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研究:邪恶的孩子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精神分析在当代 Author 精神分析在当代
作者 Anna Migliozzi
编译 杨光
原文The Attraction of Evil and the Destruction of Meaning发表于(2016).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sycho-Analysis, 97(4):1019-1034
1.
邪恶男孩T
7岁的男孩T,开始绝食,被“我为什么是邪恶的?为什么我邪恶的时候看起来很善良?”的问题折磨的筋疲力尽。
我问自己,我们怎样才能从分析的角度理解他称之为邪恶的、使他倍受折磨的精神状态。从表面上看,他是个消极、孤僻的孩子,脑子里满是毫无意义的残忍和毁灭的念头,他有时也偷偷地想要付诸行动。他坚信这些都是邪恶的,而他无力阻止。
当我逐渐了解他时,我感到他反复地被一种特殊的精神形态所引诱和控制,这种精神状态诱导他对人冷漠,对意义有敌意,并剥夺情感的意义,扭曲意义的价值。在他最绝望的时候,面对他内心正在发生的一切,面对深刻的死亡感的折磨,他感到软弱、无助、困惑和绝望。但是,他对自己邪恶的思想和行为既恨又怕,又为之兴奋,为之陶醉。他认为残酷、冷酷、无端的暴力是在这个世界上获得强大和安全的唯一途径。因此,他宣称:“我要像撒旦一样,随心所欲……破坏他人的幸福,让他们受苦!”
在接下来的案例中,我将选择一些特别的时点进行分析,来说明邪恶的诱惑和对情感意义的逐步破坏是如何将他推向困惑和绝望的。
他最初坚持认为善良没有意义,对他来说不可能存在,以及他兴奋地试图引诱和攻击我,贬低和曲解我的话,这些都有可能使我们的分析工作瘫痪。我所需要面对的问题是,如何去容忍、去理解、去接触、去解构他那“一切皆有可能”的宏大、无所不能、毫无意义的邪恶世界。
2.
初步接触
在T7岁的时候,他的父母因为他的绝食打电话来请求我的帮助,他坚持说他“想离开这个世界”。第一次访谈时,陪着他的只有一个年轻的保姆,后来我发现他几乎不认识这个保姆。我最初感到困惑,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这是一个处于巨大危险中的孩子,被单独送去见一个不知名的分析师,但没有父母的陪伴。
T看起来很脆弱,貌似比他的年龄更加年幼,这既是因为他的态度,也是因为他瘦小的体格。他静静地坐在桌边,几乎要缩在桌子里,试图不被注意地偷偷看着我。他看上去不像个小男孩,倒更像个婴儿。他说不出话来,似乎很害怕。我向他做了自我介绍,告诉他我从他的父母那里知道他很担心一些事情,并对他说,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和一个成年人在一起对他来说一定很困难。
他的反应是保持沉默,抬头看着我,不协调地大笑。然后他拿起一只马克笔,默默地开始画一只被落日隔开的狗和猫。那只狗比只有轮廓的小猫要大得多,细节更精细,色彩更丰富。
我试图探究他的画,却遭到了更多的沉默。我想,虽然猫可能反映了他对与一个不认识的成年人(狗)独处的恐惧,但在另一个层面上,它表现了T内心世界的主导部分,把他自己更小、更黑暗、更脆弱的一面藏到了角落里。
当我后来与T的父母见面时,我发现他们每个人都被T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他的母亲,一个娇小而脆弱的女人,是一个成功的学术职业翻译,最近正在哀悼自己父亲的去世。她沉浸在悲痛之中,埋头于工作,看起来整个人都没有活力。透过她的泪水和言语,我能感受到她内心深处的悲痛和绝望。
T是她的第三个孩子,比大儿子小10岁,比二女儿小8岁。她称T是她“做母亲的最后机会”。然而,她似乎无法与小儿子产生情感上的共鸣。T的父亲是个商人,他大声说话,极度焦虑,从儿子的困难中退缩了出来,转而学习东方管理技术。
我告诉他的父母,他的问题非常严重,有必要进行分析工作。虽然双方父母都同意为T每周安排三次访谈,但我觉得我们从未完全沟通过。我试着让他们接受个别治疗,但他们从未跟进。在第一年我们约定,每个月都见一次面。
3.
