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更多人的前10分钟，才是亚运电竞解说最好的「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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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孟桥、韩荣迪、Alvis 雷
所有人都知道，亚运对于电竞最重要的意义，在于主流舆论场对于这项新兴运动的认知。四年前的雅加达，那些金牌放到各自单项里，或许都不是竞技水平最极致的代表，但却留下了从业者们最多的泪水与情绪。「如何服务主流」，其实是电竞入亚，决定拥抱这个大体系所必须面对的挑战。
选手服务主流，争金夺银逻辑清晰；但他们不是这个舞台上唯一的角色——当全国男女老少亿万观众打开收视频道，听到的第一句话一定是：「观众朋友们大家好，现在您收看到的是第19届亚洲运动会电子竞技项目的比赛直播……」在一定程度上，直播的前10分钟，比后面的比赛还要关键——你想要触达的那个「主流」，一旦选择按下了红色的关闭方块，都将是一次重大的损失。尽管选手们奋勇夺金的赛果新闻还能宣传，但过程的损失，总会让结果黯然失色。这，就是亚运电竞解说区别于电竞解说存在的意义。当电竞离开青年文化的圈层和大众与主流相融合时，总不能张口就是「QWER」。因此，亚运电竞解说的重要意义丝毫不弱于亚运电竞选手。就像春晚主持人与表演嘉宾，他们传递出的整体形象和内容质量，可能会更直击人心，成为很多主流人群对电竞的第一印象。距离明年亚运会开幕，还有一年的时间。相对幸运的是，不同于选手要琢磨版本等大量不确定因素，解说主持的锻炼培养是相对专业和系统化的，尤其是形象管理及发音表达等基本功上，都有大量的师资可以调用。在八个电竞项目中占据半壁江山的腾讯，从22年开始就一直在强调助力产业的基础建设。在8月与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学院共同开展了「竞响亚洲电竞解说培训计划」，邀请了喻梅院长、腾讯电竞品牌总监杨瑞、著名体育解说韩乔生、黄健翔、全国各高校播音主持、新闻传播院系的教授，对即将参与亚运电竞工作的解说进行培训。在我们找到解说屈涛时，他刚刚结束了亚运电竞解说培训班的学业。也许在一年之后，这名来自内蒙古的PEL官方解说，将有机会登上亚运会的解说台，负责将和平精英（亚运版）的魅力传递给更多主流受众。在他看来，最重要的身份转变，来自于对电竞本质的理念转变。过去二十年，电竞从「游戏营销的副产品」到「新兴体育产业」，要改变更多从业者的理解。在亚运会的语境下，电竞赛场就是争夺国家荣誉的战场，而不是某种商品，一切要以竞技和国家荣誉感为核心。「在培训班学到的第一课，是明确了我们作为亚运会解说员的使命。」屈涛在接受ECO电竞派采访时表示。同时，如果能成为一名真正的亚运电竞解说，就必须要考虑到中国体育解说员团队的国际形象。需要了解亚洲各个国家、地区的风土人情、宗教习惯，这其中既涉及到客场参赛国的正确称谓和禁忌，还包括如何用正确的语言呈现比赛内容，相比过往在网络直播平台，要加倍地「谨言慎行」。这点在传统体育中很常见，解说员要做到「在公平公正解说的前提下，既能适当支持中国队，又能做到不冒犯其它国家」。个中尺度，仍需解说本人去拿捏。
