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脊灰感染者、医生和父亲，他用亲身经历回答你对疫苗的疑问
本文作者唐旭是山东省一家社区医院的医生，疫苗免疫接种是他的日常工作之一。出生于70年代末的他在8个月大时，因没能服用预防脊髓灰质炎的口服疫苗，不幸被病毒击中，落下了肢体残疾。那些年间，中国多地爆发过脊髓灰质炎疫情，有不少像唐旭一样被感染的儿童，他们成为当年基层防疫工作不完善、社会防疫意识整体欠缺的缩影，出于保护作者隐私的角度，文章没有配作者的照片。
//缺失的那颗糖丸让我落下了终身残疾//
我是1979年末生人，今年38岁。我出生在山东省淄博市沂源县。8个月大的时候感染了脊髓灰质炎（注：脊髓灰质炎就是俗称的小儿麻痹症，是由脊灰病毒侵入血液循环系统导致的一种急性传染病，下文简称脊灰）。我当时太小了，不可能有什么记忆。后来听长辈们偶尔提及，能拼凑出一些患病的情况：突然高热42度、四肢短时间内瘫软（用我妈妈的话说，眼看着腿就软下去了）、蛙状腹（腰段脊髓受累导致的肋间肌、膈肌、腹肌瘫痪所致）。总之情况很严重。初期所接受的治疗也就是以对症治疗为主，用了些药控制体温，控制高热抽搐，救命要紧。
现在的孩子生下来2-4月龄要吃糖丸，或者要注射含有脊髓灰质炎疫苗的联合疫苗，就是预防这病的。我染病的原因很简单：第一，没有吃预防脊灰的糖丸，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那年有春汛，大水把去市里的路冲坏了，县防疫站那年初夏就没进糖丸，也就一个月的事。不过现在想想也不全怪那次春汛，糖丸来了我们也不一定吃。当年防疫工作真的不怎么上心。谁都觉得得病这事是天注定，哪那么巧就赶上了呢？
第二，我患病的那个夏天，我们当地爆发了脊灰疫情。附近几个镇上不少儿童患病，具体人数不清楚，但我家附近几个村里，仅我听说或者见过的、和我同龄的脊灰后遗症患者有十几人。有论文称脊灰患者会有1-2%的几率留下残疾，按这个比例来算，至少有两三百人发病。
据当时的一份全国性调研报告显示，被调查的多个地区1-4岁儿童超过一半的孩子没有脊灰抗体，很容易造成脊灰疫情爆发，这也被此后数年间中国多地脊灰疫情记录所证实。而且，当时大部分儿童服用疫苗的年龄是从1岁起，像我这种8个月大的孩子，不服用疫苗是常态。所以，我没服用糖丸的真正原因，是整个社会对防疫工作的重视程度还远远不够。
我的家庭情况不错，父亲母亲是三线厂技术工，在当年也算是高知家庭。所谓三线厂主要是兵工厂，上世纪60-70年代为了备战，被秘密安置到了山区。从我记事开始，父母就带着我全国各地奔走治疗。当时没有很深的体会，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让他们受苦了。
我会对自己生病这件事感到失望。但思考一下整个社会发展的过程，当年的疫苗工作只是文革后国家百废待兴、社会剧烈变革的缩影。当一个国家各个行业都处于一穷二白之时，政府有无数重要的事情去做，防疫工作也必然千疮百孔，不可能很完善。
看看现在的全球脊灰分布图，发病的地区全是战乱之地。为什么？因为脊灰等传染病是公共卫生系统是否健全的晴雨表，而公共卫生则是一国国力重要基础指标。有了疫苗还不够，还要有稳定的接种渠道，有详实的接种记录，有了这些才能使疫苗发挥最大效力。所以，即使有了疫苗，在贫瘠之地和战火之处，威胁千万人生命的死神依然存在。
//感谢相信防疫工作的群众//
我目前在一家基层卫生院工作，主要诊治社区里的常见病。这些年，乡镇卫生院成为基本公共卫生工作的主体。除了日常诊疗，我们也要负担12项国家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预防接种工作就是其中之一。预防接种乍看起来非常简单，但一旦全面开展，会大面积提升辖区居民的健康质量。
我之前很少在工作中跟病人讲我自己的故事，但现在我觉得分享自己的故事更能达到公共教育的目的，而这也是国家基本公共卫生工作之一。我经常在一些论坛上宣讲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知识。我们也会印制有关预防接种和其他公共卫生知识的宣传图册。相对而言，预防接种算是中国整个公共卫生服务中做得最好、最系统、最持久的一项工作。
很多人会关心地问我，去年山东曝光的疫苗因未冷链保存而可能失效的事件，对于基层接种率有何种影响？
事发之后一两周，预防接种门诊的人数确实有所下降。但因为预防接种在我国是一项坚决执行的制度，出事以后全国预防系统加大自查力度，同时也加大了宣传力度。那几个月我们单位专门抽调人手，挨个打电话通知孩子来打疫苗。当季度接种人次和接种率没有下降。
这件事过去一年了，至今依然在警醒着我们这些防疫工作者。群众们对防疫工作还是很认可的。他们知道会有害群之马，但依然相信我们。我们很感谢他们。
//二类自费疫苗该不该打？//
我们国家确实普遍存在非强制接种的二类自费疫苗接种率低的问题。以我们医院为例，辖区人口的一类疫苗接种率能达到94%，二类疫苗的接种率不足5%。但也要分种类。比如水痘疫苗，它是二类疫苗，但属于防疫部门重点监控的病种，也是儿童高发病种，所以这个疫苗的宣传监督力度都很大，疫苗接种率能达到90%，几乎和一类疫苗一样高。
影响二类疫苗接种的因素很多，经济因素并不是最主要的。毕竟一针一两百块的疫苗费不会对普通家庭造成很大负担。普通人对待二类疫苗的看法是，都知道好，但都认为没有必要。国家没有强制的肯定就是不重要的。这就是普通人的认知。这里面有反智倾向，更多的我认为是科普工作没有做到位。
我也有孩子，作为父亲和医生，我强烈支持家长给孩子注射一类疫苗。至于自费免费如何取舍，二类疫苗要不要全打，我的建议是孩子健康情况允许的前提下，打比不打好，多打比少打好，打贵的比打便宜的好。但是，要注意，打便宜的也足够得好。所以不用太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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