打开阶段
T的分析是从暴力和痛苦的爆发开始的。在访谈之外,当他感到大人和权威角色都在看着他时,他表现得就好像自己是个顺从、被动的孩子。但他会独自一人秘密策划暴力和破坏的行为,有时也会实施这些计划。他还画了一幅自画像,题为《当我成为罪犯》,画中他手持一把刀跟踪着城市中的受害者。
在分析过程中,他会攻击我,试图毁坏我工作室里的东西,有时还尖叫50分钟,或者讲述他所做的破坏和残忍的行为,他的父母后来证实这些行为确实发生了。
在学校里,他拍过一个小女孩的毁容照片,在洗手间里对一个胆小的男孩殴打、手淫、口交,还在墙上写过侮辱女性的粗俗文字。他对这些行为感到非常内疚。他一再用诸如“我为什么是邪恶的?”以及“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会有像我一样邪恶的孩子?”他的画作范围扩展到了一个罪恶的世界,里面只有吸血鬼、杀人犯和其他的邪恶人物。
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在共同工作中与他建立起一种真正的信任,一种分析性的场域。考虑到他不断升级的暴力行为、自我毁灭倾向的绝食,以及他的父母在应对他严重病情时的无力,我觉得有必要建议他们在家里慢慢地给T重新引入液体营养。与此同时,我试着在分析过程中控制住他的妄想心理,坦率地跟他谈论他的困惑,他无法区分好坏的混乱思想,以及他那想要赶走我的念头。
作为回应,T在行动中揭露了他的妄想世界:变得过度兴奋,向我吐唾沫,用拳头攻击我,向我扔东西,对我咒骂,大喊一些听不懂的话,或者躲到角落里手淫。
他经常冲进房间,试图毁掉手边的一切,辱骂我,然后要求我惩罚他。他想让我把他锁在一间黑屋子里,“那里是我这种人的归宿。惩罚我吧,来吧,软蛋,惩罚我吧,”他恳求道。
有时,他会玩体罚游戏,挑逗地建议我对他进行体罚,”打我,来吧,惩罚我哈,哈!“我觉得他不仅仅是在无意识地表现负罪感和被惩罚的幻想,或者重复一段被压抑的创伤性记忆。他的目的似乎是要战胜我,让我以某种方式回应,以证实他的观点,我也可以被邪恶征服。
T不断升级的暴力和愤怒反应就是他对我试图把他从他内心破坏性的病态组织中解放出来的反应。这些暴力回应和他的恳求交替出现:“为什么我在邪恶的时候看起来很善良?”
T似乎无法接受人们的外在表现和真实身份之间的差异。因为一开始我只是个陌生人,我猜T可能觉得我有潜在的威胁。在第三个月时,他把我画成了一个吓人的怪物,它的头大得不成比例,与他在我们第一次接触时画的那只狗相呼应。
在他的幻想世界里(这世界几乎完全侵占了他的头脑)善良就是软小和脆弱,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具备残酷和破坏性。“如果我带着毁灭,我就会变得强大!我会出人头地的!我要破坏别人的幸福,让他们受苦!“因此,T毁掉了他为我创造的东西,并试图夺走任何可能有价值和有意义的东西。“……你喜欢吗,我给你做的,这是一本书!看,现在我正在摧毁它,哈哈哈!!“当他告诉我这些的时候,他变得非常兴奋,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容光焕发的表情。
在我们一起工作的最初几年里,我和T感觉就像是身处在战区中。尽管如此,我并没有被他的愤怒和破坏性所压倒和驱赶走,而是感觉被他吸引住了。我的好奇心和更深地了解他的邪恶残酷世界的希望,以及我对分析工作的信心,这些因素结合在一起帮助我坚持下去。Wallerstein将这种分析描述为“英勇的分析适应症”(1993)。
我继续向他解读,其实他内心的一部分感觉这些偏执和暴力的幻想和冲动,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生存方式。邪恶和全能控制感给了他快乐,但也给他带来了危险。他的愤怒和对一切活着的人的愤怒把他推向了死亡。他不相信他会因为他所犯的“可怕的行为”而被判处死刑。因此,他在家里继续绝食,担心食物里有毒,不让任何人接近他,包括我和他的父母,因为,“……谁知道他们会想什么”。
