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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铮强:大半夜 苏轼还在刷手机

吴铮强 随读随写 2019-06-06

本文原载今日头条2019-04-20 14:05:34,署名“大漠戊”,经作者授权转载于此。



苏轼在黄岗:《方山子传》新编

 吴铮强

 

 

读李贞慧《传中变调:重读苏轼〈方山子传〉》有感戏作,并记2016年4月27日与张教授、包老师游麻城杏花村,11月20日与老沈游黄冈赤壁。

 

 

苏轼被学校停止教学工作之后,其实有很多人联系过他。有知名的音频网络平台请他做音频课程的,有书商给他策划畅销书的,还有一些境外的研究机构发来邀请函。苏轼担心会进一步惹来麻烦,一一婉拒,通过个人关系,考虑调到黄岗文保所从事资料整理工作。部门的领导嘴巴上说特别欢迎,表明自己是铁杆苏粉,但调令一直“碰到了一些小问题”,拖了一个多月。苏轼看出一些苗头,又私下打听了几句,便主动提出发表任何文字都不署真名,第二天有人通知他去单位报到。

按以往的习惯,途中苏轼顺带游山玩水,一路上认识不认识都会设宴招待。这次也少不了这样的邀约,只是不安排娱乐活动,除了奉承苏轼的文采、介绍当地的景点,便绝不提其他的话题。苏轼觉得气氛怪怪的,索性以犯了胃病为由,谁也不见,径自赶路。于是收到一大堆的病情慰问,倒是有一位没见过面的在朋友圈说你这是精神因素导致,做胃镜保证查不出任何病,哈哈。到了黄岗,当地领导也是以前好几次在同一张桌子敬过酒的,但不算熟,不知为何这回非得私密邀约。非去不可,而且就他们两人喝茶喝酒,连自己的恋爱史都介绍了,苏轼觉得见了好几回才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也挺有意思的。等领导喝得有点醉了的意思,悻悻地骂了几句娘,说接到个通知,在任期间他会特别关注苏轼行程啥的。

  

半夜苏轼还在刷手机,看到一个帖子说月入万元就算是超过全国95%的水平了,苏轼想他以前至少超了96%吧,现在超50%。帖子里还说,白领喝杯咖啡的钱够劳动人民一家三口过一天的,苏轼想星巴克能不能在黄岗开张还两说呢,再说没有好豆还不如不喝,到这鬼地方还是随老干部喝茶吧。

苏轼花了三天把黄岗文保所的藏品翻了个底朝天,两周后图书馆、档案馆、文保点也都跑遍了,接下来的整理工作就是每天写一点,没人催进度。平时信朋友圈,也都是谁送了我一点好茶什么的。家里虽然不说,但苏轼还是亲自下了几次厨安抚情绪。一次炖了一盆猪肉发在朋友圈,结果被截图疯转,京城的文艺女青年看到了都哭晕在健身房,一位行为端正的歌手还写了一首民谣,题目就叫《我还没去黄岗吃过猪肉》。

有时单位聚会,他还半开玩笑地问哪里可以嫌点外快,同事们也半开玩笑地说开辅导班教书法啊,这个主意好哈哈哈苏轼乐了。这时苏轼觉得得找圈子外的人玩,开始习惯性地在周围找寺院逛悠。等他逛到邻县时,想起一个人来,陈慥。

 

陈慥也算是故人,说起来比较复杂。博士毕业后,按惯例得再混个博士后经历,苏轼没想到欧阳老师帮他联系的是西安的陈老师。苏轼当时心高气傲,跟欧阳老师嘀咕陈老师早转行政,多少年没做学问了。欧阳老师呵呵笑,说行政工作也很重要嘛。

苏轼到了西安,反正陈老师整天忙行政,苏轼没觉得有什么需要请教的,整天瞎组织什么学术活动,在网上闹得很有声势。有时陈老师让苏轼填表格对付评估什么的,苏轼挺烦这些事情,填表时瞎显摆文采,陈老师背后白眼当面谆谆教诲,闹得挺不愉快,只是碍于欧阳老师的情面做了个虚心接受的姿态。

这事之后,陈老师觉得对青年才俊似乎没有表示足够的重视,招呼苏轼到家里吃了顿饭。师母倒是亲切,跟苏轼拉家常。原来陈老师有四位公子,有学医的、学工的,也有学文的,其中一位还出了国,除了小儿子陈慥,都不在西安。苏轼在陈老师家里跟陈慥打过照面,也不陪吃饭,只说忙着办音乐会,欢迎苏哥捧场,苏哥文采一流,帮他们写点歌词呗。苏轼一看,还真有点窦唯年轻时的风采,又帅又壕,后来还真的跟他们的乐队混过一阵,那是青春凶猛,摇滚、攀岩、赛车、炒股、拍网络电影,反正什么刺激瞎玩什么。他们一般是不带文科生玩的。 

