶的瞭望台立有三尊佛像金身，分别是弥勒佛，财神、寿星，意为“福禄寿”。

金塔是华西村最早的接待大楼，随着游客与大型接待的增多，难免显得捉襟见肘。

2007年，作为华西村建村五十周年献礼，吴仁宝修建了一栋与当时北京最高楼等高的摩天大楼。

“华西村要和北京保持高度一致。”

丨 夜幕下的龙希大酒店。

摩天大楼没有贷款，由“村里最富有的200个村民”集资而成，他们是大楼的业主和股东。

吴仁宝本想将大楼命名为“华西增地空中新农村大楼”，被年轻的管理者抱怨“名字太土，不好念，不利于传播”，才改名为“龙希国际大酒店”。

龙希大酒店总投资达30多亿，高328米，设有826间客房，近5000个餐位。根据最新的摩天大楼排名，酒店位列世界第50位，中国第17位。

丨龙希大酒店里的旋转餐厅。平时就餐游客少，一般节假日才对外开放。

酒店内还修建了一条每秒10米的高速电梯，搭乘时会产生严重的耳鸣。酒店每隔12层便有一间主题会所对外开放，分别以金、木、水、火、土命名。

丨 高速电梯。

赶时间的游客会选择直奔60层的金汇所，一睹“天下第一牛”的风采。华西村里不少景点都以“天下第一X”命名，但这头金牛确实价值不菲，由一吨黄金铸造，造价高达3亿。

丨金汇所里的“天下第一牛”。

丨 土汇所里的人造景观。

参观完五大会所，我来到酒店四层的会议室，一家化妆品公司正在做年度总结。

“以前我用的都是大品牌，自从用了咱家的化妆品，皮肤不再过敏了，你看多光滑。”

一名大姐在讲台上展示着自己的肤质，我往前认真看了看她的脸，细密的黑头从鼻翼两侧延伸出去。

大姐说罢，主持人接过了话筒：“感谢大家这一年的支持，从座位起来跳个舞吧。”

会议上的气氛骤然一转，身穿廉价西装的客户纷纷起身，跟着节拍挥舞双手。为了不显得尴尬，我也模仿身旁大哥的动作跳了起来。

“皇后大道西又皇后大道东，皇后大道东转皇后大道中……”，苏南大地上传来粤语老歌的旋律。

歌曲放毕，会议进入了自由时间。意犹未尽的人们开始相互攀谈，搜寻商机。一位穿黑色连衣裙的大姐笑眯眯地向我走来，脸上挤出两道深邃的法令纹：“怎么样，买一套送给妈妈吧？“

吓得我仓皇而逃。

丨 位于酒店三层的华西小剧院。

在行行列列的别墅群里，在村子高密度的宣传牌上，在当地导游的不吝赞美中，华西村无疑比其他农村更有魅力。

龙希大酒店里的保洁员阿健，对此却不以为意。阿健来自苏北，今年48岁，来华西打工三年多。

阿健并不羡慕华西村民开豪车、住别墅的日子，他认为这些都是集体的东西，不属于自己，要来也不会自由。

丨 龙希大酒店的观光厅里，游客透过望远镜眺望华西村。

“你看，这酒店里还住着很多村民。没办法，亏损太严重，就安排村民入住，用股金抵扣。谁不想住在家里啊，他们也不愿意来这里住，有些居民一住就是好几个月。”

至于网上流传的“华西村负债已达389亿元”的新闻，早已成为酒店员工茶余饭后的谈资。

丨 幸福园的耶稣雕像旁，一群火鸡在草地上觅食。

2

华西村村口的牌坊伫立着五个红色大字，向初到访的游客展示着“天下第一村”的气派。

而牌坊另一边的四车道空空荡荡，如主动脉般连接着华西村的心脏——中心村。

华西村已被媒体展示的太多，中心村却一直是个谜。这里的管理极其严格，除了车辆通行外，行人禁止踏进一步。

丨 主干道两旁的别墅区，便是中心村。

华西村最初只有0.96平方公里，即村民口中的“中心村”。

在“以粮为纲”的大跃进年代，时任华西大队书记的吴仁宝偷偷办起了地下五金厂，带领着20余人的小厂制造出24万元的产值，为大队摆脱了负债，也为华西村日后蓬勃的制造业埋下了伏笔。

