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权主义者遭遇工作场合的性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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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江小鱼
采访/整理:033
文字转录:李韫西
江小鱼在一家研究所工作,她的工作性质经常会需要到不同的地区进行田野调查。下面是她的故事:
作为女性,我当然碰到过这种事。我们都了解女性遭遇的性骚扰有多普遍,但目前的情况我还能应对。因为我有女权主义的背景,人稍微“刚”一点,就还不算非常糟。虽然我的性别让我在职场中会有一点弱势,但因为单位的背景,让我在和当地单位合作做田野的时候有一定的话语权。
比较严重的一次是,我去XX地做田野,和当地的XX局合作做我们的调研。TA们给我们提供车辆、翻译、向导……总之全程有人陪同。当地的领导我们也会见到,但不是天天在一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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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那边之后当地XX局局长说要在单位食堂招待我们一起吃饭,除了我和我的女同事,还有司机、另外两个女客人、一男一女两个小领导和TA们单位一个女员工,一共九个人。吃饭的时候就会讲一些黄色笑话嘛,两个女客人是做工程的,感觉比较放得开,其中一个会主动讲荤段子。我同事还是博士生,我们两个看起来社会经验比较少,就成了被调侃的对象。因为是那个女客人发起的,我当时也不太好发作,而且也不算特别过分,我就没太说话,TA们说什么笑话我也不笑,但也没生气。因为我同事到这边做过一次田野了,她就像要罩着我一样,显得比较外向积极,会做出一些回应。不过这种酒桌文化很多嘛,那个局长也只是附和一下,我有一点警惕,但也没太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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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工作做完了,临走的那天也没什么事情,他们就问说有个地方我和我同事都没去过,正好顺路,要不要带我们去看看,我们俩想着反正工作也做完了就去吧。当时那个司机是他们的一个男员工,局长坐副驾驶,当地一个跟我们工作有交流的小学校长跟我和我同事一起坐在后面。这个校长三十多岁吧,局长就开他玩笑,说他跟我们两个坐在一起他未婚妻该吃醋啦。所以第一次下车后局长就以这个为借口把校长换到了副驾驶,他自己和我俩坐在一起。他还坚持要坐在中间,我坐在他左边,我同事坐他右边。开车以后,我就感觉他抓我的手,好像还摸了我的腿,我就赶快把手抽出来,把所有的东西都抱在腿上,就是挺防备的一个姿势。后面他没再碰我,我也出于综合原因没有发作。期间我还看了一眼右边,觉得他好像没对我同事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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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了那边看了看就启程往回走了。路上我突然收到我同事的微信,说“他摸我”之类的,我当时反应还蛮快的,马上就叫司机停车,说我要上厕所,我同事说她也要上厕所,我俩就一起下车了。然后我俩到了一个桥洞里面,我说他也摸我了,她说他路上一直摸她,还想把手伸到她衣服里面,还好她羽绒服长伸不进去。我说那回去的时候换座吧,她说那他该知道了吧,我说即使我们不立即跟他刚起来,也得让他知道我们俩商量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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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我也忘了用了什么借口坚持换了座,让那个局长坐在最右边,我同事坐在左边,我坐中间把TA俩隔开。上车之后我俩就一直挤在一起玩手机,搞得好像很热络似的。我同事也怕他欺负我,就把我往她身边拉。那个局长说:哎呀你们俩靠在一起那我怎么办呀,就作势要往我身上靠,我就把他拱开了。期间司机和小学校长一直在车上,我们换座之后我觉得他们应该也知道发生什么了。先送走校长之后,局长就坐到副驾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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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好像是想要圆这件事,就说:“哎呀,你们俩是不是因为我刚才太热情吓着啦?我们当地少数民族可热情啦,见面打招呼都是亲脸呀亲手的,我在这待时间长了,也跟TA们习惯了。”我们俩就说:“我们不是当地少数民族,没有这种习惯。”就有一点半挑明了,没给他坡下。我回想起他在路上评价同事比我成熟,当时觉得他是在表扬我同事在酒桌上更外向更配合一点,这时候想想他可能就是欺负更不像会撕破脸的人。后面我们俩回了酒店,他回他们单位。之后他还问了好几次非说要送我们去机场,我们也找借口拒绝了,这事就过去了。
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我其实也有很多顾虑。我有一定要反映这件事情的意识,但是我并没有打算要正式投诉他,或者让这个事在他们单位那边刚起来,我反映出来主要是给之后要去的人提个醒。大家要知道,如果事情严重了的话,个人的安全比项目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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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单位气氛还算好。我说出来大家一是吃惊,二是气愤,没有人怀疑我们,都是支持我们的。一个主管行政的领导还给那边的二把手打电话质问了这件事情,虽然没有正面闹掰,但也算是正式地表明了立场。二把手当时还说:“那个局长是我见过的最正人君子的人了,不可能会做这种事的!”