而电竞解说，又素以奔放多样的风格见长，这种差异性是他们最重要的资产之一。「红线」之下，解说们都需要符合大众审美，对自己的风格进行调整。这意味着许多平日里习以为常的玩笑和梗，都必须要被雪藏至亚运会之后了。「前辈曾经对我说，解说员这份工作，就像是在一条线上跳舞。离线太远，观众嫌你无聊。过线太多，就会惹上大麻烦。其实作为电竞解说员，我们的工作一直处于一种权衡的状态。登台亚运，就意味着我们需要把这根弦绷得更紧，因为这不再仅仅是一份事业，更是使命，我们代表的也是中国电竞行业的整体形象。」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更像是一个亚运解说的及格线。60分以上的要求，是内容。亚运转播镜头之外，整个主流群体的构成极为复杂，解说员甚至需要考虑到传统体育观众、纯球迷甚至完全不会使用电脑手机的中老年群体的观感。第一个需要调整的，是表达措辞。比如在和平精英电竞赛事的语境下，「马枪」这个词就被用来形容选手枪法失准这一情况，PEL的观众都能听懂。他们甚至还自行发展出了「马术」、「马场」等专有词汇，用来调侃选手的失误。然而，在亚运会的语境下，解说就必须考虑到所有观众，「马枪」一词也必须被替换成更为体育化的词汇，比如「技术性失误」或「枪法失准」。语言之外，解说的节奏也需要进行调整。屈涛认为，在亚运的解说舞台上，电竞解说员的节奏必须整体放缓。「电竞赛事与传统体育赛事有个本质上的不同，电竞比赛在一瞬间内呈现的信息量是爆炸式的。」屈涛解释道，「很多情况下电竞解说员需要在极短的时间里接收和消化赛场信息，并尽可能快速地呈现给观众，这也是很多电竞快嘴解说的风格很像RAP的原因。」然而，到了亚运的赛场上，这种节奏就必须被放缓。一来是不能只顾及电竞深度受众的感受，需要为更多受众放慢语速。另外屈涛也表示，严肃稳重的解说风格，更符合这项国际体育盛会的氛围。而出于电竞项目的特殊性，权衡受众观感必然不会是一项容易的任务。作为亚运候选解说员，屈涛们还肩负着向大众科普电竞内容的责任。事实上，「科普知识」这一任务并非只存在于初登场的新体育项目上。就拿奥运老牌项目花样游泳、花样滑冰及跳水来说，很多观众能从项目中获得纯粹观感上的满足，但要论这些项目动作的难度，或者编排逻辑背后的专业意义，可能只有少数观众能够完全理清。也正因如此，许多非对抗性体育运动都为特定动作制定了一系列编号，以方便解说员进行解说，并让观众有据可查。比如跳水运动中的207C，就代表「面向跳板(台)向后跳水表抱膝3圈半」。体育解说员在报出动作编号之后，也会向观众解释编号所对应的动作。久而久之，就在观众群体中建立了认知。随着奥林匹克运动的发展，一些动作甚至被挂上了运动员的名字。中国观众们熟悉的，就有鞍马项目中的「李宁交叉」（正交叉转体90度经单环起倒立落下成骑撑）；跳马运动的「程菲跳」（踺子后手翻转体180º-直体前空翻转体540º）；吊环的「李小双十字」（从支撑开始慢落下成悬垂直臂压上成十字2秒）等。这些动作的名称，既承载着中国人多年的体育记忆，同时也被世界所熟知。而对于初登亚运赛场的电竞项目来说，暂时还不存在这些耳熟能详的词汇。要改变这一现状，一方面需要中国选手在赛场上创造历史。另一方面，解说员们也需要在解说席上尽一份力。对于屈涛个人来说，这样的科普任务也是亚运解说工作的难点之一。为了帮助观众们建立对于电竞赛事的认知，屈涛选择借鉴那些同样新入局国际赛事的传统体育项目，从这些项目的解说语言和节奏中寻找共性。话量的权重，也会更倾向于对基本概念和逻辑的诠释。而今年的北京冬奥会中新增的7个小项目，就是屈涛的主要学习目标。「重要的是前期准备工作，需要在赛前对一些电竞专有语言做出体育化的调整。尽量能够做到信达雅，用类比的方式让观众理解电竞项目的基本逻辑。」屈涛解释道，「当然这对和平精英、FIFAOL4这类比较直观的项目而言相对简单。对于每场比赛都需要向观众们解释兵线、水晶、防御塔的MOBA类项目来说，挑战会更大。」与同为亚运电竞解说候选人的屈涛相比，在广东体育频道有16年传统体育赛事解说经验的「真·前辈」蔡晟譞，面临着完全不同的情况。如果说和平精英解说屈涛的工作关键在于「用更体育、更大众的语言来呈现传统电竞项目内容」，那么亚运会FIFAOL4电竞项目获选解说员蔡晟譞在关注的，就是如何有效提炼足球与电竞的共通之处，尽量填平传统体育与电竞的差异性。