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丽娟:网络心理治疗,让我们失去了什么?
新冠疫情以来,心理咨询与治疗理所当然地转到了网络上。过去,我们认为面对面的治疗肯定是优于网络的。即使中国地域辽阔,且心理治疗集中在一二线城市,网络治疗也冲击着面对面的治疗,但尊重专业的同行,还是竭尽所能的保留着面对面的治疗方式。
网络上的“在一起”与面对面的“在一起”不是同一种“在一起”。
新冠疫情后,“在一起”的不同,不再是最重要的。甚至,“在一起”变成了潜在的危险。治疗师和来访者心照不宣或惺惺相惜地约定了通过屏幕工作。这是设置的变化,这个重大的变化告诉人们,治疗师和来访者都被新冠病毒激活了原始的焦虑。关于此的移情与反移情对每个来访者来说,意义可能很不相同。
武汉深陷疫情危机时,武汉人经历了丧失之痛。童俊院长在带队做心理创伤援助时,特别指出无法身着防护服去援助。医生治疗新冠病人,可以身着防护服。而医心者,难以说服自己做到。这隐喻着,心理治疗中,治疗师如果不能投入到来访者的痛苦中,就没有真实的与来访者在一起。
在疫情的现实处境里,来访者的理性能理解,自己和治疗师最好都自我保护,采用网络的方式工作。但在来访者的潜意识里,当治疗师成为移情的对象,被投射为早年的重要客体时,那些被压抑的对客体的恨开始浮现出来。这与疫情的现实无关。而是,“在一起”的体验,受到了挑战。
一场疫情,将剩余的面对面治疗,都转为了网络治疗。在我们都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下,已经开始应对这个极大的变化。有的治疗师有多半个案原本就是网络,对于从地面转到网络,好像已有经验的准备。但疫情中的顺理成章里,依然隐藏着种种潜意识含义。
是的,没有这场疫情以前,多数治疗师都有网络的来访者。有的是见过面的,有的是定期见面的,有的是未曾见过面的。网络治疗,让咨访关系开始变得更复杂。每一个不同的设置,以及更改的设置里,都有着变化的关系的动力。
一位来访者发来信息说,因为送小孩上学,已经来不及赶到咨询室来了,换成视频吧……
一位来访者在初始访谈时,身穿一件很像睡衣的上衣出现在屏幕里……
正在谈话中,来访者说,有个电话进来,我先接个电话……
治疗师发出面对面的邀请,来访者说了一些无法应邀前往面谈的理由……
来访者在对治疗师愤怒时,单方面退出了视频软件……
一位对男性治疗师有性欲移情的女性来访者,控诉网络的方式阻挠了她与治疗师可以真正在一起……
一位对女性治疗师有爱的情感的男性来访者,在对话框里发了多张自己的健身照片……
一位接受IPA培训分析的候选人,不得不从分析师的躺椅上转变为躺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
一位正在CAPA受训的学员对分析师说,我和你永远有12小时的时差,这让我怀疑我们是否真的在一起……
以上这些只是网络治疗中很小的一角,却不可能发生在面对面的治疗情境里。它提醒我们,当治疗师与来访者无法真实的(以身体在场的方式)在一起时,身体在场的治疗关系与当下的网络治疗关系有哪些不同?治疗师与来访者都失去了什么,或者得到了什么?
网络治疗的独特性会触发新的、过去不曾有过的情景。治疗师对此没有经验,以至于督导师对此也没有经验。治疗师是可以对此作出不同的诠释,但有些指向因网络治疗而触发的体验的诠释,也很有可能是防御。这一防御的识别和修通,并不有赖于治疗师帮助来访者达成。而是治疗师自己对“网络治疗”的深度体验与思考,让自己尽可能多的认识网络治疗。
这需要放下网络治疗是好还是不好的评判。抱持着开放与好奇,就像对待来访者那样,就像认识来访者那样,重新认识网络治疗。
早前听说国际IPA组织反对通过网络做分析。也知道CAPA组织十多年都采用网络做分析。疫情环境下,反对的声音也不得不接受网络做分析。我很好奇反对的声音在不得不接受这一变化时,是如何发生的改变。
Alf Gerlach是国际精神分析师,是上海中德班的德方主席,也是IPA中国区的主席。上世纪80年代他就来到中国传播精神分析。有可能他是最熟悉中国治疗师的精神分析培训师,他持续带一个由中国治疗师组成的小组督导已经数年。疫情后,他的分析工作也转到网络上。我猜想他对这个转变已经有了相当多的体验和思考,是非常适合讲《心理治疗:从地面到网络的转变与实践》的人。
我与Alf Gerlach在讨论课程时,都倾向于课程理论不要太复杂,必须配置案例督导,让同行能通过案例深化理解理论。5节理论课与5节案例督导,属于很小巧的课程,所以它的目的很明确——让同行对网络治疗有深度的认识,将启发和认识带入到自己的临床中,提高网络治疗的胜任力,更深度的理解治疗关系和来访者,减少脱落。
Alf Gerlach对这个课程的督导环节提出了两个要求:
第一个,参与者需要是从业者(咨询师);
第二个,限定在48人以内的封闭组。
我听说第一个组已经满员,其中一部分是我们的内部咨询师。负责这个课程的小伙伴让我写一写设计这个课程的初衷。让我联想到日常的起床,如果不刻意留意,我们几乎不知道是如何起床的,但是我们完成了起床的动作。网络治疗,如此普遍、便捷和理所当然,可能也会让人忘了去留意它。
在有身体参与的治疗中,治疗师和来访者能知道什么是对视。而视频中的治疗师和来访者,失去了“对视”……治疗师需要能先意识到一些事情,我猜测Alf Gerlach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事情。我请他来,带着我们一起去深入发现治疗中的一些新内容,透过新内容能到达来访者和我们自己身上的古老的体验里。网络治疗就像新的化石,借由它,我们能探寻到一段人类心灵和情感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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