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东海大学叶千荣教授的2018年书单
《献灯使》
正要写这个书单时,传来了《献灯使》获美国国家图书奖的消息。然后又得知她得的是今年新设的“文学翻译奖”,这个奖既颁给非美籍的原作者,也同时颁给翻译家,从而使这个迄今只给美国籍作家的大奖也向外国作家打开了大门。我从未读过她的小说,昨天才得知她已得过芥川奖、谷崎润一郎奖、泉镜花奖等许多文学大奖,还得过德国克莱斯特奖。于是立即去书店买了一本来读。
这是一种近未来的科幻,但其文体,却是我从未读过的。
大地震、海啸与核泄漏后的日本,老人失去了死亡的能力,年轻一代全都孱弱多病,于是护理和被护理发生角色对换,因特网没了,与外界的信息隔绝了,对话中的外来语也没了,首相被绑架,皇室被监禁,媒体被劫持,政府和警察机构变成民营,资本社会、机械社会、数码社会全部崩溃,重陷锁国状态,失去死亡能力的115岁的老人义郎,忧心仲仲地推着无力地坐在轮椅上的曾孙。那头,大洪水后残存的动物们则集聚一堂,开会讨论人类的未来。最后,将病弱的孩子们编成“献灯使之会”,作为“献灯使”送往国外进行研究,像是有一点希望,又像走向绝灭……
她的重点与其说是故事,不如说是对话。270页的荒诞世界里,时不时冒出幽默或美丽的句子。
她在获奖后对朝日新闻记者说:“能获得这个新设的奖项非常荣幸,尤其是在特朗普政权“美国第一”的时刻,这个原本与外国人无关的奖显示出对世界的关注。我的书里有很多日语的文字游戏,能巧妙翻成英语的人才是真正厉害的。”
《日本思想史の名著30》
苅部直著,筑摩书房2018年7月出版
一直不喜欢绕开原著只读原著简介的捷径。但这本书却令我一改成见。30本中的第一本是8世纪初的《古事记》,指出丸山真男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开始寻找日本思想史中的“古层”和绵延不绝的“执拗低音”,经对《古事记》的深层分析,发见日本思想史上的“善”是指内心自净后的“清明”。最后一本,他推荐的是2000年辞世的前东京大学教授、伦理思想史学者相良亨的《日本人之心》,认为相良亨虽然和他的老师辻哲郎一样,都认为“交往”是理解日本思想“重视人伦倾向”的关键词,但相良提升了和辻哲学的精度。与和辻将个人作为地缘共同体一员来展开的分析不同,相良更重视日本人在寂寞的自觉中与友人共感孤独的心理。他还指出:和辻对武士道的分析侧重于对君主的献身,而相良则点出了“卓尔不群”的人格美学对武士道精神的影响。
本书推荐其他著作时,也各有点睛之笔。对武士道精神原点的《叶隐》、催生明治维新的横井小楠的《国是三论》和福泽谕吉、中江兆民都有很不俗的评点。
作者在序言中说,“讲课中常被问及某种思想在当时实际普及程度如何,其实这是一个愚问。事实上约翰.洛克的《政府论》在英国初版时读者也寥寥无几,但所引起的争议使其在后一个时代被继续阅读,乃至影响了后来的政治制度与实践。今日,其范围已随现代宪法和政治原理的普及扩大到了全世界。思想史的意义,就在于能以这种方式影响后世。”作者苅部直是东京大学教授,专治日本政治思想史,有《丸山真男:自由主义者的肖像》《秩序之梦》等多种专著。
《明治日本体验记》
グリフィス 著,山下英一译,平凡社1984年2月初版今年是明治维新150周年,我在寻找第一手记录中遇到了这本书,翻开后一看便放不下来。一个美国人,在明治维新的高潮时刻登陆日本,用一种仿佛近距离摄影般的观察,从街头的人文风景一直写到维新变局的重大瞬间,文笔极其生动细致。
作者威廉·艾略特·格里菲斯(William Elliot Griffis)是在明治维新时来到日本的传教士,曾在日本教过英语、物理。这本书出自他返美后写的《天皇的国度》(《The Mikado’s Empire》)。原著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日本介绍,第二部分为“1870-1875年在日本的个人经历观察和研究”,我看的这本是1984年在日本翻译出版的第二部分。“1871年日本进步的记录是了不起的……出版物成为文明的一大原动力,已经有好几种报纸在东京创刊。天皇抛弃了旧的传统,开始出现在国民中间,而且不再要求令人屈辱的忠诚。各阶级之间的通婚获得许可,阶级制度正在消失,迄今被歧视的阶级成为受法律保护的市民,武士的佩刀被废止了,国内的和平和秩序是令人惊讶的,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感到要争取进步的共识。”这本书,与其说是作者的日记,不如说是明治维新的现场目击。
《邻人》
杨·T·格罗斯著,张祝馨译,中央编译出版社 2017年9月初版1941年夏,在波兰一个叫耶德瓦布内的小镇上,有1600名犹太人被用几近凌迟的残虐方式杀害了,老人、青壮、女性、幼童,无一例外。战后,那里立起了一块纪念碑,碑文上说那是纳粹的罪行。到了1989年,又立起一块,说他们是被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纳粹和秘密警察杀害的。这本书揭开了真相:杀死犹太人的,不是纳粹,也不是苏联人,就是镇上的普通波兰市民。这些普通的波兰人,大都是小农、木匠、鞋匠、泥瓦匠,曾经和被他们处死的犹太人和睦相处,但在德国人到来后,他们主动要求杀死全部犹太人。许多目击证词显示当时德国人大都在旁观,全部杀戮至始至终都是波兰人干的,在纳粹面面,他们仿佛要显示自己的坚定和决绝,使用了最残酷的手法。对于这种在支配者面前主动展示的集团性兽性发作,作者说:“有很多事情是他们本可以规避的,更有一些事情,是他们根本不必去做却做了的。”“波兰斯大林主义的社会支柱并非犹太人,而是这个国家本土的流氓无产阶级”。?这本书所揭露的真相在波兰国内引起震动,波兰议会启动了历史调查。如今,波兰政府每年都举行悼念死者的公祭。
作者说:“一个社会的历史可以说是一部集体传记。…如果这部集体传记中出现了一个弥天大谎,那么它之后记录的所有事,也都丧失了真实性,时刻要为真相被揭露担惊受怕,这样一个社会的成员将无法好好生活,而是时时多疑地回头张望,想要知道别人对我所做所为的想法。他们必须刻意回避那些已经深埋于过去的耻辱历史,并坚持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捍卫波兰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