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上啊，抓住那个漂亮女特务！

“抓特务！抓女特务！

抓漂亮女特务！”

在如今的中国热播剧里，女特务依然是永远叫座的主角，撩拨着既危险又美丽的幻想。

其实，早在几十年前的封闭年代，女特务就成为了一代人的荧幕缪斯，并引发了现实中的遐想。在这样的氛围下，中国全民反特行动也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帷幕。

彼时的中国，墙头还贴着“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海报。一有风吹草动，还在上小学的爹妈就会听到同样的传言：“你看那个人，好像一个女特务啊！”

一

“应该发动广大群众积极反特”

新中国成立后，许多人还沉浸在解放胜利的喜悦中。

而在海峡的另一边，蒋介石逃到台湾，但“反攻大陆”的野心从来没有停止，不仅埋了潜伏特务在大陆蠢蠢欲动，而且还派了武装特务，荷枪实弹地潜入沿海搞事。

连环画中的沿海反特行动。

1949年的一个黑夜，江苏淮阴一户船民听到水面有动静，刚钻出舱门，就看见一个既不像人又不像鬼的怪物在游动，还似乎想爬上船。惊恐之下，全家大喊“有水怪”。结果整个村都陷入了恐慌。

虽然在公安局教育下谣言短暂平息，但到了1953年，沿海各地都陷入了“水怪”大恐慌。

传说这种怪物浑身长毛，脚有三尺长，专门挖人眼人心，抓未出生的胎儿。还有一种耸人听闻的版本说，水怪专门割男人生殖器和女人乳房，送给苏联造原子弹。

在谣言爆发的村子，大家活儿也不干了，只敢在大太阳下出门，晚上集体住宿，看见可疑的鬼影就围上去暴打。结果水怪没看见，但光是江苏地区的15个县，就有814人被误伤，35人被打死。

《中共江苏省委关于平息“毛人水怪”谣言的指示》

调查才发现，之前淮阴出现的“水怪”，其实是穿着深色潜水衣、戴着脚蹼的国民党特务在偷偷上岸。

后来，看这个野路子好使，“水怪cosplay”也变得越来越有创意。

有人把眼睛上戴了俩灯泡，做出了夜光水鬼，也有人披着蓑衣假装毛人，一到半夜就出去吓人。

光吓人不够，潜伏的国民党特务还四处扩散小道消息，先是说“美国大兵放下来的水怪会用钢爪割取人头，剜取胎儿和眼球”。由于这个谣言不够劲爆，于是又发明了苏联原子弹的版本。

一时间，对社会不满的地主、一贯道、土匪等势力也趁乱出动，加上社会变革时期人们内心的恐惧不断发酵，结果“毛人水怪”酿成了当代中国最大的谣言恐慌。

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截图。

面对特务的种种破坏活动，中国政府开始了人民路线的反击。1950年3月12日，《人民日报》文章督促加强反特工作，拉开了浩浩荡荡的反特宣传序幕：

“要向干部和群众说明：特务在随时随地窥伺我们，破坏我们，我们丝毫不能麻痹；而只要大家警惕起来，采取必要措施，特务是一定能被肃清的。”

随后，北京、天津、上海、重庆各地争相举办展览，展出了种种代表了“黑科技”的潜伏电台、潜伏经费金条、钢笔手枪、一次性微型射击器。

据《广州日报》报道，“当年广州市总计有70万人接受了反特斗争宣传教育，公共场所的服务员知道了密切注意顾客遗留的可疑物品，三轮车车夫学会了配合公安人员跟踪特务，做到随叫随走。”

在歼灭“反共挺进军”的战斗中缴获的枪支。

与此同时，居民委员会和“小脚侦察队”等基层组织也横空出世。大量没有单位的社会闲散人员都被纳入了组织，城市乡村的各个角落都被管理了起来。

自此，国家意志能够迅速渗透到每个组织和个体，基层政权和社会治安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巩固。潜藏的敌特分子，连同恶霸流氓，在“人民的眼光”下无处可藏，被几近团灭。

几名团员在江边码头巡逻，还抓住了一名特务。

二

抓住那个漂亮女特务

现实中的反特宣传，催生出了一大波反特题材文艺作品，并很快让抓女特务成为了一种集体幻想。

1955年，中国反特小说的出版本数达到了峰值。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街头巷尾都流传着最新的拍案惊奇 —— 敌人把狍子的蹄子绑在手脚上潜入边境；特务扮成鞋匠，跟同伙用皮鞋跟交换情报；女特务穿上画有荧光骷髅的袍子，借“美女骷髅”的掩护，在黑暗中趁乱逃跑。

在娱乐并不发达的年代，这些反特故事成了那个年代的网络小说和电视剧，令人欲罢不能。

情节离奇的想象激发了广大民众的侦查热情。1956年3月，《中国青年》杂志甚至刊登文章，劝广大青年不要沉迷反特小说，更不要疑神疑鬼：

“有些青少年读完之后，打算马上为祖国和人民立功，竟到处追踪跟迹，幻想把暗藏的特务分子一网打尽，于是偶然看到一个肥皂盒，也会立刻联想到‘今天就要爆炸’。”

