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了，这部邪典真成了宗教
前不久，奥斯卡影帝杰夫·布里吉斯在自己的社交网络账号上po出一张合照：
▲从左至右：约翰·古德曼，杰夫·布里吉斯，史蒂夫·布西密，《今日秀》主持人哈里·史密斯
《谋杀绿脚趾》主演「铁三角」重新聚首，成功收割了一波影迷回忆杀。
不知不觉，这部Cult经典已经走过了整整二十年。
谋 杀 绿 脚 趾
The Big Lebowski
1998
导演: 乔尔·科恩 / 伊桑·科恩
编剧: 乔尔·科恩 / 伊桑·科恩
主演: 杰夫·布里吉斯 / 约翰·古德曼 / 朱丽安·摩尔
史蒂夫·布西密 / 大卫·霍德尔斯顿 / 菲利普·霍夫曼
豆 瓣：7.7 / 10
IMDb：8.1 / 10
烂番茄：82 %
MTC：77
（胖鸟电影有中字资源）
据不可靠消息，全世界70%的人爱上保龄球是因为《谋杀绿脚趾》，果然大导演玩票拍个「保龄球宣传片」，也能洗脑无数。
其实早在年初，世界各地的影迷就开始举办各种庆祝活动：
除了影院重映这种常规操作之外，更有堪比大型狂欢现场的「勒布斯基庆典」，电影公司也顺势推出配置豪华的全新4K修复影碟和周边套装。
▲勒布斯基庆典（Lebowski Fest）：比比谁更像督爷
▲4K修复影碟及周边套装
IMDb数据显示，超过七成的观众都打出了8分以上的高分，总评分人数多达63万，稳居IMDb250榜单。
在科恩兄弟的影人页上，它以8.1分位列第一，和它并列的是当年的颁奖季大热门《老无所依》和《冰血暴》。
▲艺术海报：从左《谋杀绿脚趾》、《老无所依》、《冰血暴》
我们常常用「宗教式狂热」形容影迷对某些电影的迷恋，这一次用在《谋杀绿脚趾》身上终于名副其实了。
本片影迷还真就在2005年自创了一个宗教——「督教」（Dudeism）。
▲督爷神像，白俄罗斯酒、保龄球和大麻烟三位一体，一经发售便火速售罄
他们自称「督徒」（Dudeist），两个名字都源自杰夫·布里吉斯扮演的主人公：督爷（Dude）。
据督教官网记载，全球已经有超过45万督徒。
官网提供免费在线受洗服务，成为一名认证督徒的程序十分简单，仅需三秒：
▲官网提示：必须督徒本人受洗，不可代他人或宠物狗受洗
首先，输入姓名；
其次，同意几条基本教义，比如「放轻松」（Take it easy），「待人和善」，「思想活络」...
▲专属督徒证书
《华盛顿环球报》将本片誉为「Cult电影之最」，二十年后再看，它的确在方方面面都做到了极致。
上映之初就让公众大感意外，彼时科恩兄弟正被《冰血暴》七项奥斯卡提名和戛纳金棕榈提名的光环笼罩，新作被寄予厚望。
然而，观众没有等来想象中的严肃作品，反而，这是一部完全背离类型轨道、放飞自我的「犯罪喜剧片」。
和《洛基恐怖秀》、《活死人之夜》一样，《谋杀绿脚趾》一开始只是少数影迷心中的挚爱，在不断的重映和影碟租借市场中延续着生命力，甚至衍生出了自己的宗教。
▲「绿脚趾五美」：唐尼、督爷、沃尔特、耶稣、陌生人
二十年来，它凭借着罗杰·伊伯特所说的古怪的魅力，缓慢却持久地吸引着新的教众，由边缘渐渐蔓延至主流……
这种「古怪的魅力」到底来自何处？
电影开场，深沉的男低音徐徐道来：
在西部有一个家伙，我正要说关于他的故事，他叫杰弗里·勒布斯基，至少那是他亲爱的父母给他的，然而他却不太喜欢，这个勒布斯基称自己‘督爷’，‘督爷’（dude）是我家乡没人用的称呼，然而关于这个督爷的传奇却很多，虽然对我没多大意义……
一团干草，从洛杉矶的街头，滚到海边。
我不会说一个英雄，英雄是什么呢？那时候有一个人，这里说的就是督爷，那个人在那个时代，那个地方，他适得其所的活着……那时候有一个男人，那时候这个男人……我的思路断开了，不管怎样，我对他的介绍已经足够了。
看似说了很多，却其实什么都没说。
故弄玄虚的西部片符号化元素在这里成了混淆视听的把戏。
接下来登场的「英雄」和硬汉牛仔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他是一个在超市买牛奶花了六毛九都要写支票的邋遢中年。