虽然他害怕自己会在睡梦中被谋杀,但他把亲手杀死自己视为唯一的出路,能够使自己从等待被杀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他的死亡愿望既令他兴奋(受虐)又让他感到恐惧,“他们会把我扔进麻袋里吗?扔进一个又黑又深的洞里。我会像条狗一样被结束。”
在分析的第七个月他画了一幅画,画中他的尸体在地狱的最底层,被恶魔包围和折磨着。我向他解读了他的困境,告诉他,有一部分的他认为,为了生存他必须残忍和暴力的想法让他很兴奋。然而,如果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感受和行为,那么这只会增加他的恐惧,担心自己的邪恶思想和行为会受到报复和惩罚。
事实上,他从未缺席过一场访谈,这让我相信并理解到,尽管他试图与我保持距离,摧毁我所代表的美好世界,但他还是在拼命地寻求我的帮助。他会反问:“为什么你表现好的时候看起来很糟糕?”他的问题表明,尽管他喜欢我,把我当成怪物一样害怕,但他也意识到我们之间有一些不错的共处状态。我指出,人与人之间的善良并不总是意味着软弱,我们的关系可以为他思考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提供另一种思路。
T对邪恶和破坏性的持续依赖与迷恋可以通过以下事例来说明。
到了第10个月,他来到我的工作室门口,宣布说:“我要上厕所。”他把外套扔在地上,在我面前脱得精光,轻蔑地看着我。当他从厕所回来的时候,他告诉我他要去一个满是坏孩子的国家,然后“(T)回来时就会变好。”
我问他关于这个地方的事,他回答说:“哒哒哒,我在为Fan-Fanculo(意大利语:把他塞进你的屁股里)打包。”他吹着口哨,指着自己的屁股,讥笑着。“丑陋的黑暗。所有邪恶的人都在那里,像狗一样被扔进黑暗。他们吃饭不用碗!Fan-fanculo !”
突然,他改变了语调,假装乖巧地说:“公牛男爵连裤子都没有……来,把他们抱在怀里。”他向我伸出两只空空的手,好像在递给我一件又小又珍贵的东西。(在他的幻觉中,公牛男爵是无所不在的角色,长着怪异的婴儿和老人的脸)
“咱们弄点东西给他们吃吧。然后把它们抱在怀里。你是怎么抱着它们的?让我看看。”
我装模作样从他手里接过了公牛男爵。他走近我,淫荡地看着我,“啊,我爱你,mon bijoux(法语我的小宝贝)”,并向我飞吻。我觉得他好像是想把我招进他的幻想世界。
“……我要去工作,因为我是你的丈夫!看,有很多的公牛。他们有很多。有很多事情要做!你给它们做饭。过后我会哄他们睡觉的。现在你睡着了,闭上眼睛。”
我闭上眼睛,T变得越来越兴奋,用一种胜利的声调宣布:“我偷走了所有的公牛男爵,把它们装在了一个黑袋子里!我把它们从你身边夺走了。我闷死了它们,把它们扔进了沟里。死了,哈哈!”
然后他摇着我说:“醒醒吧,它们已经不在了。让我看看你的表情。来吧,哭!看看我的脸,你绝望了吗?来吧,做一个绝望的表情!哈哈,可怜的家伙,快哭吧!”
我告诉T,他是在向我展示他对这个残酷而充满幻想的世界的看法,向我展示我作为一个软弱无助的女人在其中的角色和地位。在这个世界里,他是一个有权势的人,他想要恐吓我来维持生存。在这个世界的边界之外,他只不过是一个受惊吓的小男孩。我问他,“当我成为公牛男爵的母亲时,你为什么要摧毁一切,攻击我?你害怕我会变得太强大而伤害到你吗?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一个好妈妈、婴儿或小猫咪存在的空间吗?”
他的回答是在房间里跑来跑去,跳到我的腿上,摸我的腿,假装自己是一个穿着制服、戴着金扣子的军事独裁者,“哈!现在我要报警了…我感觉很好!现在看着我。我是一名士兵,看看我的制服,上面有金钮扣。我还偷了公牛男爵的裤子 vite vite, j'arrive, j'arrive! (快点 快点,我来了,我来了!)”
我平静地回答说:“在你的世界里,没有人是安全的,因为任何人都可能变成坏人,由善变恶。这是活在一个任何人都可以为所欲为的世界的问题。深情的人突然变得残忍,穿上激动人心的制服进行偷窃。”我告诉他,我们必须与他的倾向作斗争,他把一切都归结为Fan-fanculo,即邪恶只能屈服于更大的邪恶。我又加了一句,“我想你相信,如果我不跟随你的邪恶,我就会像软蛋一样软弱。也许,你把暴力和力量混为一谈了。但是哪里有适合弱小和脆弱的人的地方呢?”
