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胡耀邦最后的山水间远行：在张家界（下）

题记：

　　张家界山水秀美纯洁，深深地感染了胡耀邦。他来到张家界，一上午3小时行走11华里，是生命中最后一程山水远足。 

           4. 神奇纯洁风光感染胡耀邦

　　11月14日天气晴朗。上午8时，胡耀邦乘坐旅行车由南向北进入张家界景区。他身着淡米色风衣，足蹬轻便旅游鞋，沿着金鞭溪信步而行，一口气走完11华里全程。胡耀邦好久没有走这样长的山间道路了。

　　清澈透明的金鞭溪潺潺流淌，山道沿溪修筑，当时还高低不平，却丝毫不减胡耀邦的游兴。

　　山溪两边秀峰奇出，秋色将武陵源晕染得分外纯净。胡耀邦一路走来，兴致高昂。

　　当地为胡耀邦准备了3匹马以备代步，他哪里肯骑，只管一路说说笑笑而行，不时伸出大拇指赞道：“这里的山景真美啊!”

　　金鞭溪谷中游人不少，胡耀邦很快被认出，走出不远就被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发现。孩子上前来连声叫道：“胡爷爷您好，胡爷爷您好！” 

　　胡耀邦低下头问孩子：“你姓什么?几岁了?”

　　孩子大方地回答：“我姓刘，5岁了。”

　　胡耀邦叫道：“摄影师，请给我俩拍一张。”与小娃娃合影后，他又主动招呼，和孩子全家合影。

　　一群来自上海的青年人见况，上前要求说：“耀邦同志您好，同我们合个影吧。”胡耀邦满足了他们的要求。

      1988年11月14日上午11时许，胡耀邦走出金鞭溪小道，来到“水绕四门”。前排左1是专家村宾馆经理王锡赐

　　又走不多时，胡耀邦被一位河南妇女认出来了。她带着自己的女儿走上前来，利索地站在胡耀邦身边说：“总书记，咱们合个影吧!” 她们的要求立刻得到满足，这位女性说：“这才是咱们老百姓的官！”

　　胡耀邦同路上游人合影多次，当然走得慢了。有的时候，胡耀邦面前站满了人，狭窄道路为之拥堵。警卫人员开始阻拦游人上前同胡耀邦合影和搭话。

　　胡耀邦要警卫们不要这样，他说：“你们别担心，群众不会杀我的。”

　　胡素贞跟在叔叔身后，被此情景感动。她听到一个游人喊道：“耀邦同志，我们尊敬你！”一时间控制不住情感，她的眼泪刷刷地直流下来。（1999年2月访问胡素贞的记录，她与本文作者谈到此处，又一次流下泪水）

　　时近中午11时，胡耀邦一行走出金鞭溪，来到山中一块平地“水绕四门”，是通往几个名胜景区的枢纽地带，武陵源区“专家村”宾馆经理王锡赐已经等待多时了。

               5. 下榻武陵源“专家村”

　　张家界风景区在20世纪80年代初逐步为外界所知，当时靠近景区东部的武陵源区属于常德地区慈利县。1985年，湖南省打算合作开发张家界，邀请一批外国专家前来考察。湖南省办公厅出资，省政府副秘书长薄贵先主持，建造了12个杉树皮做屋顶的别墅式小屋，各有独立卫生间，在当地独领风气之先。

　　这些小房子当时主要供来华专家暂住，故名“专家村”。后来合作未成，小房子留了下来，成为省委办公厅资产，已有新招收的24名工作人员。1988年8月，老资格的省委接待处干部王锡赐担任“专家村”经理。

　　王锡赐到任后，觉得光说“专家村”3字不知所指，建议加上“宾馆”后缀。经上级批准，即称“专家村宾馆”。张家界旅游业茅塞初开之时，这里就是最好的宾馆了。

　　11月10日，52岁的王锡赐接到湖南省政府办公厅电话通知，胡耀邦将于11月15日到张家界，请王锡赐做好接待准备。王锡赐一听，既然还有几天，自己就上一次长沙，请示宾馆建设的几个问题，顺便采购食品。

