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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的下午茶 | 你的好运,是由智慧带来的

胡赳赳 此念 2024-04-30

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科技去换取和苏格拉底相处的一个下午。

——乔布斯


编者按:


苏格拉底是一位富有魅力的哲学家,也是西方哲学的重要源头。他最有名的话是“未经审察的生活不值得一过”,他的思想绝大部分集中在柏拉图的著作中,以谈话录的面目出现。究竟什么才是良好的生活方式?爱与死亡和哲学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人应该具有怎样的美德?


「此念」希望还原一个真实的苏格拉底,使高高在上的哲学思想能进入公众的视野,通过对经典的导读,以此能契入公众自己的生活理念。承此想,特邀请研究者胡赳赳对苏格拉底的思想进行解读和梳理,每周更新,「此念」独家连载。欢迎读者参与讨论与互动。



cinian



胡赳赳

作家,文化研究者

近著有《论孤独》《赳赳说千字文》等

策划修复出版了被誉为

中国“百年语文第一书”

《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

喜马拉雅FM主持汉字文化类节目

《赳赳说字》等

现兼任大董美食集团首席文化官

中国传媒大学跨媒体艺术研究中心特聘导师



 

苏格拉底的下午茶

作者:胡赳赳



诡辩的智者:《欧绪德谟篇》的诘难



欧绪德谟和他的兄弟狄奥尼索多洛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诡辩。在这之前,他们擅长的技艺是作战、在法庭上演讲。反正他二人成了智者学派的代表,以将他人驳得哑口无言为乐事,而且能赢来阵阵掌声,于是追随者也日渐多了起来。我们不妨称之为“欧狄兄弟”。


这天,苏格拉底在一个叫吕克昂的地方,是一个体育场的更衣室里,遇见了欧狄兄弟。这二人认为自己“能够比其他任何人更好、更快地教美德。”这时,在座的两位年轻人克利尼亚和克特西普迫不及待地想学习,他们请求欧狄兄弟演示智慧的力量。


欧绪德谟先开了口,问年轻人:“克利尼亚,哪一种人是学习者,是有知的人还是无知的人?”年轻人回答说“有知的人是学习者”。欧氏则这样反驳:你们在学习的时候是学你们不知道的东西,学你们不知道的东西时意味着是无知的,所以,是无知者在学习。追随者马上送上了掌声,气氛一下就热烈而窘迫了。这还没完,他并没放过年轻人,继续发问:“学习者学习他们知道的事情,还是学习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可怜的年轻人克利尼亚说“学习他们不知道的东西”。欧氏马上反驳:所有的字母你都认识,比如在听写时,你是在听写你知道的东西,所以你在学习你知道的东西。于是年轻人又傻眼了。


这时,欧狄兄弟中的下一位狄氏接过话头,提问并论证:学习就是获得某人所学的知识,学习也就是拥有知识,不知道就是还没有拥有知识,所以,是那些还没有拥有知识的人在学习,也就是不知道的人在学习,所以,无知的人是学习者。


欧狄兄弟像在变戏法一样,像在玩弄词语的杂耍一样,使回答者陷入两难境地,不管你回答是有知的人在学习,还是无知的人在学习,都难逃二人的戏弄。


此时,苏格拉底看不过去了。他善意地提醒克利尼亚,要保持清查,不要落入圈套。苏格拉底说,他们的所作所为和祭司的舞蹈一样,为的是用秘仪形式来吸引人入会,“这俩人现在做的无非就是围着你跳舞和游戏,想吸引你入会。”


他对克利尼亚有个辅导:“首先,你必须学会正确地使用词语。”因为“学习”这个词,“不仅指一个开始没有知识的人后来获得知识,也指当他有了知识以后用它来考察相同的事情,无论是口头谈论还是实际去做。”另外,苏格拉底认为问题本身就很肤浅,“人们学习他们知道的东西还是学习他们不知道的东西,这些事情是学习的肤浅的部分。”