这时,T拿了一些纸,让我画出骨架、肌肉和大脑。他软化了他的语气,“来吧,让我看看我们的身体和我们是怎么组成的。为什么我们剪头发的时候头发又长出来了?我们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让它生长?”
我告诉他,他想要发现我们是由什么组成的,我们的内心是什么,我们是好是坏,是什么构成了我们。
T继续重复着:“告诉我,告诉我。来吧……”
我觉得T开始感到好奇,他已经进化到可以把我当作一个客体,我可以帮助他理解这个世界。这是T从他的Fan-fanculo的退行中试探性出现的一个重要的时刻,我们需要很多年才能理解和拆解这个过程。
4.
中局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意识到,在我们之间短暂的良好接触之后,T经常加强他破坏性的控制。我还了解到,T认为所有的女人,“……脆弱,充满了虫子,充满了死亡,这就是为什么她们必须死。”他总是在画我的葬礼上的画面。
第三年,我们的复活节假期结束后,他问我为什么我能从他秘密准备的毒药下存活。我这样回答他:“我想你了,T。我并没有忘记你,也没有让事情变成坏事。”他继续看着我,但眼光中的疑虑消失了不少。我相信他现在更愿意听我说了,便补充道:“也许你想象不到,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或者会被我牢牢的记住,仅仅因为你是你。”
他哭着对我说:“……但是我怎么知道我是活着的呢?当我死去的时候,我会上天堂吗?但是上帝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该吃饭,什么时候该睡觉?他怎么认识我的?谁告诉他的?然后,如果我死了,我怎么知道我曾经存在过,现在我是不是已经不存在了?”
我说:“这就是为什么记住某人并为他着想是很重要的事情。我知道你的存在。我会等你,我知道你会来参加我们的访谈。”他回答:“至少,我知道我的存在。现在,我知道我曾经存在过。”
在那短暂的一刻,我们彼此真正地链接在了一起。T显露出他对自己一无所有、不被人记住而消失的恐惧。在此之前,邪恶是他证明自己存在并在我这里和世界上留下印记的方式。此时此刻,我觉得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空间,可以将他的空虚转化为文字,让他在我心灵的镜映中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渐渐地,T意识到必须逃离他的邪恶和与之相连的焦虑,因为它阻碍了他与其他人类的联系。我们之间的分析关系开始成为他成长的途径。T开始睡得更好,也开始做梦了。在第三年的分析结束时,在他的第一个梦中,T向我提供了一种理解他的空虚感和他可怕的不存在感的方法。“我放学回家,妈妈不在了,我的房子也不在了。这是狗窝。这里有很多狗窝,我像狗一样从狗盆里吃东西。”
我对他说,我理解他的担心,怕找不到一个能理解他的需求并与他在一起的人,即使是心理医生也不行。我补充说,“我创造的这个空间只是为了你。”
几个月后,他写的一首诗“不小心”从口袋里掉到了桌子上。“我望向自己的灵魂之门。它看上去那么伤心,因为我一直都很邪恶。我对我的朋友和家人说过、做过可怕的事。我为这些可怕的事情感到后悔。必须有人帮助我,拜托,改变我的生活。我希望找到和平与友谊,这样世界上的每个人都能生活在和平之中。”
他的诗和想让我读诗的愿望,意味着T终于开始意识到,这是一个他可以重新与过去事件联系起来的地方,并反思那些驱使他走向邪恶的焦虑的地方。我说我们应该想想他的诗,结果,他给我讲了另一个梦:“一只黑猫,在玩弄皮带时,缠在一起,快要窒息了。我想救它的时候,皮带掉到坑里把小猫拖下去了。但我们最终一起坠入了地狱。我把小猫抱在怀里,保护它不受周围地狱之火的伤害,我试图从那里逃跑。当我终于和小猫从坑里爬出来的时候,我遇到了帮助我的表妹。突然间,我感到很难过,因为我意识到,在我被困在矿井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我的头发已经变白了。”
我的理解是,他想紧紧抓住不放,不撕掉自己脆弱的那部分,但他知道这条路漫长而艰难。我说,“现在你能够思考自己过去遭受了怎样的痛苦,冒着怎样的,失去自己的风险了。”
T逐渐意识到他的内心正在发生些什么,并开始接受和他很亲近的人:在他的梦里,是他的表妹,在分析过程中,是他的心理医生。我告诉他,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些东西,我们现在能够更好地信任彼此。T回答说:“我希望总是能够说出我的真实感受。”
5.