　　王锡赐第二天就到了长沙。12日，王锡赐来到办公厅接待处，那里的负责人一见王锡赐就说，你怎么来长沙了？我给你一个正式通知：“前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同志，由省委副书记万达陪同，14日从大庸到你们那里，要接待好，安排好食宿。你要马上赶回去。”

　　原来是胡耀邦前往张家界的日期提前了。王锡赐马上说，耀邦来了我很高兴，一定接待好。但是现在我的越野车出了毛病，还要修呢，怎么办？

　　办公厅的同事说，这好办，派车把你送回去嘛。

　　第二天，省委办公厅派车将王锡赐送回张家界。那时的张家界武陵源只是粗具模样，农贸商品缺乏。王锡赐从长沙出来一路买菜，到武陵源时大致把菜买得差不多了。主要是蔬菜，还有一些调料。

　　当天下午回到专家村布置工作。大家一听是胡耀邦要来，都非常高兴，很自觉地忙碌起来。安排停当，王锡赐在14日上午前往“水绕四门”迎接胡耀邦。

　　王锡赐回忆，那天上午，天气温暖，我随同武陵区党委书记卓志初等人从索溪峪出发，前往“水绕四门”。到上午11时许，胡耀邦从金鞭溪方向走过来了，大家朝他拥过去，争相同他握手，气氛非常热烈。胡耀邦的随行人员说，一路上有许多游人向耀邦问候、握手、合影留念，所以走得慢了。

　　胡耀邦从“水绕四门”上车，开到“专家村”下榻，入住第12栋，是惟一有套间的房子。

　张家界专家村宾馆中胡耀邦住过的房子，后来房顶已改装。钱江摄

　　王锡赐听接待处的同事说，耀邦同志年纪大了，睡不得太软的“席梦思”垫子。王锡赐本人的腰就不太好，睡硬板床，就把自己的床板腾出来，安排在胡耀邦卧室里。

　　当时的“专家村”没有空调，服务员在他房间里放了一个电暖气。

               6. 再见了，黄龙洞

　　胡耀邦午后休息片刻，下午到武陵源风景区东部的黄龙洞。

　　黄龙洞口，胡耀邦逐一朗读名人题刻，谢绝旁人搀扶，迈步走入洞中，由导游周密讲解。

　　胡耀邦在黄龙洞景区总共3小时。游览中，周蜜两次劝阻在身边吸烟的游人掐灭烟头，胡耀邦默默看在眼里，整个游览过程中，他始终没有吸烟。

　　临出洞时，胡耀邦说：“现在，我的最大愿望就是出洞去抽支烟。”出至洞口，他转身凝望良久，道一声：“再见了，黄龙洞！”

       1988年11月14日下午胡耀邦游览张家界黄龙洞后下山途中。左1是专家村宾馆经理王锡赐

　　刚走出黄龙洞不远，胡耀邦又被游人认出，将他团团围住，争着要求合影。一位女性很爽朗，得到了和胡耀邦合影的机会。合影之后她说：“耀邦同志，我要向您提点意见。”

　　胡耀邦停住脚步，听她说些什么。

　　这位妇女说：“现在党风不好，中央不整治不行。我要提意见，就是不要我这个党员也要提。”她一口气不迭声地数落腐败现象，要求整治，说得十分坦率。

　　游人围拢来使警卫员有些紧张。胡耀邦开玩笑说：“你们耽心有人杀我？杀我胡耀邦有什么用？”

　　胡耀邦站着听完那位女性说的话，点头和她告别。

　　胡耀邦到黄龙洞景区休息室饮茶，休息片刻。讲解员周蜜抓住机会，捧出一个本子请胡耀邦题字留念。胡耀邦接过来，一边夸奖周蜜讲解得好，一边打趣说：“小姑娘，我的字可值钱了，一个字两千块。”众人闻言皆笑。