接下来,苏格拉底对这种语言游戏表达了不满,他说:“我之所以把这些事情称为浅薄的,因为一个人哪怕学了很多,甚至学了所有这样的事情,也不会比以前聪明,能弄清事情是怎么一回事,而只能用来和别人开玩笑,利用语词的不同意义把人弄得晕头转向。就好比有人想要坐下,但有人把凳子抽走,当他摔得四脚朝天时,其他人就哈哈大笑。”苏格拉底注视着克利尼亚,说:“所以,你必须把他们的表演都视为纯粹是个游戏。”

苏格拉底话题一转,要亲自向克利尼亚提问了,以便示范一下如何用简洁而不是狡黠的方式探讨真理性质的真问题,也就是回到美德的主题上来。苏格拉底说:“下一个问题是,由于我们希望做得好,我们如何才能这样做呢?不就是通过拥有许多善物吗?”年轻人表示同意。


苏格拉底展开了一连串思索式的、启迪式的发问:现存事物中哪些种类的事物对我们来说是好的?富裕就是一种好,不是吗?健康和英俊也是这样,对吗?还有,高贵的出身、权力、荣誉,在自己的国家里显然是善物。年轻人表示同意。


“那么,还有哪些善物我们没提到呢?不是还有节制、公正、勇敢吗?”苏格拉底刚说完,克利尼亚补充说,智慧也应放在善物中间。这时候,苏格拉底大叫:“天哪,克利尼亚,我们差一点把最伟大的善物落下了!”他指的是“好运”。


但是接下来,苏格拉底稍一思索,又把“好运”否定了,因为:好运是由智慧带来的。或者说,智慧便是好运。他论证这一点时,是如下的思路:“智慧在各种情况下都使人幸运,因为我不认为智慧会犯错误,而是必定永远正确和幸运,否则的话,它就不再是智慧了。”所以,苏格拉底说,如果一个人有智慧,他不需要添加任何好运。


那为什么要拥有善物呢?苏格拉底进一步思索,那是因为“我们就会幸福和做得好”。什么情况会幸福,所拥有的善物对我们有益处之时。怎样才算有益处?比如说拥有金钱,但却未加以使用,不能称作幸福。所以,“一个人要想幸福不仅必须拥有这些善物,而且也必须使用它们,否则就不可能由于拥有这些善物而得到益处。”那如何正确地使用它们呢?苏格拉底的答案是,要靠知识。这是一个很自然的推导过程:“知识在各种情况的拥有或行为中,似乎不仅给人提供好运,而且也提供善举。”所以,要支配财富、健康、俊美等好的事物,需要靠知识的正确使用。正确的知识意味着良好的判断力和智慧。苏格拉底分析说:“没有判断力和智慧,拥有其它东西会有什么益处吗?”


所以,真正的情况实在是这样子的,苏格拉底边思索边说道:“如果是无知在控制它们(那些善物),那么它们就是比它们的对立物更大的恶,因为它们在一个坏的统治者的主宰下会更加能干;但若是判断力和智慧在支配它们,那么它们是比较大的善物。然而,就其本身本说,它们无善恶价值可言。”这便决定了善恶的分野可以如此推断出来:智慧是善,无知是恶。


苏格拉底考虑到一种良善的人性,那就是:“由于我们全都希望幸福,由于我们似乎依靠拥有这些事物和正确地使用它们才变得幸福,由于知识是正确和好运的源泉,所以,每个人似乎必定要用各种手段做好准备,使自己尽可能变得聪明。”这不免让人想起中国人所说的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财富是善物,但如何正确支配,才决定了是否正确的道路,是否通往幸福之途。这个“道”便是判断力和智慧,便是由知识所转化而来的能力。这样一来,自然可以通过学习知识,带来幸福和智慧。中国人常说的“福慧双修”,正是希望自己可以通过学习和提高道德修养,也就是通过对美德的修习,来达到幸福和智慧。此时,克利尼亚似乎也变得有信念了起来,他说:“我认为智慧是能传授的。”


