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卫平&冈田武史：取经日本足球，一次理想主义的破灭 | 老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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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学习日本足球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但其实在职业足球联赛的执行层面，能看到的动作却不多。

回望中国职业足球的历史，却有一个中国“足球痴”和一个日本“足球偏执狂”曾经走到一起来，短暂的给中国足球带来过一些光亮。

文/ Jose  编辑/ 郭阳

本文首发于Jose的足球装备屋，生态圈授权转载，有改动

天天喊学习日本足球，怎么不引进日本教练？

虽然年初结束的亚洲杯上，日本足球最终名列第二，被卡塔尔的神仙球击溃，但在日本男女足近年来稳定的成绩下，这些年里“学习日本”的呼声一直没有停息。然而，虽然动辄口号喊的响亮，但在向日本足球学习的道路上，中国足球几乎没有真正实践过。

一则2011年的报道里，在时任以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蔡振华领衔的中国足球考察团对日本的调研时，日本足球“教父”、前日本足协主席川渊三郎说，在他的记忆中，中国足协几乎每年都会派考察团来日本学习。至于效果，他直言不讳：“这么多次考察，都白来了，中国足球没有任何提高。”

日本足球“教父”、前日本足协主席川渊三郎

他表示：“作为足球从业人员，我们不仅希望我们自己的足球能发展起来，更希望我们的竞争对手也发展起来，这样，才有竞争。只有竞争，大家的水平才能进一步向前发展。”

其他日本足坛人士也表示：“此前，你们也曾多次来我们这学习、交流，但整个过程中，你们总是喜欢跟我们强调‘国情’，说中国国情和我们日本不一样。当然我们也很理解，毕竟大家属于两种不同的社会制度，但这绝对不是理由，也不应该老挂在嘴边。”

的确，日本足球和中国足球差不多同样的时间搞起职业化，但近20年里，日本足球始终在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而中国足球总是不断地在进行尝试，希望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模式或方向，结果每次都不成功，中国足球就是在这种不停尝试中一次次丧失机会，并不断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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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锅不能只给足协，除了足协层面引领的“学习”之外，在职业足球的层面上，对于日本足球我们同样也有学习的方法，那就是引进日本教练员。但这些年里，李章洙、张外龙、崔龙洙、崔康熙等韩国名帅常常在中超拿到高薪，但日本教练却很长时间里鲜有在中国站稳脚跟者。

从一线队主教练，到青训梯队阶层，日本籍教练一直少之又少。日本足球教练务实，但也爱说大实话，再加上民族的历史偏见，他们是很难得到中国足球“领导”的偏爱。

青训层面，日本籍教练仓田安治在中国足球圈早已享有盛名，那份对青训的执着让他很少在一线队抛头露面。他拒绝了日本俱乐部的邀请，背井离乡，辗转中国几大著名的青训基地，即便在大连足球内忧外患的危险境地中，仓田安治所表现出的职业态度表明了自己并非是单纯为了钱而来。

一线队层面，自然也有尝螃蟹的那个人，在中国足坛也总会有真爱之人，有胆量去冒天下之大不讳，做出一些尝试。

这个人，便是宋卫平。

敢于引进日本教练，“蠢货”宋卫平其人

“今天的比赛你们都看到了，这场球肯定有问题。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给浙江球迷一个交待！”这一席话拉开了中国足坛第一轮反腐扫黑的序幕，史称“甲B五鼠”事件，而说这句话的人叫作宋卫平。

2001赛季中国甲B联赛末轮浙江绿城与长春亚泰的比赛中，宋卫平先是因为不满裁判的判罚而冲入球场，最终被罚出场。紧接着在赛后召开紧急发布会，宋卫平当场宣布开除了5名“问题球员”，并向足协递交了一份“黑哨名单”。

宋卫平，这个因为桀骜不驯而命途多舛的男人，在圈子里以“好赌”著称，时常语出惊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偏执狂”。他不仅发起了中国足球的第一次大规模反赌扫黑行动，更是用一所豪宅，赌中国足球的领导者们会对反赌扫黑一查到底，最终却以失望告终……

在当时的足球圈人士看来，宋卫平很“蠢”，抖出了不为人知的黑暗面，不光没得到什么好结果，还相当于断了自己的财路。不过他本人却并不这么想：“绿城不缺搞足球的钱，你们只管踢好比赛。”他时常对球员们说这句话，并且几乎每一个黄龙主场都会来现场观赛。

