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的下午茶｜节制是一种伟大的善

▲ 苏格拉底

此念直播预告

「此念」将邀请胡赳赳一起探讨「从知识到智慧」，12月6日，此念视频号20:00 直播，欢迎大家预约观看！

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科技去换取和苏格拉底相处的一个下午。

——乔布斯

编者按：

苏格拉底是一位富有魅力的哲学家，也是西方哲学的重要源头。他最有名的话是“未经审察的生活不值得一过”，他的思想绝大部分集中在柏拉图的著作中，以谈话录的面目出现。究竟什么才是良好的生活方式？爱与死亡和哲学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人应该具有怎样的美德？

「此念」希望还原一个真实的苏格拉底，使高高在上的哲学思想能进入公众的视野，通过对经典的导读，以此能契入公众自己的生活理念。承此想，特邀请研究者胡赳赳对苏格拉底的思想进行解读和梳理，每周一期专栏文章，每周三的晚上更新，「此念」独家连载。欢迎读者参与讨论与互动。

cinian

胡赳赳

作家，文化研究者

近著有《论孤独》《赳赳说千字文》等

策划修复出版了被誉为

中国“百年语文第一书”

《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

喜马拉雅FM主持汉字文化类节目

《赳赳说字》等

现兼任大董美食集团首席文化官

中国传媒大学跨媒体艺术研究中心特聘导师

 

苏格拉底的下午茶

作者：胡赳赳

节制的虚无：《卡尔米德篇》的难题

什么是节制？

在希腊文中，节制有以下含义：

一、理智健全、通情达理、头脑清晰、明智；

二、谦卑、稳重、博爱、仁慈；

三、对各种欲望的自我约束和自我控制。

要给节制下个定义是很难的。但苏格拉底的讨论和考察，总是引导他人先对欲讨论的事物下个定义，然后逐个击破，以此表明自己的无知。也就是说，以为自己知道些什么，事实上经不起逻辑推敲，事实上一无所知。苏格拉底就是用这种法子来追求真理。

但是从希腊文对节制的含义来看，我们大概能对“节制”有如下印象：大脑清楚的；性格和蔼的；欲望适度的。所以说，节制指向一种美德。或者说，节制是美德的一种表现形式。而这种美德来自于灵魂，它不可能产生于别的地方。

本篇谈话纪录的是，苏格拉底40岁时，他从某一场战役中返回雅典，他去了他经常去的运动场。在那里，他遇见了老朋友凯勒丰，他被要求讲述战场上发生的事。在座的还有克里底亚等人。聊了好一阵，这时克里底亚的表弟卡尔米德来了。这是一位英俊并被认为富有智慧的年轻人。连苏格拉底也承认：“我还是对他的相貌和形体感到震惊，在那里的每个人在我看来都爱他，他一进来就把他们搞得神魂颠倒。”

面对这位美少年，苏格拉底开始了他的谈话。他的方式仍是启迪式的，首先，他以医治卡尔米德头疼的由头开启了交流。他设置了一个悬念，自称有一种咒语，可以医治头疼。但是，苏格拉底又引用一个故事说：“你们不应当不治我的头而治我的眼睛，或者不治我的身体而治我的头，所以你们不应当不治灵魂而只治身体。就是由于这个缘故，许多疾病希腊的医生治不了，因为他们无视整体，而实际上，整体如果不处于良好状态，部分是不可能好的。”

毫无疑问，苏格拉底藉由头痛问题，是想引导对灵魂的探讨。他说：“灵魂既是身体健康的源泉，又是身体疾病的源泉，它们从灵魂中流出。”苏格拉底建立了一个由灵魂出发的根本逻辑，关于灵魂是如何引导健康的：“在灵魂中产生节制，一旦灵魂获取和拥有了节制，要为头部和身体的其他部分提供健康就容易了。”

在苏格拉底的理解中，试图脱离灵魂的健康来产生身体的健康是不可能的。苏格拉底引导这位英俊的年青人卡尔米德认识他自己：“如果节制在你身上呈现，你会有某种关于节制的看法。我假定，如果节制真的存在于你身上，它会提供一种它存在的感觉，借此你会形成一种看法，不仅知道你拥有节制，而且知道它是哪一种事物。”

苏格拉底继续引导，希望卡尔米德能对“什么是节制”下一个定义。卡尔米德首先说，节制就是有序而又平静地做一切事情。但苏格拉底反驳说，平静的运动不如迅速而有活力的运动好，学习中的灵敏比学习中的平静迟缓要好。苏格拉底藉此得出结论：“节制并非一种平静，有节制的生活也不是平静的。”

然后卡尔米德重新下定义：“节制使人感到耻辱和害羞，真正的节制必定是谦虚。”苏格拉底又举例反驳说，对于乞讨人来说，羞怯与谦逊不是好品格。

卡尔米德再次定义说：“节制就是管好自己的事。”而苏格拉底说，匠人都在为他人服务，如果法律强迫每个人只是织自己的布、洗自己的衣服、做自己的鞋子，那肯定不是一个节制的城邦。所以，节制并非管好自己的事。