苏格拉底转过头对欧狄兄弟说,他希望的交谈和论证就是以上这样子的,他希望二人接下来能继续论证下去,假若智慧能教,那这种智慧是什么,是由什么样的知识构成的。

然而很不幸地是,两位智者兄弟再次把事情搞砸了。兄弟中的狄奥尼索多洛说;你们的意思是想让克利尼亚变得聪明吗;他自己说自己当前是不聪明的;如果希望他变聪明,就是希望他变成一个不是他的人,不再是现在这个他了;接下来,其推论令人发指,“由于你希望他不再是现在的他,所以你显然希望他死,而不是希望他变成其他什么样子”。这便是诡辩给人带来的恼怒,通过扩大限定,无限延展,词性就发生了蔓延,事情的严重程度就变得无法收拾了。


此时,另一位年轻人站了出来,他是克特西普,应该是克利尼亚的一个情人。他勃然大怒,恨不得直接说出“你自己去死吧”这样的话来。


智者兄弟中的欧绪德谟则又开始针对克特西普进行一场诡辩。他问:你认为有可能撒谎吗?为了证明“希望朋友死”这是真话,他的逻辑是这样的:一个人说话的时候是在谈论他在说的事物;而不是在说其它没谈论的事物;所以,说这些事的人肯定说的是这些事,也就是真话。这个诡辩在于:狄氏真的说了“希望朋友死”这样一句话,他真的说了,这句话是真的,从形式语言上来讲的确如此;但是希望朋友死这句话的内涵呢,这个内涵其实不是真的,没有人希望朋友死,所以,从内涵语言上来看,这句话并不成立。诡辩的智者,将内涵语言替换成了形式语言来考察,所以得出了荒唐的结论。


克特西普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说:“谈论这些事物的人,他们谈论的事物是不存在的。”他的意思是说希望朋友变得更聪明,变成另外一个人,并不是希望朋友去死。否则,诡辩学者的逻辑便成了:朋友是活人;希望朋友变成不是他自己;他自己是活人,变成不是他自己就是变成死人。


然而,智者兄弟中的欧氏又开始逮住克特西普进行语言进攻了:按你说的,这些事物(让朋友去死这件事)肯定不存在吧;不存在的事物肯定不存在任何地方吧;也就是不管是谁,不可能对这些不存在的事物做任何事情使它们存在吧;也就是无人能够造出不存在的事物吧;也就是说,没有人在撒谎,凡是说出来的,都是存在的事物,都是真话。


你看,冤不冤。诡辩学者仍是在拿“话语形式”替换“话语内容”。说出来了,就是存在了,就不是不存在;说出来了,就是真说。这个把戏,这套语言的游戏,要到后面,苏格拉底轻松地运用一个悖论式的句子拆穿他们。这就是苏格拉底所嘲笑的“语言的摔跤术”,诡辩术放倒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会栽跟头。


克特西普当时反驳说:“但是他说的事物只以某种方式存在,而不是真正地存在。”诡辩学者又说,有某些人按照事物的存在来谈论事物吗?那好人谈论坏事物的坏,好人还是好人吗?好人不应该谈论好吗?因此不会按照事物的存在来谈论。


克特西普也不是好惹的,他反齿相讥:“你会小心不让自己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让好人说你们的坏话。”当欧绪德谟问:他们极大地谈论大,热烈地谈论热吗?克特西普反击说:“更有甚者,他们冷漠地谈论那些以僵硬的方式说话的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对话没办法继续下去了。苏格拉底便站出来打圆场说,用语言来摧毁我吗,只要喜欢,把我给煮了吧,只要能使我变得更好,只要能给我装上一些美德。但是,他同时说,规则就是“别把对立称作滥用——滥用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狄氏仍抓着克特西普不放,因为没有人会谈论不存在的事物,谈论即是存在,存在即是真话,真话的潜台词就是“你们希望朋友去死”。这对于克特西普来说是不能接受的,所以他说我们二人的观点还是对立的。然而此时,狄氏又就是否“对立”诡辩起来:我们俩都在描述同样的事情,我们俩是在说同一样事情,所以我们不是对立的;我们俩在语言的间隙是沉默的,没有涉及这件事情,所以也不是对立的;而当我说我的事你说你的事时,各说各的,也不是对立;而当我说时,你什么都没说时,也不是对立,什么都没说的人如何与说了的人对立呢。

