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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是迷人的:《街娃儿》导演那嘉佐、演员黄米伊戛纳专访

耐观影 耐观影 2024-01-12

作为本次入围戛纳的华语片之一,《街娃儿》在电影宫的德彪西厅举行了首映。首映后的第二天,我们在热浪滚滚的戛纳海滩上见到了那嘉佐导演和他的女主演黄米伊。我们一起聊了聊这部影片的台前幕后,一起来看看吧。

受访人:

那嘉佐(以下简称“”)

黄米伊(以下简称“”)

采访人:

耐观影 CamilleLee 小航

(以下统称“”)



耐:首先跟我们说说这部影片的缘起吧。


那:这部影片其实源于我对自己的一个追问,那就是:“如果我没有学艺术,我会不会像那些街娃儿一样,会不会像他们一样游荡?我的人生是否会有另外一个走向?”所以就写了这么一个故事。

耐:为什么在川渝地区取景?是不是因为是自己的家乡,所以跟这里有种特别的联系?


那:没有。这个地方有两种特别独特的美学导向。第一种是绿水青山,充满“仙气”。勘景的时候我是沿着长江走的,看了湖南、湖北、川渝。川渝特殊在于它是一个盆地,所有人都是被山围绕着,他们在一个充满仙气、雾气缭绕的地方,但是他们出不去。另一个点就是川渝地区接地气的、充满烟火气,喧嚣,市井。这两种非常极端的美学导向碰在一起,特别像故事中人心里的挣扎,这两者特别贴合。是出于这个原因我才选择了在川渝地区拍摄。

《街娃儿》剧照

耐:您刚刚说的人在盆地的封闭感,让我想到了影片中经常出现的令人感到逼仄的场景,比如狭窄的街道,配上昏黄的灯光。这样的景是在拍之前就设想好了,还是临场发挥的?


那:是勘景的时候决定的。写完剧本后,我需要视觉上和空间上的感触来检查我的剧本。勘景时我拿着剧本,几乎是一边勘景,一边改东西,因为景会给我反馈。

耐:也就是说景和创作之间是一个互动的关系。那在剧作中有没有很多即兴的成分,也就是在勘景时灵机一动想要添加的内容?


那:影片中后景的人,就是我在勘景时的灵感(的结果)。所以拍到后来,我的群演人数一直在增加。(笑)

耐:影片设定在川渝,但片中的人物有说重庆话的、四川话的、湖南塑普的,这个语言的设定有什么讲究?


那:这是我们刻意设计的。首先,我不想把影片中的空间概念局限在重庆、成都或者任何一座具体的城市中,因为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川渝地区的故事。那么在这个地区,有从外地来的(比如湖南),也有没走、留下来的当地人。其次,是为了处理人物关系。比如拿米依演的九儿举例,她跟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她说塑普,也说当地方言。

《街娃儿》剧照

耐:问到这儿我们有个问题给米依:九儿这个角色说的是带湖南口音的普通话,这是临时决定的,还是一开始就带着这个设定在准备角色?


黄:一开始在导演的设定中,九儿这个角色说的是四川话。但同时,她是一个外来人,她在这个城市中是游离的,她想出去。那这要如何体现?所以在拍摄过程中我和导演进行了讨论,并决定,九二对四哥说普通话,对东子说重庆话。但对她自己而言,她永远留在自己的家里,她的家乡,她是湖南人

耐:在江边跟男主的那场对手戏中,你的重庆话说得非常好。是专门练过吗?


黄:对的,我们有语言指导,她/他会纠正我。

耐:说到男主了我们想问下,你如何定义片中九儿跟男主之间的感情?


黄:我觉得是,他是一个想看到星星的人,她有望远镜,她想把她的望远镜借给他。

《街娃儿》剧照


耐:片中的九儿是一个纹身师。这个设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黄:她是什么无所谓。九儿原本可以跟四哥有一个过得去的生活,但她不想要,她想要独立的生活。为了养活自己,她可以是纹身师,也可以像剧中其他女性,开服装店,或者打工。


那:纹身是疼痛的最直接的表现。作为一部青春电影,我在片中最想要表达的是疼痛感

耐:那片中大量的打戏是否也是这种疼痛最直接的影像表现?