这天，督爷照常回家，却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非法闯入的彪形壮汉，他被一头按进马桶，一个歹徒向他要债，声称他妻子欠了一笔巨款，而另一个歹徒拉开裤链就往他的地毯上撒尿挑衅。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误会，他们想找的人不是督爷，而是和督爷重名的百万富翁杰弗里·勒布斯基（即「大勒布斯基」）。
为了给自己的地毯讨回公道，督爷找到大勒布斯基索要赔偿却遭冷落，没过多久，对方竟然找上督爷请他帮忙把一百万赎金交给绑架妻子邦妮的绑匪。
▲大勒布斯基
督爷和好友沃尔特计划私吞赎金，他们将装满脏内裤的皮包给了劫匪，装有现金的箱子则留在车后座，然而，打个保龄球的功夫，原本停在门口的车竟然消失不见了。
从赎金失窃开始，局面就失去了控制：
各路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人物关系错综复杂，旁枝错节混乱横生。
1.大勒布斯基收到邦妮的一只「绿脚趾」，想找督爷问责；
2.邦妮的情夫「虚无主义者」一伙聚餐，只见另一个女人的脚趾上包着纱布；
3.大勒布斯基的女儿莫德指控父亲挪用慈善资金，给督爷的箱子里根本没放钱；
4.督爷失窃的轿车被找到，座椅上留下了一张小学生作业；
5.色情片商崔霍恩想要回邦妮做色情片演员时欠的钱；
6.私家侦探告诉督爷，邦妮是他寻找多时的离家出走少女……
▲朱利安·摩尔扮演莫德·勒布斯基
《谋杀绿脚趾》的「古怪」之处，就在于它挖坑却不填坑。
谜题和线索繁多，自相矛盾的漏洞和疑点同样不少，每当你用逻辑思考推理演绎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真相」时，电影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片中大量的「闲笔」都发生在保龄球馆，每一个关键情节转折之后，必定接上督爷、沃尔特和唐尼三人天马行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督爷心爱的地毯被玷污了，沃尔特却在纠正他不应该管对方叫「中国仔」而应该叫「亚裔美国人」；
疑似偷车贼的小学生住址被找到，唐尼却只想着那附近有一家好吃的汉堡店；
大勒布斯基要求督爷代交赎金，三人的重点却在球赛对手「耶稣」是个娈童同性恋。
每一次的「离题」告一段落，新的情节和人物的出现又总会推倒既有结论，看完整个案件至少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大勒布斯基的箱子里根本没放钱，他压根没打算救邦妮，只想私吞了基金会的钱，并除去一个大麻烦，这符合女儿莫德的说辞。
第二种是色情片商崔霍恩才是幕后主使，他和「虚无主义者」一伙人联合伪造了一起莫须有的绑架，目的是大勒布斯基的一百万。
总之，可以确定的是邦妮并没有被绑架，她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家。
▲塔拉·雷德扮演的「绿脚趾」邦妮：帮我把指甲油吹干
但如果深究下去就会发现，无论哪一种可能性，都无法解释片中几个重要疑点：
装着赎金的箱子究竟去哪了？
督爷的车是不是小学生偷的？
妻子邦妮有没有参与策划绑架案？
如果说督爷是受限于角色视点而无法看清全局，那么拥有「上帝视角」的观众，这一次竟然也没能找到一种完全自恰的最优解。
科恩兄弟为《谋杀绿脚趾》安插上了西部片式的开场，犯罪片式的案件和人物，悬疑片式的复杂谜题，喜剧片式的活宝三人组，甚至在督爷的幻想片段直接照搬了经典歌舞片《第四十二街》。
这些熟悉的类型片元素构成了《谋杀绿脚趾》最表层的符号系统，但它的目的却不是要将观众缝合进舒适的类型程式。
恰恰相反，它利用了我们的观影惯性，故意引导我们去碰壁，去触礁，让那些约定俗成的期待一次又一次落空。
在自我怀疑和大惑不解的挫败中，《谋杀绿脚趾》的意义才真正浮出水面：
有没有可能，真相本身无非就是虚妄的幻想，寻找意义的人终究会迷失在意义的迷宫。