这话让苏格拉底感到震惊,因为智者坠入了虚无主义,否定了一切。他将双方的对立消弥得无影无踪,而貌似振振有辞。苏格拉底插嘴了:“在我看来,它总是以一种神奇的方式不仅颠覆其它论证,而且也颠覆了它本身。这个论证总体上宣布根本没有讲假话这种事情,不是吗?人必定要么讲真话,要么不讲话,是吗?”


智者称正是这样。那照此推导下来,苏格拉底说:“那么也没有无知,没有任何无知的人吗?或者说,如果有无知的话,这不正是无知吗——虚假地谈论事物?”


问题是,谁会真的相信没有无知的人?智者才不管有没有无知的人,只是请求苏拉底驳斥他。苏格拉底说:“既然没有人说假话,还会有驳斥这回事吗?一个人怎么可能要一种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呢?”


接下来,苏格拉底步步紧逼:“如果虚假地讲、虚假地想,还有无知,都是不可能的,那么无论谁做任何事情也就不可能犯错误,是吗?”智者被迫承认了这样的荒谬,因为诡辩必然导向荒谬,用骇人听闻的观点哗众取宠。而这些观点既违背常识,也违背信念。然后苏格拉底说了,那你们来这儿干什么呢,你们号称是最好的传授美德的教师,可是,有什么需要教的吗,既然没有人犯错误?


随后,智者和苏格拉底互相反诘,智者悬置了苏格拉底的提问,要求苏格拉底回答他。


新的一轮交锋开始了,智者问:“有感觉的事物是有灵魂的事物吗,或者说没有灵魂的事物也有感觉?”苏格拉底的回答足够简洁:“有灵魂的事物有感觉。”智者开始了诡辩:那句话会有感觉吗,显然不会有感觉,你刚才为什么要问我,我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感觉)?苏格拉底说:“当我说这些话有意思时,这样说是对的。那你说我犯没犯错误?”如果没有犯,那说明我是对的;如果犯了,那你们说过犯错误是不可能的,那你们刚才讲的话就不对了。所以,苏格拉底很沉着地应对说:“看起来,这个论证没有取得进步,你们在打倒其他人的时候自己也摔倒了。”


苏格拉底想再次引导智者们回到关于美德的探讨上来,而不是玩一些文字游戏,得出荒诞不经的结论。因为苏格拉底是如此地渴望将真理辨析清楚,他也认为这两位智者不会让他感到失望。因为他们已是他能找到的最有思辩能力的谈话朋友了。


于是苏格拉底接着示范如何交谈和论证。他和克利尼亚继续他们曾经暂停的讨论:“对智慧的热爱,或者哲学,就是获得知识,不是吗?”之前他们还提到了这一点:“哪怕我们知道如何点石成金,这种知识仍旧没有任何价值。因为,除非我们也能知道如何使用黄金,否则黄金就不会拥有任何价值。”知识除了要如何获得善物之外,还得学会如何使用和支配善物。其它种类的知识也是如此,比如制造器皿的知识、医学知识、挣钱的知识等等,在这些知识背后,还得有知道如何使用它们的知识。苏格拉底再举了一例:“制造的技艺是一回事,使用的技艺是另外一回事;它们是相当不同的,尽管它们处理的是同一事物。制造竖琴和演奏竖琴有很大的区别,不是吗?”