重要的暑假
在第5个暑假前的最后一次访谈上,T提出了一个游戏,“让我们假装9月份会发生什么。你是P(想象中的朋友)。你假期都做了些什么?有趣吗?”没等我回答,他就转过身来直接问我:“那你呢,你年轻的时候,假期时都会做些什么?你有朋友吗?你去游泳了吗?你在海滩上玩了吗?”
我回答说,“你似乎是在担心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没有你我会难过。也许你担心的是9月份该怎么再找到我。”
我们即将面临的长时间分离似乎使他的态度和语气发生了变化。他已经开始考虑我们的关系了,他试图处理他对我刚产生的超越性别的感觉。他在考虑我们的分离对他意味着什么。
假期结束后,他匆忙地迟到了几分钟,按响了门铃,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了房间。他向我冲过来张开双臂拥抱我,然后突然停了下来,好像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我告诉他,“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拥抱对方。”
他拥抱我,亲吻我的脸颊,“你去哪儿了?”他问,“你去海滩了吗?你游泳了吗?我在海滩上交了一些朋友。”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向前梳着头发,似乎想遮住自己的脸。
我看着他说:“有时,当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一个朋友或我们熟悉的人时,我们可能会有点不自在地表达自己的感受,我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热情地向我讲述他的假期生活,强调说他交到了朋友。“你看,我问其他男孩是否想和我一起玩。你猜怎么着,他们同意了。现在家里发生了很多变化,因为我的哥哥和姐姐都搬出去了,我将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事情不断地变化。”
我回答说:“你有很多事情需要思考,也许你也担心我们之间的事情会改变。”
他继续问我关于我假期的事情,之后他说,“为什么我们度假的时候很放松,但一想到要回来就觉得胃里打结,啊啊啊啊!”
我说,“当我们不确定未来可能会带来什么时,我们可以想象各种各样的事情。”
他质问我:“你呢?你小时候对假期结束是什么感觉?”
我回答说:“也许有时候我有点担心,但大多数时候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我的老朋友。”
T回答道:“我也是。很高兴又见到你。我想告诉你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我住在法国离村子很远的一座小山上的家里。我得下楼去朋友家。我意识到河水已经溢出了堤岸,村庄被洪水淹没了。因为没有路走(他开始激动并笑了起来),所以我不得不游泳,尽量不被淹死。当我终于到家时,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在那之后,我又出去了,但这次是和我的父母和我妈妈的朋友。令人惊讶的是,没有洪水,也没有水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问自己,这怎么可能?每个人都平静地走在街上,面带微笑(他笑了笑,摔倒在地板上)。你怎么看?(他一边说一边爬回椅子上)。”
我对他说,当我们和父母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更能面对生活中的困难和痛苦。危险的东西似乎就会消失了。当我们感受到他人的存在时,我们就能够思考并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像在你的梦里,如果你和我能一起工作,我们就更能面对困难,躲避灾难。我能理解,因为如果我独自一人离开,感觉没有人能帮助我,我也会担心的。”
T回答说:“我们为什么会做梦呢?我们大脑在晚上一边关闭,另一边打开。在我的梦里,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总是发生(他笑)。记得吗,我回来时还是只小猫,后来变成了狗,还用狗盆吃饭……还有你,你是谁?你是上帝的女儿吗?你和所有女人一样,只是个书呆子!”
我说,“也许我知道的更多一些,因为我活得更久一些,像我这样的成年人也想帮助和保护儿童。”
虽然他在太靠近或太疏远、信任或不信任我们的合作之间摇摆不定,但他终于把我视为他的分析师,也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波动。他渴望来分析,表达他对我的生活和感受的关心。他与我接触的能力加强了他的力量,他能够更好地与我一起进行斗争,不被他邪恶和破坏性的冲动所压倒。
6.