电影《钢铁战士》中，国民党女特务在向排长施展美人计。

不过，这样的劝诫显然并没有打消人们的狂热。因为很快，人们开始了与女特务“相爱相杀”的纠缠。

1958年，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上映，剧中女特工原型是绰号“赛贵妃”的女特工钮美波。片中女特务柳尼娜身着性感紧身吊带旗袍，涂着红唇。一出场，就唤醒了人们沉睡多年的性感想象。

自此之后，女特务几乎成了美女的代名词。凡是反特电影，都会座无虚席。

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中的女特务柳尼娜。

《英雄虎胆》电影中，王晓棠出演的国民党女特务阿兰，在片中跳了一曲“伦巴”，成为许多年轻人偷偷模仿的对象。

除此之外最轰动的，是西南公安部在重庆的反特展览上，让“女特务”王琼真人现身说法，成了一代人记忆中难以磨灭的传说。

重庆电力局车队前队长胡明富当时是青年工人，他仍记得被展出的王琼的惊人美貌：

“‘她’穿一件红色紧身衣，长长的头发，胸部凸得高高的，擦着红脸蛋，打着红嘴皮。一双丹凤眼，睁得大大的。双手修长，十指尖尖，指甲壳上贴着红色甲油，好一个娇艳的女人。”

一切仿佛都符合大众对“完美女特务”的想象，可接下来的一切却让广大男青年怀疑人生。因为展板上分明写着，眼前的美女其实是个男人。

《揭秘潜伏》第七集解密“王琼”资料照片。王琼在大田湾反特展览上现身说法。

按照王琼在台上的讲述，他12岁的时候，在放学路上被特务机关绑架到了国外。特务机关为了让他能顺利开展工作，就给他注射药物，让他从男孩变成了女性，然后又把他派回中国，混进北大、清华女生刺探情报。

建国后，因为和接头人失去联系，他的经费和药物就没有了，于是前往公安局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多年以后王琼事件得到澄清。原来他是想当女性，自己买了雌性激素药物，还成为了云南起义部队的‘女’兵，被整编到解放军序列。可是药物吃完后，胡子长了出来，一下就暴露了。审查的时候，他为了掩盖变性倾向，才用政治来解释，说自己是特务。

到了六十年代初，抓特务已经成了一种光荣的生活态度。尤其是抓个风骚妖冶、身背发报机的坏女人，俨然成了最大的兴奋点。

在老李的回忆中，那时的国庆节，就等于“抓特务！抓女特务！抓漂亮女特务！”

小人书《抓特务的妙法》。在大院和村庄，总能看见孩子手持玩具枪，在玩“抓特务”版本的捉迷藏游戏。

事实证明，没什么能敌过人民的想象力。由于大部分人反特全凭电影套路，所以在抓女特务的道路上，充满了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伤案例。

有刚下夜班的中年妇女，因为深夜在路上骑车，被一伙高中生盘问，不过因为“又矮又胖”，不符合想象中的女特务标准，让高中生表示非常失望。

也有收废品的男人，因为被认为长得像电影里的叛徒，而且正好胳膊上缠着刚收来的红色电线，像敌人发报机用的，所以被扭送到了民兵大队。

北京民兵在训练。

还有一次，安徽一个县城真的出现了三名台湾空降特务。于是人们空前团结，全县停工，学生停课，全员上山展开地毯式搜寻。

围搜中，有人猛然看到前方有东西在走动，便大喝“站住！”结果目标越跑越快，搜寻的人马上将“特务”击毙。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头大野猪。

野猪犹如此，那三名空降特务也很快被抓拿归案，受到了人民的审判。

三

这悲剧的潜伏人生啊

在群体狂热中，潜入大陆的特务分子迎来了黑暗的宿命。许多人见情况不妙，选择了主动自首。

1959年，《羊城晚报》刊登了《蒋帮女特务是怎样堕落和跳出火坑的》。

讲的是广东女生胡娟好高小毕业后，“由于受到资产阶级思想影响，迷恋于不劳而获的肮脏生活，不想再升学，也不打算加入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

她到香港投奔三叔抱大腿，却没想到被三叔威逼利诱，进了蒋帮特务组织。被派回大陆后，胡娟好害怕极了，觉得再干下去只有死路，终于向公安局自首。

1958年，杨进兴被逮捕归案，他曾杀害杨虎城将军和抗战时期中共四川省委负责人罗世文、车耀先，公审后被处死。

偷渡大陆的武装特务更是很快就暴露。无论是空投，还是走陆路、水路，一到大陆便陷入天罗地网。根据公安部发表的公报，光是1962年至1965年，被歼灭的派遣特务就有41股。