他们又提到了对演说家的看法,克利尼亚说:“我看到有些演讲辞的制造者并不懂得如何使用他们自己撰写的演讲辞,就像那些竖琴制造者不知道如何使用竖琴一样。”而有些演说家却能使用演讲辞但不会撰写,因此,“涉及演讲辞也一样,一种是制造它的技艺,另一种是使用它的技艺。”


苏格拉底看不起演讲术是他一向的理念,他交流了他对此的认识:“撰写演讲辞的技艺并非一经获得人就能幸福的技艺。”这些人聪明而神奇,但也只不过是变戏法或盅惑的一部分,“这种技艺终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它是巫师技艺的一部分,但又比巫师的技艺差一些。因为巫师的技艺由诱捕蝰蛇、蜘蛛、毒蝎,及其它毒物和治疗疾病组成,而这种技艺由迷惑和说服陪审团、公民大会及其它各类团体的成员组成。”


那么将军的技艺呢?将军的技艺总会使人幸福吧?克利尼亚说也不是,“这项技艺是一种猎取人的技艺(而已)。”他详细数落说:“任何一种猎取的技艺无非就是追踪和捕捉,每当猎手捕捉到他们追踪的猎物时,他们不能使用它,他们,还有渔夫,要把猎物交给厨师。他们自己不知道如何使用他们的猎物,而只知道如何猎取。”而将军也一样,“每当他们捕获城市或军营,他们就把它交给政治家。”在苏格拉底的循循善诱之下,克利尼亚的理解力和表述能力也获得了飞速的发展,这也许就是讨论真理以及指导学习的益处。克利尼亚大胆说出他的想法:“如果我们需要一种其本身就知道如何使用它通过制造或捕捉得来的东西的技艺,而这种技艺能使我们幸福,那么,我们必须寻找将军的技艺以外的其它技艺。”


当克利尼亚讲述这些话时,似乎具有超过他本人的智慧,苏格拉底也认为“有某种高级的存在者在那里,说了这些事情”。真理通过人而来,通过人讲述其自身。这或许便进入形而上讨论的纯粹之境。


然而,在讨论中苏格拉底发现,并没有一项技艺能使人找到幸福。“就像一群孩子在追逐云雀;我们总以为自己能捉住每一个知识,而它们总是在逃跑。”既便国王的技艺那里,也找不到幸福;同时,政治家那里,也没有幸福。除非什么呢?除非有这样的国王和政治家存在,“使公民富裕和自由、不用党派纷争干扰他们——所有这些事情本身无所谓善恶,但这种技艺必须使他们聪明,使他们分享知识,如果这种知识对他们有益,能使他们幸福。”而这也意味着是一种城邦的公正行为,“只有这种技艺为国家掌舵,支配一切事物,统治一切事物,使一切事物成为有用的。”在这里的讨论,可以看出,它几乎具有柏拉图写作《理想国》的底色,即如何成为一个政治家,或成为一个哲人王。成为不是主要的目的,使大众幸福才是。获得权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使用权力。


那怎样才算是国王和政治家的技艺呢?这种技艺是一种知识吗?这种知识是什么,凭借它们能够使其他人好?它们在什么方面是好的,在什么方面是有用的?其他人如何也会对其他人做同样的好的事情?苏格拉底说:“如果我们想要以正确的方式安度余生,我们该说清楚应当拥有的这种知识是什么。”


苏格拉底便再次向两位智者求教。

智者欧氏这样说:“苏格拉底,你愿意让教你这种使你一直困惑的知识,还是证明你拥有它?”苏格拉底大为吃惊,难道我拥有它吗,快点证明我拥有这种知识:“对我这样年纪的人来说,这样做比学习这种知识要容易得多。“


接下来,便又是欧氏的诡辩:你知道某些事情吗;如果你真的知道,你是知道的吗;如果你是知道的,你不就必定知道一切吗。欧氏的意思是,你要么知道一切,要么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一些,你便知道一切。这是典型的以个别代替整体、以偏概全的伎俩。


苏格拉底十分困惑,但他还是试图理解对方的想法:“如果我知道一样事物,我绝对知道一切事物——因为我不能在同一时间既知道又不知道——由于我知道一切事物,我也知道这种(使人幸福)的知识,这就是你的那一块智慧吗?”