在杭州开设足校，建立绿城俱乐部的各级梯队，这些在足球圈内当时被认为捞不到钱的事情，宋卫平全都做了。很多人笑他傻：一支在甲B的队伍对人才的吸引力，凭什么去和国安、申花这样的豪强比？

可是结果呢？绿城足校不仅在圈内赢得了极佳的口碑，甚至还凭借文化课优势成为了省重点；梯队就更不用说了，绿城各级青年队在国内可谓成绩斐然，吸引了全国各地的优秀球员，二队在中超预备队联赛的排名也是名列前茅。

“浙江不能没有足球！”当时这句话不知多少球迷至今还记忆犹新。

作为全国经济大省，浙江不缺乏有实力的企业，但是真正在为浙江足球出工出力的也只有宋卫平的绿城集团。因为他爱，宋卫平是一个十足的体育迷，他凭借一腔热血组建了绿城俱乐部，他敢于为球队的利益拍案而起，他更乐意为中国足球奉献自己。

宋卫平做足球不为了什么，他就是爱足球而已。

你可以说他蠢，当马云的阿里巴巴集团挥舞着大笔钞票找上门来，宋卫平仍旧坚持保留51%的股份，最终落得人财两空，马云转而找到了恒大的许老板。可是，那多出来的1%不正是出自宋卫平对足球的爱吗？那是宋卫平作为足球人恪守的底线，他不愿意离开绿城足球，也不愿意让浙江足球落到其他人手中。

你让宋卫平离开足球，可能会比要他命更困难。

宋卫平他爱足球，所以总会让人觉得他“蠢”，但是他做的最“蠢”的一件事，恐怕会让上述都相形见绌，那就是引进日本教练。

敢于来中国任教：偏执的日本足球教父

“比预计地早回来了很多天，真的是非常抱歉。真是想至少再多打一场比赛啊。”2010年7月1日，日本名帅冈田武史带领的“蓝武士”在南非世界杯八分之一决赛中点球憾负巴拉圭国家队——“对不起，我已经无法带领球队进步了。”

尽管带领日本队创造了本土外世界杯中的最好成绩，冈田武史还是选择了辞职。在聚光灯下，“小冈”深深鞠躬30秒，以此表示歉意：“现在只有洋帅可以带领日本队取得进步了。”

遥想世界杯开幕前，这位偏执的日本人高调地向世界宣布：“这次日本队的目标是进入四强！”虽然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是一句玩笑话，而且球迷们也对日本队的表现表示满意，但是冈田本人并不这么想，没有完成任务就是没有完成任务，他自己揽下了所有责任。

这不是冈田武史教练生涯第一次做出看似偏执的举动了，日本队历史上第一次世界杯之旅就是冈田武史带队的。可是他在赛前拒绝征召日本足球旗帜三浦知良，对，就是那个52岁还在踢职业联赛的日本传奇三浦知良。

当然，如此偏执的他，也是有底气的。冈田首次带领日本队在1997年的世预赛中确实打出了不错的化学反应，连克韩国、伊朗等强敌，但到了1998年世界杯舞台上，冈田武史为自己的执拗交了学费。日本队小组赛三战皆墨出局，他不得不引咎辞职。

转身回到日本国内联赛，冈田武史又再次证明了自己，两次J1联赛冠军和一次最佳主教练就是最好的褒奖。不过在此期间，人们又重新见识了冈田武史对足球的偏执，他时常不分昼夜地研究战术，表面上他给予了球员很大的自由度，实际却给球队打上了自己标志性的“小快灵”战术烙印。

“如果选手不能自立、不能自己判断、不能以自己的责任来承担风险的话是不可能获胜的。”在J联赛磨砺期间，冈田武史成为了一名战术大师，也成为了一名心理大师，他带领的球队都有超强的凝聚力。

这位日本教头给人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他可以在新闻发布会上大放厥词，但是转身就为实现目标付出双倍的努力；他也可以顶着压力第二次执教日本国家队，但是反手就追平了队史最佳成绩；他更可以在全国球迷的挽留声中急流勇退，这是冈田武史专属的偏执。