 

后来苏轼解决了副高职称,还被按了一个行政职务,苏轼表示毫无压力。一次开会见到欧阳老师,特别提起“听说你的行政工作做的也不错”,苏轼有点意外,欧阳老师接了一句“还有点陈老师的风格嘛”,让苏轼“哦~”了半天。陈老师也不时在各种会议中露面,有时提起陈慥,先是说他大学毕业后狐朋狗友一哄而散,原来学的工科却不愿找工作,考研考的文科。后来说进入体制内工作了,又辞职了,瞎折腾的本性难改。陈老师露面少了,陈慥的消息也更模糊,有说是当职业摄影师,在湖北麻城定居,苏轼想不出所以然,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前往黄岗途中,苏轼沉浸在巨大的心理创伤中,一边维护潇洒豁达的人设,一边学习享受寂寞。本来那天直接到黄岗了,上高速不久,收到一条“新的朋友”,留言“苏哥,我是陈慥”。苏轼有点意外,接受后回复“好久不见”。陈慥回“我在麻城北高速口等你,车牌鄂J·910JQ,白色奔驰”。苏轼回“OK”,对司机师傅说“麻城北下”。

陈慥牛仔裤配银灰中式对襟外套,戴一顶平顶鸭舌帽,却是老板的派头,迎上来说,“苏哥,坐我的车吧,你的车跟着”。

上了车,苏轼:混得不错啊。

陈慥:瞎混。

苏轼:帽子不错。

陈慥:你那帽子才流行呢,今天没戴啊,淘宝上到处都是苏轼同款,你也不管管。

苏轼:哈哈哈,我管那个。

……

陈慥:黄岗没意思,你在我那住吧。

苏轼:开玩笑。

……

陈慥:要不我给你弄套房……黄岗那地方没意思……我给你武昌弄套房吧,那不错。

苏轼:开什么玩笑……你小子做什么生意啊?听说你是搞摄影呀?

陈慥:摄什么影,早不玩了……

苏轼:……我当年真没看出来你有经商才能啊……

陈慥:唉,我哪会经商……你先在我那住几天,我们慢慢聊。 

 

陈慥当年赶时髦,学的电子信息专业,其实根本没兴趣。毕业了不想工作,因为上学时就在社会上瞎混,自以为吃得开,又有那么点中二的正义感,跨专业考研,新闻传播学。读了研才知道也没劲,倒从摄影老师那里学了不少功夫,得个小奖什么的。毕业时陈老师还没退,进了武昌电视台,师母很高兴。

在单位除了自己玩摄影,还有一个不太用的雅好,收集古董乐器。当年在乐队陈慥是鼓手,瞎看各种西方音乐的资料,知道古董乐器这个行当,后来又在陈老师的朋友那里见过几把古琴,慢慢上了心。其实最初也就收了三五样,把胡闹赚的钱全搭进去了,才知道玩不起,也就搁下了。结果单位跟柳氏传媒集团合作拍电视剧,陈慥因为参与策划工作,认识了柳氏集团的接班人,柳总柳月娥。柳总三十不到,英国留学,工商管理专业,其实父母农民出身,都特别努力,从中专生混入体制,又改制成为企业家,母亲是女强人,父亲是高级会计。一来二去,陈慥与柳总恋爱了,先是狂拍了很多照片,接着显摆过当年收的两把古琴。等陈慥结了婚,柳总出于集团品牌战略的需要,投资建设古乐器博物馆,馆长陈慥。

聊完这些,陈慥说,我们柳总周五回来,专程请你吃饭,周五前就别走了。

苏轼:你们吃的太奢侈了,我本来已经坚持两周素食了。

陈慥:苏哥,你素食?我觉得你素食还不如我能坚持得久呢,拉倒吧,你是怕到黄岗没羊肉吃。

苏轼:柳总不会安排很多人吧?