然后,两位诡辩家不得不陷入一场窘境,他们被迫宣布自己知道一切,因为他们说“如果真的知道某些事物,那么他知道一切”。因此他们必须证明自己知道木作、制鞋、缝皮子、彼此的牙齿有几颗等等。他们俩像被驱赶的野猪面对进攻。因为他们必须还同时说明自己会舞剑、会在车轮上转圈。他们还得证明他们不仅知道一切,而且永久知道一切。他们还得硬得头皮说,当自己是个孩子时,就知道所有一切。


但诡辩家还是要让苏格拉底承认,他知道一切事物。于是诡辩家说:你是否知道你凭着某样东西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东西;你所凭的东西始终是同一个吗;你凭着这样东西知道某些东西,还是凭着这样东西知道一切事情;最后便是,你知道一切事情。诡辩家这样说:“如果你真的始终知道,那么在你来到这个世上之前,在天地被创造出来之前,你就知道所有一切事情。你将始终知道,你将知道一切。”这个诡辩家说的这句话,倒还是有些道理,只不过,他的推论和逻辑实在难以让人信服。他的这句话之所以尚有些道理,类似于苏格拉底说学习是一种回忆,回忆自己灵魂中早已知道的事。


苏格拉底发问了:“欧绪德谟——我该怎么说我知道好人是不公正的?来吧,告诉我,我知道这一点,还是不知道?”他的这一发问,正是一个悖论,反击对方所说你已知道一切。那么,自我是从哪里知道好人是不公正的呢?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知道。所以,“那么这是某件我不知道的事情”。这便是苏格拉底著名的一句悖论,他用这个句子拆穿了对方所有的谎言。


欧狄兄弟中的狄奥尼索多洛,或许是个兄长,他不打算放过苏格拉底,所以继续设置圈套:别人的父亲,是不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同时是父亲以外的东西;所以你的父亲实际是一个父亲以外的东西;所以你没有父亲。克特西普愤愤不平地说:那你们的父亲不也一样吗?诡辩家则说,我们的父亲是所有一切的父亲,因为是父亲。然后事情变成了这样:老狗是小狗的父亲;老狗是你的;由于它是父亲,并且是你的,所以这条狗就成了你的父亲。


这不免让人想起中国先秦时代,诸子百家中的故事,最有名的要数公孙龙所谓的“白马非马”,他通过种种诡辩,让人相信白马与马是有区别的,不仅有区别,而且白马不是马的一类。名辩之学是因先秦诸子百家争鸣,为论辩之必要而兴起的。名家学者首先将“语言”与“事实”分离开来,让语言变成纯粹运思的符号。接着,又任意挪移这些符号,有意识的违反语言约定俗成的内涵与外延,使得变异的语言本身就变成哲理思辩的内容。也就是说,在名家学者的思想里,语言不再只是思辩用的工具,而是思辩的主要对象。荀子评价名家:“不法先王,不是礼仪,而好治怪说,玩琦辞,甚察而不惠,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他的这种“治怪说、玩琦辞”的说法倒是与苏格拉底的思想相近。


在诡辩家看来,如果一样事物是有益的,则多多益善。因此,病人喝药时,喝得越多越好;配备武装时,配得越多越好;金子是好东西,所以人应该拥有它,肚子里、脑壳里、眼睛里都放上金子——那么这个人不就是最幸福的人吗?总之,诡辩家用一系列的各种逗引、举例、提问,旨在将在场者的精神弄得错乱。


但是,苏格拉底仍然承认这两位诡辩家是有某种智慧的。他们的确是在语言本身进行思辩,完全脱离与现实世界的联系。他们说:“厨师的专门事务的是切肉和剥皮,所以,如果有人把厨师宰了,切成肉片,煮熟或油炸,那么他显然在做专门事务;假如有人把铁匠放在铁钻上锻打,或者把陶工放在转盘上转,他也在做专门的事务。”


他们又设置了一个圈套,把苏格拉底套进去了。他们是这样推导的:是你的东西你可以控制和随意支配;只有这样有权支配的东西才是你的;拥有灵魂的东西称作活物;你拥有的神是活物吗;你同意你可以随意处置属于你的活物,由于你承认宙斯和其他众神是你的,所以你有权出售它们,赠送它们,就像对待其他活物一样吗?