冈田武史的成功也正是来源于他的偏执，他被称作是“日本足球教父”，成为全国人民顶礼膜拜的偶像，奋斗历程被写入教科书，也编入了日本漫画杂志。

冈田武史从名字到长相都像极了中国人所熟悉的日本人形象，一副金边眼镜，冰冷到不带感情的眼神，凝固到没有生气的表情。

然而冈田武史的足球生涯就算做了一辈子偏执的选择，也比不上他第二次从国家队卸任后所做出的这个大胆的决定。

中国，浙江杭州，成为了他的下一站。

宋卫平携手冈田武史，中日足球“愚蠢”的交集

先来交代一下这次携手的背景——由于一系列事件持续发酵，2010年以后的中日关系其实非常紧张，但是日本队在世界杯上的强势表现是中国球迷最羡慕的，也有不少人起了引进日本足球的念头。

大家都知道“足球无关政治”其实绝不可能，因此很多人打了退堂鼓，但中日两个大国不可能连一个有胆之人都没有。前面介绍的那两个特立独行的“足球痴”，便走到了一起。

2011年12月15日，宋卫平执掌的杭州绿城俱乐部通过官网宣布，球队正式签约日本籍主教练冈田武史，前日本国家队主教练将带领绿城队征战新赛季的中超联赛。

在中日关系最微妙的时刻，这真的是一笔“愚蠢”的签约。宋卫平要忍受非议，放弃来自政府的诸多好处；冈田武史则要顶住压力，承受国内舆论的有色眼镜。

这样的举动在足球圈内看来是非常愚蠢的。在外界看来，宋卫平在错误的时间，请来了一个他以为是对的主帅。甚至从结果来看，这次牵手都难言成功。

但是后来冈田武史的一番话，又让人重新审视了这笔签约。

“是绿城足球的理念吸引了我。我不是政治家，但是我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来使中日人民消除纷争、和平相处。现在是中日关系停顿的时候，越是在这样的时候我越是要坚持下去。

就算很多人对日本籍主教练抱有偏见，但是冈田武史每次都用自己的谦虚和敬业打消了人们的疑虑。冈田武史的执教风格一直都是亲历亲为，擅长和球员交流，而且敢于启用新人，这点和崇尚青训为本的绿城俱乐部不谋而合。

冈田武史也确实为沉闷的中国足球带来了一丝新鲜气息，他用自己的实力征服了浙江乃至全国的球迷。即便是在反日呼声最高时，杭州黄龙体育场上“冈田武史”的横幅还一直与“大宋王朝”紧密挨在一起，从未被撤下。

哪怕是在绿城出征客场的比赛中，冈田武史凭借自己的人格魅力让他赢得了全国各地球迷的尊重。

如今再仔细一想，宋卫平和冈田武史，他们俩都是外人看来最特别的一个，宋卫平“蠢”是来自他的热爱，冈田武史偏执是来自他的职业态度，这两位世界上最疯狂的足球人在中日关系最紧张的时候一拍即合，从足球角度来说并不奇怪。

哪怕有千千万万的人批评他们“愚蠢”，但他们都相信足球无关政治，信奉最纯真的足球。

中日碰撞，冈田武史眼中的中国足球

日本足球“教父”级人物飘洋过海来到中国，他所要适应的不仅是在生活方式上的差异，而是中日足球激烈的文化冲突。

“从事足球运动的孩子缺乏‘超越金钱’的梦想，从事专业足球的孩子们缺乏在校的学习时间。这种情况作为职业运动员看上去问题不大，但是不具备逻辑思考的能力的球员只会一昧的依赖教练，在场上很难自己临场应变。”

冈田武史刚到中国时就惊讶于中国俱乐部对于球员的严加管束，不仅是二线队，就连一线主力球员也是住在基地，公私两面受着俱乐部的完全管理。

冈田武史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教会球员“做自己”，他废除了寝室门禁制度，鼓励成年的球员们尽量搬出去住，促使球员学会自立。

这引发了冈田武史和宋卫平乃至中日足球间的第一次文化冲突，他在回忆录中写道：“中国教练组的工作人员以及俱乐部老板被我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说：‘太乱来了！这样做的话是要出大事的！’我反击说：‘关住球员反而才会出大事！’”

废除门禁之后，冈田武史和队员说：“从现在开始什么时候回寝室，空余时间做什么，下午要不要参与加练项目，你们作为职业球员自己去判断。”

“在我看来，中国的球员缺少梦想的指引，大家似乎只是想从中赚钱，一旦得到了金钱的满足，他们就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如果放在日本联赛的话，很多中国球员根本没有出场比赛的机会，但现实情况却是，他们竟然在中国拿着让人惊讶的薪水……”