讨论
当T刚开始分析时,他似乎被邪恶和残暴带来的快感所吸引、控制和诱惑。他屈服于反常而邪恶的超我,嫉妒成长和进步,这种超我扼杀了在他在内外世界中进一步发展善的任何可能性。一个邪恶的东西在T的脑海里生长,它试图唤起内疚,产生奇异的思维构造,宣扬道德上的优越性,否定任何建设性的新体验的可能性。
他的人格屈从于一个邪恶的、犯罪的、精神错乱的超我核心,在T的内在世界中创造了两个激烈对立的方面。一方面,他的残忍行为激发并给了他一种权力感,“我想成为世界上最坏的东西”。另一方面,它们又让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被关进黑洞里”。他邪恶的自我逐渐对他人格的其余部分施加了影响,承诺可以轻易地解决任何困难,并让他完全没有痛苦,可以自由地沉溺于越权行为。这个实体最初主导了精神分析过程。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T退行到一种性欲化的精神状态,即T的王国,以兴奋、浮夸和施虐为特征,经常伴有手淫。他认同那些残忍的人,尤其是那些针对女孩和妇女的人,并一再宣称,“我要杀了所有的妇女。她们本就充满了死亡。”
在“公牛男爵”的访谈(以及其他类似的访谈)中,支配某个无助的人(母亲-分析师)的诉求成为了不可抗拒的性兴奋剂,并将他困在了那里。“我是强壮的!我是个性感炸弹,我是个性感炸弹。”他不想像“撒旦,邪恶之王”那样,不能忍受亲密和需求,不能从情感经验中学习。他藐视并害怕其他人。他对他人的恐惧和仇恨,包括最初对他的分析师的恐惧和仇恨,统治了他的思想,并逐渐耗尽了他的精力。“我感到空虚,这就是我痛苦的原因。”
我愿意抵抗他毁灭性的攻击,进入他的幻觉世界——“Fan- fanculo的世界”,不让自己变得邪恶,去寻找他,控制他的痛苦,赋予恐惧命名和意义,这帮助T打开了自己对人际关系的潜能。
7.
后记
T现在已经16岁了,他的分析还在进行中。虽然我还不能说T已经解决了他的病理核心,但我想我可以说,邪恶不再像曾经那样对他有蛊惑般的吸引力了。最近,他向我讲述了一个梦:
T:“我要告诉你一个梦,全是真实的倒叙,就像是在回顾过去。我来到了T王国,你知道的,我的疯狂世界。我一到达,就遇到了很多我生病的,各个时刻的自己。当我鄙视这个世界的时候,当我想毁灭你的时候,当我想杀了所有人的时候,当我想自杀的时候,当我像个洋娃娃一样被扔到沙发上的时候。我看到了从第一步到最后一步的所有步骤。甚至有因为我以为所有人都恨我而想死的时候,最后我回来了,我从地球上掉了下来。你怎么看?你能告诉我吗?”
分析师:“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T:“我想重新打开T王国,而不是扔掉钥匙。去再看一看,去记住,再想想这些东西。当我再次看它的时候有些东西触动了我的心。啊,疼死我了!以前我看不见自己,一切都没有影响到我。那时我很沮丧。后来我遇到了你,你是一名精神分析师,你拥有一面可以看到自己和他人内心的镜子,这治愈了我。我曾经不算个人类,来自另一个星球。火星人,不是地球人,也不是人类。我那时是与众不同的,看待自己的方式也不一样。我害怕他们会杀了我,所以我想把所有人都杀了。那时我是上帝,或者说是撒旦,不,我是撒旦的老板。不,我是撒旦的父亲,最邪恶的,T王国中最强大的神!”
访谈结束时,他问我:“你能继续透过窗户看着我吗?不用挥手,你可以保持沉默。这样的话,我会试着想象在我回家时你想着我的情景。我想看看你的眼睛。但你什么也不必做。”
由于我们的共同努力,现在T的内心世界中,有分析师在情感上抱持着他,看着他,知道他不是一无所有,允许他不仅与暴力和虐待相连接,还允许他表露脆弱和幼稚的部分,让他向世界开放人际关系。
即使我能在他的要求中找到多重含义,但我将把它留作以后的思考之用,现在,我理解他试图通过我的眼睛去看待问题。我是一位精神分析的母亲,即使我离他很远,也能够记着他,想着他,并让他活着。
参考文献见原文
The Attraction of Evil and the Destruction of Meaning (2016).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sycho-Analysis, 97(4):1019-1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