　　晚上，胡耀邦在“专家村”用餐。餐前，王锡赐经理对胡耀邦说：“我们这个山沟里还很穷，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您老，您这个老红军大概好久没有吃红薯了吧？我们烤几个红薯和板栗给您尝尝好吗？”

      胡耀邦应声而道：“好好，谢谢你们！”随即，他将一支“骆驼牌”香烟递给了王锡赐，请经理享用。

　　晚餐由经理王锡赐安排，胡耀邦对颇有湘西风味的“土菜”很感兴趣。王锡赐没有安排高档菜肴。在他记忆中，上了红烧鸡、红烧肉，还有张家界溪流中手指长短小鱼，还有一些蔬菜。王锡赐特意向胡耀邦介绍了山里人喜欢吃的红烧猪蹄。也许是一天游山累了，胡耀邦胃口不错，一连吃了6块肉。

　　席间，大家纷纷向胡耀邦敬酒，祝他健康长寿。胡耀邦不多饮酒，把酒杯端得高高，笑着说：“祝大家好！你们年轻，你们多喝点。”

　　当年21岁的“专家村”接待部工作人员，进入21世纪后担任“专家村宾馆”副总经理的王中胜回忆说：“胡耀邦是我十几年间接待过的给我印象最深的国家领导人。他的廉洁自律超过一般人。在我印象里，来到张家界的胡耀邦说话不多，态度非常随和。我们这些服务人员表示说想和他合影，他都答应了。我们根据他的要求，早晚两顿三菜一汤，他自去餐厅用餐。（2003年11月3日访问“专家村宾馆”副总经理王中胜的记录）

　　王锡赐说，在专家村，胡耀邦的饭菜没什么特别，没有留下较深印象。 

  　1988年11月14日,胡耀邦在张家界黄龙洞景区休息室

     “专家村”总台服务员黄英将接待胡耀邦作为最值得记忆的事。听说胡耀邦要来，心里很高兴。她的老家也在浏阳，为家乡出了这样一个人感到骄傲。前些时候，她还专程到浏阳苍坊村看过胡耀邦故居。这回由她专管12号房的钥匙，为胡耀邦开过几次房门。见到胡耀邦可近可亲，她大着胆子攀谈了几句话，表示欢迎和问候。

　　闻知眼前的服务员是浏阳同乡，胡耀邦当面称赞张家界风光美丽。女服务员们看到胡耀邦平易近人，商量着一定抓住机会和他合影。胡耀邦马上就答应了，这张合影被她们视为珍藏。（2003年11月24日采访黄英的记录）

　　从北京到长沙再到张家界，胡素贞全程相随。胡耀邦对张家界山水之行很有感慨，对侄女说，我从没有想到，自己会担任那么高的职位。我也没有想到，下台了，人民群众还对我那么好！

　　11月15日下午，胡耀邦乘坐5时40分的火车返回长沙。

                 初稿于2004年春

                  2020年6月校订

　 （本文于2004年春写成初稿，胡素贞、黄锡赐、王中胜、黄英、张建军等提供宝贵帮助，黄锡赐先生专门写出文字材料，谨此致谢！

　  由于采访时手机摄影和扫描仪没有普及，向当年的专家村宾馆服务员征集她们与胡耀邦的合影都没有成功。到现在将近20年过去了，希望能够看到这些当年合影。

　   1988年11月14日，胡耀邦在游览金鞭溪时与游人的宝贵合影至今仍未看到，不知是否还有留存？也不知道当时与胡耀邦合影游人的名字，不知如今是否能够补上？

　   希望当年在张家界偶遇胡耀邦的人们，补充本文的不足，在此预致感谢！

　　本文主体部分以《青山绿水总关情—胡耀邦与张家界》为题，发表于2004年第5期《湘潮》杂志，本次修订有增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