那:倒不是。其实在片里我真正想表现疼痛的时候,都不打的。打的时候,描绘暴力的时候,我其实想体现的是挣扎。而片中我认为最疼痛的部分,应该是四哥说“老子要分手”,或者东子趴在地上那几场那样的。一开始九儿扎别人,到后来自己打自己,我在片中对疼痛的刻画其实经历了从外在到内在,再到外在、内在都消失的一个过程。


所以九儿这个角色很特别,因为她是直接给东子带来疼痛的那个人。纹身的疼痛是迷人的。而她的东子带来的最大伤痛,则是她的逝世。

《街娃儿》剧照

耐:近年来很多导演都选择在重庆取景拍片,比如《双食记》《日照重庆》《无名之辈》。你觉得你的影片风格受到了其中某些导演的影响吗?


那:其实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风格,我觉得我的风格是要交给别人定义的。

耐:我们在片头看见了两个非常熟悉的名字,管虎和梁静老师。他们对影片做出了什么贡献?


那:没有他们就没有这部电影。我一五年开始写剧本,一七年参加了上海电影节,就是在电影节的创投环节,有幸得到了虎哥、静姐的喜爱。随后,一八年签约到了他们的公司,一九年拍摄。不但在电影上,在人生层面,他们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和指引。

耐:签约会影响到你创作的独立性吗?


那:不会。开机前,虎哥给我发了条微信:“肆意妄为起来!”没有任何管制。我几乎都是随便来。(笑)

耐:所以创作是很自由的。


那:特别自由。

耐:米依,我知道梁静老师和你的关系特别好,那在拍摄这部电影的过程中她有没有给你指导和帮助?


黄:会的会的,因为我也是虎哥和静姐公司旗下的。拍摄时他们几乎都会在现场,在过程中会给我特别多的指导。因为我那个时候刚大学毕业,没什么经验。他们不会去左右我,而是会引导我,用他们的人生经历,来告诉我这个比我大十岁的角色应该会经历过什么。虎哥也会用另外的方式,虽然我们是晚辈,但他会用长辈独特的方式,让我们放松起来。

耐:梁静老师本身也是演员,她有没有在你塑造九儿这个角色的过程中给你建议?


黄:我觉得更多的是一种信任。我觉得虎哥和静姐都给了我极大的信任,现场也不会给我太多的压力,只在有一些不理解的时候会私下找我聊,给了我很大的信心。

《街娃儿》剧照

耐:我们在电影中惊喜地看到了沙宝亮老师的身影。跟他演对手戏有什么感受?


黄:沙宝亮老师太有魅力了。因为他本身就散发着一种很深沉又很柔情的感觉,看到他就会想到他唱的《暗香》。他的声音也非常的好听。但是我就一直在找四哥跟九儿之间的感觉,我不能被他的外表所迷惑。(笑)因为宝哥本身具有很大的魅力,但又因为我是晚辈,他是长辈,在这个过程中,我去和他碰撞的时候,我要找为什么,为什么九儿要离开四哥,我会感受到一种隔阂感,因为在魅力之下,这个人太不确定了。九儿跟四哥在一起的时候,她面临着什么,她永远面临的是什么?这样一个成功的男人,对于这样一个外来的女性意味着什么?在一些细枝末节的想象里,她可能想到这个男人每天不着家,虽然他爱你,他可能每天都会遇到不同的人。在这样的处境下,九儿会有什么思想上的转变?

耐:沙宝亮老师是友情出演,还是一开始就在拍摄计划之中?


那:一开始就在拍摄计划当中。我就着米依的话题往下说。我和宝哥有过深入的沟通,宝哥是一个特别清楚我想要做什么样片子的人,或者说他对四哥这个人物特别了解,因为他曾经在生活里见识过这样的人,所以我们沟通起来非常融洽。米依演的九儿和宝哥演的四哥这两个角色的关系,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是可以同苦却不能共甘的一对夫妻。最开始的时候,宝哥我们俩还会聊这个角色要不要戴眼镜这样的一些细节。


现场的时候我给宝哥取了个外号叫“沙一条”,因为他都是一条过的。他的表演极真诚,他是非职业演员,但他对每一条都特别重视。他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是在化妆室准备的,除了我没有人可以进去。我也不太敢进去打扰他,我时常开一个小门缝,看见他就坐在那里酝酿他的情绪。然后出来就(一条)过。

耐:我也很惊讶,因为不知道是不是跟他歌手的出身有关系,沙宝亮老师在银幕上的表演,比如吐字、镜头感,我觉得特别好,让我一度以为沙宝亮老师有学过表演。


那:其实我认为,歌唱也是一种表演。声音的表演其实是比电影表演更抽象的,所以他的表演、吐字和情绪都特别到位。从某一部分来讲,我在做最终混音的时候,我感觉,这明明是沙宝亮老师在唱歌。其实就是在唱歌,他只是把台词当成歌,念出来了,所以是特别到位的。这跟他是歌手身份有很大关系。

耐:影片中KTV那一场戏,其实我很期待沙宝亮老师唱歌,但是反而您把它模糊处理了,大家没有真正听到他唱歌。为什么这么处理?