丨 龙希大酒店内，游客对着画有吴仁宝的唐卡拍照。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江南，农村纷纷取消人民公社体制，改为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彼时的“华西大队”虽改名为“华西村”，却仍坚持着集体经济。

时至九十年代，华西村对外宣称，已实现了“家家户户住别墅、开豪车、存款千万”的美好生活。这令华西村名声大噪，不但占领全国各大媒体头版，也赢得了“天下第一村”的美誉。

丨 龙希大酒店的自助餐厅，服务员在整理桌布。

因土地限制，2001年起，华西村开始实施周边“并村”计划，华西村迅速扩大到35平方公里，小华西一跃而成大华西。

周边20个村庄，被划分为13块区域，依次命名华西一村、华西二村......一直到华西十三村。

丨 华西村的“万米长廊”，贴满了宣传标语和荣誉等。

大华西实行吴仁宝提出的“一分五统”，即村企分开、经济统一管理、人员统一安排、干部统一使用、福利统一发放、村建统一规划。

丨 广场上观看演出的游客。

尽管由华西村委会掌控的华西集团，2016年资产已达541.93亿元，“并村计划”却未能给周边村民的生活带来多大改善。

住在华西二村的何叔经营着一家快餐店。家里的农田被征为集体土地后，每人每年能只能分到几百元和一些米油盐。

丨 离中心村较近的华西二村，小孩们在草地上玩耍。

华西村遵循着吴仁宝在八十年代创立的分配制度，即“二八开”和“一三三三”，并建立了与之对应的“股金”积累制度。

有人将这套分配制度总结为“少分配、多积累，少拿现金、多入股”。

名义上，华西村村民集体拥有华西集团的股权，但对个人来说，这些股权不能转让、不能兑现，具体的分红方式由村委会决定。

丨 华西村的宣传牌上，写着吴仁宝老书记的语录。

有人将华西村村民分成三类：中心村村民、周边村的村民和外来打工者。三个群体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相互之间没有流动的可能。

五年前，听着长辈口中华西的富裕生活，小伍从安徽来到华西。

如今他在华西的服装厂上班，每月挣3000多元，对生活不再抱有期待。小伍知道，作为外来工的自己被排除在了华西的“共同富裕”之外。

丨 小伍。

3

每年有近200万游客慕名而来，给华西村带来了超过10亿的收入。

适逢节假日，世界公园山顶上的“天安门”城楼要比平常热闹不少。不来华西，你可能不知道原来“天安门”也可以建在山顶。

在“天安门”两旁，蜿蜒的“长城”向山的另一边延伸出去。游客参观完“天安门”后，一步之遥就到了“长城”。

不仅如此，遥遥望去，山下的“法国凯旋门”，“罗马别墅”和“美国国会大厦”等，各种名胜古迹的复制品，都能在华西世界公园找到。

丨 游客坐在华西村的长城上拍照。

正如戏剧《要看稀奇到华西》中唱的那样：“早上在法国凯旋门口喝牛奶，中午到美国白宫去吃肯德基，晚上到澳大利亚吃海鲜，睡觉睡到英国伦敦皇宫里，一日游遍全世界，你说稀奇不稀奇。”

丨 华西村幸福园，游客在撞“天下第一青铜钟”。

丨 游客争相在200多斤重的大南瓜自拍。

身处在这后现代的景观中，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我有些尴尬。而周围的游客显然没那么在乎真假，忙不迭地举起手机自拍合影。

参观完“天安门”，我在下山的台阶碰到一位手持彩色风车的小女孩，她抬头问妈妈：“怎么天安门没有毛主席啊？”

“傻瓜，这个天安门没有毛主席，只有北京的天安门才有。”

丨 夜幕下的华西金塔。

参考资料：

[1] 《华西村到底有没有高负债？我们悄悄走访了这个明星村》，观察者网，房宁；

[2] 《华西村十年：一个集体经济样本的转型路》，第一财经日报，王田雨；

[3] 《“与北京保持一致高度”的华西村大楼》，南方周末；

[4] 《天下第一村旗下华西集团亮家底：公司208家 总资产542亿》，新京报；

摄影 / Chin Chen

编辑 / 胡令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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