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的闯入者，强人头上的伞

暴雨突至。莫斯科卢日尼基球场颁奖台上的普京，头上罩了一把身后随从为他举起的大黑伞。而他身边的国际足联主席因凡蒂诺、法国总统马克龙、克罗地亚女总统基塔罗维奇等人，身上都淋透了。

看起来，这一刻，现场只有一把伞。

众目睽睽之下，普京应该会让随从把伞让给作客的女总统吧？

我想错了。普京没有任何表示，若无其事站在伞下，微笑着跟上台领奖的克罗地亚球员一一握手。

普京头上那把伞，唯我独尊的伞，那么扎眼。

这是一幅极富象征意义的画面——什么是强人政治？这就是。

克罗地亚女总统在雨中微笑，跟自家球员一一拥抱。

几分钟后，工作人员赶来，分别为每位颁奖嘉宾撑起一把伞。普京头上那把伞，跌下神坛。

不过，那把伞，很快就引起议论纷纷。

在媒体面前，普京对工作人员提出批评：“这个夜晚，大家似乎忘了女士优先这句话。”

其实，不是工作人员忘了，是普京自己忘了。也许，内心的狂风暴雨，搅得他忘了顾及起码的社交礼仪。

暴雨，是从俄罗斯世界杯决赛第52分钟袭入普京内心的。那一刻，四个警察装扮的女人闯进球场，分散开来，满场飞奔。安保人员在她们身后猛追。全场哄然。女人们以胜利者姿态面带笑容地跑，其中一个直接跑到19岁的姆巴佩面前，与其击掌。很快，她们被一一拖出球场。

电视转播镜头并没有对准包厢里的普京。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且不说一场全球瞩目的比赛，闯入闹场者，打了东道主安保的脸；他应该已经意识到了，这几个闯入者，是冲他来的。

女人们正是冲普京而来——她们是俄罗斯女子朋克乐队Pussy Riot（“暴动猫咪”）的成员。这个乐队成立于2011年9月，也就是与梅德韦杰夫“二人转”的普京宣布他要回来再度竞选总统之时。她们批评普京玩弄民主，也批评东正教对普京的支持。在她们看来，俄罗斯的政治体系是“一个阶级体系、一个封闭体系，而政治只是为特殊利益服务”。她们“连呼吸俄罗斯的空气都觉得恶心”，立誓“寻找真正的美和诚实”。

2012年2月，“暴动猫咪”在莫斯科东正教救世主大教堂做了一次抗议演出，高唱《圣母玛利亚，把普京赶走》。随后，乐队三名成员被捕。

2012年8月，伦敦奥运会期间，普京对英国媒体说，“暴动猫咪”的演出“没什么好看的”，不过这三个女人“不应该受到太严厉的惩罚”。

2014年2月，俄罗斯索契冬奥会期间，“暴动猫咪”因政治抗议被警方拘留。

2018年3月，普京以76.69%的高得票率第四次当选总统。很多人愿意让渡一定的自由，在强人羽翼下获得安全感。当然，还有23%的人不这么想。

这一次，“暴动猫咪”又败了普京的兴。

在行动前录制的视频中，“暴动猫咪”是这么说的：

亲爱的朋友们：

可能你已经知道，俄罗斯的法律是毫无章法的。任何一个警察都可以毫无理由闯进你的生活……

（警察）你应该为自己避免遭受刑事指控而工作，你也不能毫无理由地逮捕人民。

为了这一切能够发生，这里应该引入政治竞争。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选择权。

这些事，都非常简单。

但是你要自己决定，你自己能做些什么。如此，俄罗斯才会变得越来越美好……

我们此次闯入球场，是为了声援以下主张：

1.释放政治犯；

2.抗议因社交主张导致的入狱；

3.释放因政治集会拘留的人群；

4.允许俄罗斯国内的政治竞争；

5.不捏造刑事案件，不留人羁押。

就这样，“暴动猫咪”闯入一场为主人长脸的盛宴，闯入强人普京的盛世，在普京眼皮底下，充满活力地奔跑。这一行动本身，胜过千言万语。

暴雨中，普京头上那把伞，也就一点也挪不开了。

伞在头上，是一种遮蔽，遮蔽不想让世人知晓的；也是一种保护，保护强人的形象和盛世的幻象。

强人，也就是不安全感极强的人。

强人斯大林中风摔倒，他的大清洗计划主要执行者、克格勃头子贝利亚进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把地上的斯大林扶起来，也不是叫医生，而是翻箱倒柜找出斯大林房间的保险箱钥匙，把几份机密文件偷出来。已说不出话来的斯大林瞪着他，眼睛里有怒火，也有一个将死之人的深深恐惧。久居权力巅峰，害人无数，到头来，留给世界的，不过是一点可怜的害怕。

1960年代末，捷克摇滚乐队“宇宙塑料人”曾经在《百分之百》中这样唱：

他们害怕老人的记忆

他们害怕年轻人的思想和理想

他们害怕葬礼，和墓上的鲜花

……

他们害怕未来

他们害怕明天的早上

他们害怕明天的晚上

他们害怕明天

他们害怕未来

他们害怕电吉他，害怕电吉他

他们害怕摇滚乐

他怎么回事？连摇滚乐队都怕？连摇滚乐队都怕？

……

那么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怕他们？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