那:因为信息量到了就可以走了。


耐:所以不用真的拍他唱歌。


那:对。否则就该拍一个他的演唱会了。(笑)

《街娃儿》剧照

耐:我们再说说这次电影节。入围这次戛纳“一种关注”单元,是意料中的吗?


那:当然不是。


耐:为什么?


那:戛纳在我心中是一个挺高的天花板了。我第一次拍(电影),拍完了之后我真实的感受是,“我只想休息”。我想躺着。我很累。我做后期做了很久,突然有一天我知道我入围了,我有点晕。我没想到第一次拍,戛纳电影节会给我这么大的一个肯定。所以没有想到。

耐:您刚刚说这个片子做了很久,我回想到在放映那天,您说这部电影做了五年。中间这五年,有没有什么印象特别深的瞬间,有什么想说的?


那:我最想说的是,“Time goes by”,豆楞个(重庆话“就这样”)。最想说的是,“就这样吧”。

耐:戛纳是法国电影乃至世界电影的殿堂。而您是北电科班出身的,法国电影在您的求学过程中,以及您对电影的理解过程中,扮演过什么样的角色?


那:我不太是科班出身的,因为我大二退学了,我没有读下去。但是在大二之前,我是在高中时期看到过法国新浪潮,它算是一个很重要的流派。因为法国电影是欧洲电影的先驱,所以会让我有一个感知,世界电影有这样一个流派,很重要,它其实影响了后来的美国电影和日本电影,它是一个根基。

耐:你在创作中有没有无意识地受到法国新浪潮的影响呢?


那:倒没有。因为我的电影不来自电影


耐:那是来自?


那:生活和体验吧。或者书籍。


耐:书籍是您灵感的来源?接受戛纳官方的采访中,您说过您不相信灵感,是这样吗?


那:对。我不知道怎么定义灵感。因为现场有一些直觉,比如说我和米依在探讨一场戏的时候,就小云走过,米依对她喊“有人说你是哑巴”那场戏时,我觉得“这句可以说一下”,然后我自己又觉得不对,然后米依说“对,这句挺好的”。我觉得这个东西不叫灵感。有一些华彩的部分,或者瞬间你觉得特牛的东西,我觉得那些东西只是直觉,没什么了不起。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定义灵感这件事儿。因为我的大部分的经验都是不停地检查、检查、校对,然后对接

《街娃儿》剧照

耐:我想接着灵感这个事问一下米依。现在很多人夸一个演员时,喜欢说他/她很“灵”。你对这个词是怎么理解的?


黄:我觉得……灵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耐:比如说你听到观众夸一个演员“灵”的时候,你觉得这是好的,还是过于粗暴简单?


黄:我觉得人没有办法用一个形容词去概括。我觉得这只是一个形容词。对于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自己,或者说检验自己的一个方式是,我是否真诚,我是否没有陷入自我。因为表演不是自己的事情,它是所有人一起的事情。


那:对。米依这一点做得特别好,因为很多演员只考虑自己角色的事情。但米依在现场反复跟我讨论的是,这个是否对整个电影有帮助。这部电影的演员都是这样,所以他们的表演是OK的。

耐:在一些表演型的综艺里,导师会评价有的演员“太自我”,因为他们演戏是演给自己看的。


那:对,自己演爽了,就结束了。


耐:是的。我很高兴在《街娃儿》中没有看到这样自我沉醉的表演,大家的戏是像链条一样一环一环扣在一起的,是为了整体而努力。

耐:我注意到米依剪了短发,是为下一部戏做准备吗?


黄:噢没有。这是刚拍的一个东西,所以剪了短发。

耐:导演下一步的想法和计划是什么?


那:我下一部的剧本已经开始做了。戛纳入围了之后我就开始进入漫长的后期,所以暂时搁置,戛纳结束后回国会继续做剧本。

 

耐:简单透露下一部电影说的是什么吧。还是在重庆吗?还会讲述年轻人的伤痛和迷惘吗?


那:不在重庆。还是年轻人,但这次关于欲望和梦想吧。

 

耐:明年戛纳电影节还会带着作品来吗?


那:看缘分。

《街娃儿》剧照

FIN


文字稿整理:小航,CamilleLee

排版:CamilleLee

审稿:Xavier


图片来自网络,部分图片来源见水印,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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