卡尔米德有些气馁，克里底亚接管了与苏格拉底的继续探讨。克里底亚定义说：“节制就是做好事。”但是苏格拉底反驳说，如果医生在做有益的事情时，才是节制的，那他必须在采取行动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有益的还是无益的。但是，一个悖论出现了：“他有节制的行动，但他对自己的节制一无所知吗？”

于是，克里底亚再次改变定义：节制就是认识你自己，“认识你自己”和“切勿过度”是一回事。节制是关于某事物自身的知识。

然而苏格拉底再次辩析：“一种知识是关于什么的知识，它与知识本身是有区别的。”他举例说，称重是一门关于重与轻的技艺（知识），但重与轻与称重的技艺有区别。于是他追问：“那么，由于节制也是一种关于某事物的知识，请你说一下，这个与节制本身有区别的事物是什么。”

克里底亚不得不再次重新定义：节制不仅是一种既是其它知识的知识，也是关于节制本身的知识。假如定义是对的，苏格拉底则继续推论说，这意识着节制“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然后推理就碰到了困难。苏格拉底说：“你说有一种知识不是任何事物的知识，而只是它本身和其它知识的知识，而这同一种知识也是无知识的知识。”

苏格拉底轻轻说：“你会发现，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既没有这样的视觉，也没有这样的听觉；既没有这样的欲望，也没有这样的希望；既没有这样的恐惧，也没有这样的知识。视觉不能自视，视觉也不是无视觉的视觉，依此类推，听觉不可能：听不见声音，但能听见听觉本身和听觉，还能听见无听觉的听觉。

对什么是节制的定义，进入了死胡同。如果我们连什么是节制都没搞清楚？我们怎么知道自己是节制的？即便我们已经知道了什么是节制，那这个节制必然是成立的吗，我们是否还不知道组成节制的其它部分？换句话说，要想知道什么是节制，必定要拥有知道什么是节制的知识，以及什么不是节制的知识。然而，人凭什么必然知道他不知道（不是什么）的东西？

因此，令苏格拉底更为困惑的是：“当一个人拥有知道他自己的知识，他就会认识他自己。可是，拥有这种知识的这个人为什么必然知道他知道什么和他不知道什么？”

苏格拉底继续说：“如果节制只是一种关于知识和无知识的知识，它就不能区分懂得这种特殊技艺的人和不知道这些技艺但假装或假设自己懂的人，它也不能认识其他任何真正技艺的实践者的方式，除非这个人是在他自己的领域中。”比如，不懂医学的人是不懂医生正确与否的，也分不清谁是真正拥有医术的人。

尽管对什么是节制无法定义，但苏格拉底仍接着考察节制能带来的益处。他说：“有节制的人知道他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能够考察处在相同情景中的其他人，那么这就是我们做个有节制的人的最大的好处。因为这样一来，我们这些拥有节制的人就会过一种摆脱谬误的生活。”同时他还认为节制有如下好处：“有这种知识的人学习任何东西会更容易，在他所学的东西之外，一切事物都会更加清楚地向他显示，他会接受这种知识。他也能以他本人知道的一种更为有效的方式来考察其他人，而那些不拥有这种知识的人会以一种较为软弱的、不太有成果的方式来进行考察。”

但是，苏格拉底又说，如果凭着这种知识能懂得善与恶，那么，这种知识就不是节制，而是关于善与恶的知识，是有益的知识。如果没有善与恶，则知识生活并不能使我们成功与幸福。但是，善与恶的知识，还不是节制，“这种知识无论如何不像是节制，而是一种其功能对我们有益的知识。因为它不是关于知识的知识，或者是知识缺乏，而是关于善恶的知识。所以，如果后者是有益的，那么节制对我们来说就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样一来，事物再次获得了一无所知。苏格拉底说：“如果节制不产生有益的东西，它怎么能是有益的呢？”一切事物中最优秀的事物最后竟会变为毫无用处的东西。

苏格拉底悲伤地说：“而现在，我们陷入了最糟糕的境地，无法找到这个被立法家赐名为节制的存在的事物。”当我们承认有一种知识的知识，承认这种知识知道其它知识的任务，然而如此以来，我们有节制的人就会变成知道的人，既知道他知道的事情，又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事实上，关于对什么是节制的探讨，促使苏格拉底发现了一个真相：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一无所知。当苏格拉底像剥洋葱一样把事物与概念层层剥离，最后发现一无所有。而人呢，必须要靠信念才能活下去，才能拥有勇气与智慧。

苏格拉底劝解卡尔米德：“你有这样的身体，此外还有一颗最节制的灵魂，但你从节制中却得不到任何好处，节制对你当前的生活也没有任何用处。如果节制真是无用的，我确实不相信会是这种情况，而宁可认为我是一名无用的探索者。”

最后苏格拉底坚定地说：“我认为节制是一种伟大的善，如果你真的拥有它，你就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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