由此一来，影片的野心便不在于反类型，而在于反阐释，一切所谓线索只不过是障眼法，或许只有督爷本尊才是唯一的真实。
《谋杀绿脚趾》有一个非常特殊的游离在叙事之外的角色，他就是担任旁白的全知者「陌生人」（the stranger），由演过众多西部片牛仔留着标志性小胡子的山姆·艾略特出演。
在象征意义上，这两个极端形象的对比，构成了影片最疯狂的反叛。
头戴白色牛仔帽、身穿牛仔衬衫的「陌生人」，是无数西部片重叠而成的类型化人物，甫一亮相便被贴上了老派硬汉等等固定标签；
反观督爷，蓬松乱发遮住一脸倦意，旧毛衣配睡衣裤不修边幅，手里永远握着一杯白俄罗斯酒——他是前所未有的、难以预测的，因此不自觉地被他吸引。
「陌生人」留给督爷一句人生箴言：
有时你吃掉熊，有时熊吃掉你。
而督爷用他自己的信条回应：
督爷扛得住。（The Dude abides.）
正所谓以一种以不变应万变，有点类似当下的「佛系玩家」。
尽管《谋杀绿脚趾》有一条贯穿全片的罪案主线，但它从未把重点放在对案件本身的推理上。
相反，它完全以人物为中心，让观众沉浸在督爷那套独特的价值观和精神状态里，将这些行为举止放到罪案的语境中，越发显示出科恩兄弟那带有作者烙印的荒诞感和黑色幽默。
▲科恩兄弟二位爷
在请求督爷代交赎金之前，百万富翁大勒布斯基问道：
什么才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无所畏惧的精神，做好准备迎难而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督爷思考片刻：
嗯。除了这些还需要一对睾丸。
督爷善用语言「降维打击」，其实远非抖机灵这么简单，这意味着他总能从别人创造的语境陷阱里逃脱，并且把它转化成自己最熟悉最舒适的状态。
就好比无论走到哪个陌生环境，他都必定要调上一杯「白俄罗斯」；
不管经历了多大的变故多危急的处境，他都要回到保龄球馆跟两个基友插科打诨；
哪怕是脑袋都被人按进马桶里，也要捞出墨镜重新戴上。
科恩兄弟为约翰·古德曼和史蒂夫·布西密量身定制了沃尔特和唐尼这两个角色。
然而督爷起初并没有固定人选，这个角色的灵感源自二人在筹拍处女作《血迷宫》时结识的制片人杰夫·道德。
他酷爱「白俄」，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同时还是反战激进组织西雅图解放阵线的成员。
为了演好这个角色，杰夫·布里吉斯特意增肥出了隆起的啤酒肚，从衣柜里挑选出最随意的衣服，平时也穿着它出入片场。
布里吉斯诠释出来的督爷，谈不上真正喝醉，却也从未清醒。
就这样过着半梦半醒、自得其乐的日子，即使遇上大风大浪也淡定自若，只要「白俄」、保龄和大麻在手，人生中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不乏研究者对督爷加以严肃的政治历史解读，但吸引督徒的始终还是这种「无为而治」的处世风格。
正是这种作风，让督爷成了保龄三人组中不可或缺的调和者，从而造就了史上最奇异的银幕拍档。
沃尔特疑似因越南战争的创伤患上弹震症，三句话不离越战，遇到小事便暴怒，还对离婚多年的前妻念念不忘，不仅养着她的狗，还改宗犹太教。
而唐尼胆小如鼠，沉默寡言，一开口必被沃尔特呛声，这三个性情迥然相异的「怪人」却是彼此最可靠的后盾，甚至就连每次出现在画面中的位置都基本相同。
影片结尾，唐尼突发心脏病去世，沃尔特和督爷用超市买来的咖啡罐盛装骨灰。
在临海的悬崖上，沃尔特依旧发表了一番跑题到越南战争的致辞，骨灰朝海洒去，却被风吹回督爷脸上，他像平日一样骂了沃尔特几句，然后两人拥抱。
如此出乎意料，却在情理之中，逆风的骨灰和沃尔特的跑题，何尝不是离题的闲笔，却成就了全片最动人的场景。
二十年后，我们或许会忘记绑架案的来龙去脉，但依然记得督爷和他那杯永远不离手的白俄罗斯酒，当你情不自禁地为这些迷人的细节发笑时，就已经成为了一个「督徒」。
作者 ✎麻友安
编辑 ✎斯特辣不耐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