1962年的深夜，17名派遣特务裤腿里装着金条，从台湾飞往广西。出发前的壮行宴上，教官的话让大家深信不疑：“你们此去，定会受到大陆民众的欢迎！遇到民兵或者老百姓不必紧张，可以用黄金或者美钞打动他们。”

这些天真的年轻人本以为，这么简单的送礼任务，等顺利完成就可以回家升官发财，没想到，自己不仅没受到夹道欢迎，反而刚着陆就被抓个正着，只能把余下的青春寄托在狱中。

电影《军中乐园》截图。

原来，广西村民听到飞机引擎声，看见有黑影跳伞，就报告了解放军，并一起搜山，按照公告的描述：

“当地附近工厂的工人、民兵、学生，甚至老公公、老婆婆们，都拿着铁棍、木棍、斧头、柴刀、锄头、铁锨以及一切可以迎击敌人的武器，呼喊着，漫山遍野地向飞贼降落的山头奔去。”

当日，解放军福建前线司令部就向金门岛的“蒋军官兵”，广播了这条战报。

1962年10月7日，惠东县小星山，驻惠东部队协助民兵，全歼蒋军武装匪特12人，缴获一批武器装备。

抓捕特务行动现场。

眼看“反攻大陆”成不了气候，就连特务组织也有了一丝佛系的性格。根据台湾前情报局官员谷正文回忆，到了后期，这些活动的暴力性质锐减，几乎变成了象征性的“到此一游”。

比如，派特务到大陆沿海城市住几天，看几场电影，等退回台湾后，拿出电影票票根向老蒋表功。

蒋介石准备“反攻大陆”。

极少数仍在大陆潜伏的特务，有的人彻底隐藏起来，嫁给了农民，生下八个孩子，扮演了三十年的当地农妇。到最后，说她是女特务都几乎没人信了。

也有的人继续从公共场合获取情报，可能是来自《人民日报》的形势政策，还可能是来自坊间的黑料。

例如，某厂长诱奸时装队女模特，还盗用公款，给女模特买了一台录音机；或者某厂党委书记偷偷给自己涨了两级工资；再比如石油油库领导贪污汽油票，还通过关系给子女安排好工作。

由于这些特务通过短波广播接收台湾的消息，因此打开短波广播频率，有时会听到一个女声报一串长长的数字，末了说个“再见”或者“祝你健康”。运气好还能听到绰号“空军玫瑰”的播报员，播报从大陆去台的飞行路线和联系方式。

70年代，台湾金门广播站的女播音员合影。

对大陆民众来说，收听短波频道是被严格禁止的。

可越是禁止的往往就越有吸引力，由于台湾播音员的嗓音多半甜美，收听敌台也成了一种无比刺激的诱惑。

那时如果去当安全局监听员，最大的“工伤”，就是听敌台听上了瘾。

也有青年在偷偷搜寻敌台的时候，不经意找到了美国之音，从此一入“敌台”深似海，成了改革开放后英语口语最好的那批人。

金门面对厦门的海岸上，一群国民党驻军官兵在演练后休息，前方的布雷区上插满了反登陆桩。

如今，随着改革开放和互联网发展，“敌台”已经多得听不过来了。那些觉得时髦女孩都像特务的封闭年代，也成为了上一代的记忆。

只有关于女特务的美丽想象，依然刺激着广大青年最原始的神经。毕竟社会环境只是暂时的，但人性永恒。

时隔几十年，盘桓在他们耳畔的也许是跟老李当年一样的呼喊 —— “抓特务，抓女特务，抓漂亮女特务！”

参考资料 -----------------------------

[1] 金伟. 新中国宣教类连环画研究（1949-1979）[D].辽宁大学,2016.

[2] 杨奎松.新中国“镇压反革命”运动研究[J].史学月刊,2006(01):45-61

[3]杨正鸣. 民国时期恐怖活动与反恐法律制度研究[D].华东政法学院,2005.

[4]李若建.1950年华北地区的“割蛋”谣言[J].开放时代,2007(03):78-93.

[5]李若建.《虚实之间——20世纪50年代中国大陆谣言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

[6]蒋帮女特务是怎样堕落和跳出火坑的[J].文史博览,2013(11):44-45.

[7]王文锡,王惠莹.当年抓“特务”[J].党史纵览,2013(08):24-25.

[8]马拉.重庆珍档丨重庆反特往事:轰动一时的“女特务”王琼究竟何许人也？上游新闻·重庆晨报

[9]羊城暗哨秘密图纸取材广州反特，广州日报

[10]李庄.加强锄奸反特工作,《人民日报》,1950年03月12日

[11]孙龙义,抓特务：往事如昨 .烟台晚报

[12]金石.《谷正文披露台湾"反攻大陆"内幕:只派特务去大陆看几场电影》,人民网,2016

[13]东方明.台湾特工在大陆[J].红岩春秋,1994(Z1):4-118.    

[14]申志远.《抓特务》，豆瓣阅读

供图 网络  |  编辑 J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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