日本的球员是因为喜欢足球而成为职业选手，但中国的选手则不全是。即使早早来到训练场，不到开始训练的哨声响起，他们的屁股不会离开板凳。在冈田武史看来，大家缺乏“今天也让我们大家一起加油”的气氛，只是单纯的因为要赚钱才聚集到一起训练的。

“作为教练，如果不教球员们去爱上足球，而是一昧地插入球队的生活当中去，那么球员们在场上也很难思考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动作。”冈田补充道，“只有学会自我思考的球员，他的才华就不会被掩盖，在场上的发挥才能不紧张。”

宋卫平与冈田武史的第二次足球文化冲突，发生在用人问题上。去某地打客场比赛的时候，宋卫平曾下令让某球员上场比赛，因为该球员来自这个省份，所以想借这个客场有让他衣锦还乡的感觉——一个典型的中国人情式的决策。

但是冈田武史并没有理会，他有自己使用球员的方针，那就是只使用有实力的球员。“什么亲戚朋友，什么老板喜欢的球员，什么老家是哪里，和我有关吗？优胜劣汰，这才是职业足球。”

“如果用了那些不靠实力进入阵容的选手，对于那些拼命付出的选手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吧。”

不需要什么关系，不用走什么后门，只要努力训练，表现出让冈田教练信服的实力，他就会用谁。

冈田武史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在对抗中国足球多年的顽疾。

应该说，这样的做法确实让冈田武史和宋卫平等领导们产生了一定隔阂，但却赢得了更衣室的一致支持，杜威和汪嵩等老将多次在公开场合力挺主教练。

除此之外，由于对年轻球员们的一视同仁，冈田也确实在绿城青训出品中“挖”出了一批宝贝。绿城93一代正是在冈田武史的提拔下开始展露头角的，陈中流、谢鹏飞、赵宇豪还有石柯等青年才俊已经成为了中国足球的脊梁，其中后卫石柯已经跟随上港获得了中超联赛的冠军。

依靠93一代的给力表现，冈田武史带领的绿城队连续两个赛季都完成了保级目标，他本人也再次受到了球迷们的爱戴。

然而变化却来得太快——“俱乐部没有我想象的有钱。”冈田武史最后在留下这句话之后，宣布辞去杭州绿城主教练的职务，他还希望在中国追求更高的荣誉，但是家庭等一系列原因，让他不得不选择离开。

最后，“愚蠢”的宋卫平也想开了，他多次挽留却还是放手了，这位日本足球教父答应与绿城青训会保持密切的合作，并且将自己大部分教练团队都留在了杭州。

“我希望我的想法可以让中国足球取得进步。”在绿城球迷的欢送队伍中，冈田武史离开了生活两年的杭州，但是他对绿城乃至整个中国足球的影响至今仍未淡去。

这个走在杭州街头就和路人无异的日本足球教父，将自己教练生涯的最后几年与中国足球紧密的连系在了一起，他为中国足球带来的不单单是几个球员那么简单，他的教练团队，他的执教理念都成为了中国足球的一笔宝贵财富。

“中日足球的最大差距，是在一些非常重要的位置上，比如说中国足球的管理者，缺乏那种热爱足球，真心想把这里的足球水平搞上去的人……”

“大将军”范志毅曾在采访中透露，日韩那些和他同辈的运动员现在都已经在各自的管理层中成为了中流砥柱，而冈田的这句话正好直戳痛点，中国的管理层却是在其位不谋其职，真心热爱足球的人去被关在了“冰箱”里。

这些道理都是冈田武史在中国期间告诉我们的，你能从他的身上了解到最真实的中国足球，了解到中日足球之间的巨大差距。想要了解更多冈田武史的故事，大家也可以去看一部豆瓣评分8.5分的纪录片——《冈田武史闯荡中超背后的故事》，你或许有能更深层次的感受到他的足球理念。

至此，中日足球这一次“愚蠢”交集就这样划上了句号，然而这之后呢？中国足球进步了吗？

除了宋卫平之外，还有其他人愿意聘请日本籍主教练吗？我们嘴上那么羡慕日本足球，但中国足球的下一个“宋卫平”又在哪里？

最后，让我们用朴树的《生如夏花》，为这样一次“刹那相逢”做个结尾吧——

“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

我们就这样抱着笑着还流着泪

我从远方赶来 赴你一面之约

痴迷流连人间 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不虚此行呀

一路春光/荆棘啊

惊鸿一般短暂

像夏花一样绚烂

这是一个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

体育产业生态圈史话栏目【老炮儿】

本文首发于Jose的足球装备屋，生态圈授权转载，有改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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