陈慥:那也不能三个人啊,我交待过了,公司里找两个跟你专业对口的,还有几个地方文史工作者,一个我博物馆的顾问,都是聊得来的。

苏轼:行,我周六走。

 

岐亭家宴虽然还是有几分尴尬,但总体上还是很愉快的。到了黄岗,苏轼一心想适应新的生活环境,陈慥说买房子的事他当开玩笑早忘了。不到一个月,收到陈慥发来一条地址,武昌江边140方,随时去住。苏轼回“饶了我吧”便没再理会。

等到初夏时,老弟苏辙把家小送到黄岗,顺便一起到武昌西山游玩,想起陈糙买的房子来。回到黄岗,越想越觉得陈慥有意思,连续好几次发信息,“要不你来黄岗玩玩吧,我煮猪肉给你吃”。陈慥有请必回,“苏哥你让我来我就来呗,就是黄岗没啥好玩的”。过了七夕,陈慥真的来了,苏轼是没想到陈慥的出现还能在黄岗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也懒得管什么情况,只要陈慥有时间就拉他在潘丙的酒吧喝酒。

陈慥:大饼(潘丙),你的酒吧有福气啊,大文豪天天在这里混。

潘丙:慥哥,晚上唱两首,我去发广告。

陈慥:去你。

潘丙招呼别的客人。

苏轼:你说像你们这样的人,社会上是不是挺多的?

陈慥:什么?我们什么样的人啊?

苏轼:就是既快活自在又门清的。

陈慥:苏哥你就是有点矫情,你不要跟我说你特羡慕我们,你看我们大饼,他都快把你崇拜死了。

苏轼:我这是矫情吗?你不知道啊,我现在找谁玩都尴尬,只好找和尚,还有你们这几个。

陈慥:我们这样的,哪都有,境况不同,各过各的日子。跟你们体制内的不一样,月娥还老跟我说这事,整天呼幺喝六的你觉得有意思啊,她就是嫌自己没文化,把我当精神寄托呢。

苏轼:你全家都是体制内的,你不就是逃出来的么,说这种话。

陈慥:是啊。所以我觉得挺分裂的。

看到潘丙在跟女歌手瞎对唱,陈慥说,苏哥你黄岗的生活真得写几首,我都想唱。 

 

到了八月,家里做饭的任阿姨去世了,想在黄岗找保姆是绝无可能的。这事让苏轼特别沮丧,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便跑到岐亭找陈慥。陈慥就找些奇怪的人来作陪,苏轼喜欢跟他们瞎聊。苏轼老犯胃病,羊肉真吃不了几口,主要是喝茶,水果点心什么的。天气更冷的时候,涮了一回羊肉火锅,然后隔着窗赏月。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了,陈慥说了个事。

陈慥:苏哥,有个事,我知道你平时不写那个,不过我爸的传记,你再弄一下吧,现成的底稿。

苏轼:行。底稿是成都范老师写的吧,我跟他熟。这个简单,我加几句就是了。你爸挺有眼光的,他要现在还在职,保证不惹事。唉,我当年怎么就没跟他多学习一些呢。

陈慥:得了。我先谢过。

  

苏轼闭目养了会神,说:你爸的简单,我倒是想给你写传。

陈慥:得了吧,我活得好好的。

苏轼:谁说活着不能写传啊,你们几个怪人我都想写。

陈慥白眼:你这是人类学套路,还是非虚构写作啊。

苏轼: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说要是给你写传,该怎么写。

陈慥:苏哥你别逗我,我好歹也是新闻学硕士,人物稿我写的挺好的,不就那几个套路嘛。

苏轼:给你写,还是有挑战性的。

陈慥:那是,没有挑战性你就不写了。像我这样的,正常套路两种,企业家套路,精明、拼搏、慈善三部曲,文化人套路,热爱、偶遇、痴迷三部曲,复杂点,两套路整一块。

苏轼:我才不写那些。

陈慥:我知道,你现在就想神话体制外的,这完全是你的构建啊,比企业家套路还假。

苏轼:哈哈哈,我就喜欢找你聊天。

陈慥:我想想哈……你不会把我写成隐士吧……我去,要说也没毛病啊,你说中国为啥一直没进步呢,就是你们这些人,满脑子封建思想,隐士都出来了……

苏轼:游侠也行……跟隐士整一块……

陈慥白眼:这世界还会好吗?

苏轼:……比如说吧,你开着奔驰,跑到高速口来迎我,我真没想到,但不能这么写,不够隐士……

陈慥:是有点俗,你必须在和尚庙里突然遇见我了,酒吧也行。

苏轼:就在这岐亭家宴偶遇吧,我到黄岗工作,路过岐亭吃饭,发现原来你也在这里……

陈慥:我去,你这是编小说呢,还穿越的。

 

(完) 


附苏轼《方山子传》原文:

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耸而高,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象乎?”因谓之方山子。

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何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耸然异之。

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九年,余在岐山,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世豪士。今几日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

然方山子世有勋阀,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

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阳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倘见之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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