我后来再去那边做田野的时候还蛮顺利的,没再见到那个局长。听说他后来仕途也不太顺利。我们跟当地的另外一个的研究所也有合作,我同事就告诉了那个研究所的师兄,提醒TA们出田野的时候也要小心。当地的研究所的人就也知道了这件事,我们那次还在车上集体愉快地骂了那个所长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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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研究所整体感觉我们还是被尊重的,获得了相对较好的对待,这个处理我算是基本满意吧。但有一个行政领导说:“那以后我们还是要小心一点,尽量避免两个女孩子一起出差。”我当时就反驳了她:“如果因为这种事,让我们女性不能去做野外工作,那就是双重压迫!”如果不能两个女同事一起出差,我们就会失去一些工作机会。因为一男一女一起出差就要住两间房,就会影响经费,领导分配工作就会产生相关的顾虑。不过后来我跟另外一个女同事还是一起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下田野,看来我的反驳还是有效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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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工作中的性骚扰我们所没什么正规处理流程,但是大家都有一定的了解,有正面的判断,听我们说的人反馈都比较正向,让我们觉得受到了尊重。这个不是制度性的,也不是官方的,更多的是个人层面的。因为我们那个行政团队女性居多,当时上面有两个女领导,我们项目也做一些女性课题,大家的女权意识都比较好。有个领导还说以后要做一些相关的培训:下田野遇见这种事应该怎么办。如果这个团队和领导没有这么有女权意识,可能就不会是这么好的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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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做过一段时间人事,我们员工手册上应对性骚扰的流程还蛮清晰的:需要怎么样报告,怎样的书面记录,机构需要做什么事情,在什么情况下可以越级向谁报告等等都有。办公室也曾经试图完善并且正规化这个流程,但因为这件事没有足够的优先级,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大家都有一种侥幸的心理,对于性骚扰问题不够重视,甚至我自己都不够重视,就觉得这不是频繁发生的事情,没有把预防和处理这个事情放在特别优先的位置上。
我们的人事相关规定主要是根据《劳动法》执行的,如果《劳动法》里本身有和性骚扰相关的规定,肯定会更加引起单位的重视。从单位的角度,处理这些事情一小半是出于良知,一大半是避免风险。我们现在都是靠良知处理,如果它写在劳动法里,那领导肯定都会怕担风险,就会出台更具体的规定了。
遭遇这件事情以后,我同事当时的反应比我大,她完全没想到这个人会做这么恶心的事情,她年纪也小,是第一次在工作过程中遭遇这种事,就挺难接受的。因为我们一起出差,住一个房间,关系也比较好,我就给她讲了很多关于性骚扰、女权主义的东西,她也很快就明白了。她是一个坚强乐观的女孩子,我觉得这个事虽然给她恶心得够呛,但基本上没有影响她之后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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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接触到女权主义其实也是挺幸运的。我的女权主义背景让我知道性骚扰有多普遍,也就一直有所准备。我也了解这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它错在哪一方,我能做什么,也不会去过分反思我不能做的事情。她向我求助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这个我是很骄傲的,她之后也会说“你那一秒好酷啊!”(笑)虽然整件事情很糟糕,我也有很多应该做的事没做,但是我对当时我的反应还是很骄傲的。她后面也可以用这个事去告诉别人,如何相对正确地处理性骚扰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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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身边的朋友同事,就算没有充分的认识,对性骚扰的是非判断也是正常的。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敢正面刚这件事情,也不能官方地把骚扰我们的局长怎么样。这个事情我知道不是我的锅,但是如果我都不能“刚”,那谁能“刚”?我虽然警告了我们所的人,也警告了合作单位的人。但是TA们本单位也有女员工,我十分怀疑他的女下属都会被他性骚扰。但是我只能采取对自己伤害、影响较小的方式,提醒一下TA们,我没办法终止,或者没有付出足够的代价去终止这个人未来性骚扰别人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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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骚扰太普遍了,这是最烦人的。我们平时田野的时候经常遇到当地合作单位的工作人员满嘴的得寸进尺。我还记得有一次,我跟一个外国女孩子一起做田野,她戴了一个唇环,当地有一个很讨厌的小领导说:“你是不是因为做错事,男朋友要惩罚你,所以要打那个唇环?”还非让我跟她翻译,我拒绝翻译他还非得用手机软件翻译出来给她听。当地的政府或者各种合作机构什么的工作人员,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就找借口不停地灌女孩子酒,感觉挺不太安全的。喝不喝,要不要正面拒绝,那个压力不是来自本单位的,我们单位的人都觉得这个事很恶心,但你又不得不和这些单位合作。到哪都会碰到这样的人,就算拒绝八分还要留两分面子,让这个事可以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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