蔡晟譞的本职工作是广东体育频道的体育评述员，用他的话来说，一名足球解说员的工作总共分为三点：第一，对场上形势进行播报，向观众们传递正在发生的事；第二，用生动的语言渲染比赛气氛，最大程度上将观众们代入「当下」；最后，对场上即将发生的状况进行预测，让观众们看到「未来」。蔡晟譞认为，足球类电竞赛事的解说，也要遵从这三点原则。但在此之前，传统体育解说们还需要先适应电竞赛事的快节奏。「在一开始解说FIFAOL4的时候，我甚至要拿出解说NHL冰球时的速度，节奏实在太快。」蔡晟譞在接受ECO电竞派采访时，这样说道。当然，从传统体育转向电竞的解说们也有着自己的优势。比如上文提及的一系列基本功问题，科班出身并长期在电视转播中亮相的他们，对于这些细节的把控程度已经深入骨髓、相比之下，传统电竞解说们仍需花更多的时间去补这一课。对于亚运会电竞解说的终极目标，蔡晟譞和屈涛有着极其相似的理解。「你可以跟北方人讲吃糖饼烫后脑勺的笑话，他们听得懂，是因为北方人知道糖饼是什么。到了广东、珠三角这类地方，你就要把糖饼换成流沙包，因为广东人大多数人没吃过糖饼。」蔡晟譞认为，亚运电竞FIFAOL4解说这份工作就跟上面这则笑话一样，都讲求一个「调众口」。让平时只接触足球比赛的观众通过对比尽快了解两者的差异和审美的不同，同时也希望以此为载体分享足球运动和足球电竞的信息，让观众更深入关注现实中的足球和FIFAOL4。结合以上，还是要尽可能照顾到所有受众们的观感，让更多观众们享受体育竞技的刺激与魅力。而在这一点上，解说传统体育的经验可以更多地带入电竞，并分享给更多相关解说。目前为止，蔡晟譞已经解说过四届亚运会。包括足球在内，他已经解说过近20项传统体育赛事，从事足球电竞赛事解说也有6年时间。对他而言，足球电子竞技在他看来是他解说过的众多体育项目之一。「许多年轻的解说，包括自己在解说一些不太熟悉或比较小众的项目时，会陷入一个误区。」蔡晟譞这样解释。「因为不熟悉这个项目，而刻意追求去将其中的技战术和更深层次的东西解读清楚，其实这些未必是大众欣赏比赛时所需要的信息，过分深究反而会忽略比赛解说本身引导观众欣赏的工作，同时出现适得其反的效果。以FIFAOL4为例，我们可以从现实与模拟的直观的差异上去分析，提到现实中球员的处理和电竞赛事中选手的操作选择的不同，但没必要过度深入地去讲解选手的战术板设置、助教选择，因为这些未必是在观赛时普通大众所亟需的信息点。」 蔡晟譞一直都在强调一点：在亚运赛场，没必要在欣赏比赛以外的角度，过度强调电竞和传统体育之间的差异性。的确，在亚运会的舞台上，传统体育和电竞在受众及表现形式上，存在着客观差异，作为解说也要在工作过程中针对这些差异进行调整。但事实上，更多的差异和调整都存在于解说技法的层面。在心态上，解说员应该将电竞和传统体育放在同一平面内，这样才能向观众们呈现共性，而非差异。「当你刻意去区分这两者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多了许多枷锁，从而影响到我们自身的工作完成。」蔡晟譞表示。「电竞也是一样，没有必要在观念上和传统体育完全割裂开来。」体育运动，是人类最深层次竞争意识的体现。而解说员这个角色也是如此。无论面对的是足球、篮球还是电子竞技，解说员们最根本的职责都是用最通俗的语言，向更多的人说清楚项目的规则，并传达竞技的精神。
这句话看似简单，但对于认知门槛高和竞技故事线多的项目来说，反而越不容易。因此，当外界把目前全都投向亚运电竞运动员的人选时，电竞解说们也正在经历着一场「可能是从业以来最难的一次大考」。
真正高水平的人，从来都不是在某一个时刻水平高，而是在无穷变化中保持着平均的高水平。发展的洪流，终究会把电竞推进「主流的入海口」，解说们需要跳出自己的舒适区，成为那个无论面对何种风浪，都能勇往直前的「舵手」。
留住更多人的前10分钟，才是亚运电竞解说最好的「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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