此时,在场的人无一例外,都在赞扬这个论证和这两位智者。当时的气氛足够热烈,“他们欢笑、鼓掌,把他们捧上了天,直到筋疲力尽才慢慢平息下来。”苏格拉底当时心里是这样想的:“甚至我自己也受到感染,打算宣布我今生今世从未见过如此聪明的人。”


但是,苏格拉底很快清醒过来了,他认识到了这种诡辩术的本质,因此他说了以下这番肺腑之言:“每当你们否认有任何事物是美的、好的、白的,否认不同者在任何方面都不同,你们实际上把人们的嘴都缝上了,如你们所说。但由于你们似乎也把自己的嘴缝上了,你们说话时的迷人方式和尖刻用词也就在很大程度上被消除了。”


苏格拉底发现了诡辩术很容易被模仿,容易被反击,所以他说:“但是一切事物中最伟大的事物是你们的技艺,这种技艺是如此精妙,每一个人都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掌握它。”苏格拉底通过观察,发现克特西普就能在关键时刻模仿他们。所以诡辩术不宜公开展示,只能是在私下里争论,当作游戏玩玩。


为什么只能当游戏玩玩?因为大多数人都会想到,“宁可被这种论证驳斥,也不愿用这种论证去驳斥别人。”苏格拉底一位朋友克里托本来想去找两位智者,为儿子寻求良好的教师,听完苏格拉底的相关转述,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一位旁观争辩的陌生人在替苏格拉底惋惜,认为他根本不该花时间参与这种无聊的争议。因为“这些活动和从事这种活动的人都是没有价值的,可笑的。在我看来,苏格拉底,这个人错就错在参与评议这种活动,其他参评这种活动的人也错了。”


这位陌生人是谁?听完克里托的介绍,苏格拉底判断,这个陌生人可能是介于哲学家与政治家之间的一类人,他们不仅很能干,而且擅长撰写演讲稿,他们是另一类智者,同样会“避开危险和冲突,采摘智慧的果实”,他们要把这场参与争论的人都说得一文钱不值,这样,这场智慧的名声的得胜者就是他们了。


但克里托觉得这位陌生人说的颇有道理,苏格拉底说:“它是貌似可信的,克里托,但不是真理。”苏格拉底用了逻辑学上的分类法:“如果哲学是好的,政治家的活动也是好的,那些分有二者的人居于其间,那么这些人在胡说八道,因为他们比二者要差。”也就是说,介于哲学家和政治家之间的演说家们,其哲学比不过哲学家,其施政比不过政治家。还可以这样描述:“如果哲学和政治家的活动一好一坏,那么他们比后者的实践者要好,比前者的实践者要差。”他们变成了夹在中间的人。再说了,“如果哲学和政治学二者都是坏的,那么他们说的话会有某些真理。否则,他们就一点儿真理也没有了。”


苏格拉底这样下结论说:“尽管他们处于第三的位置上,但他们想要被人当作第一。”可以说,介于哲学家和政治家之间的一类人,他们既比不上政治家,更比不上哲学家。


既然这样,演说家也不行,诡辩家也不行,智者学派都被苏格拉底否定了。那怎么为儿子找哲学的老师呢?这是克里托的烦恼。他在听完苏格拉底的讲述后,产生了这样的烦恼。他和大多数现代人的烦恼竟然一样:“我想起自己所碰到的种种麻烦,全都是为了这个孩子,好比说找个出身高贵的女人结婚给他们做后娘,多挣些钱让他们能够过上好日子,根本没有时间考虑他们的教育。”


苏格拉底这样宽慰说:“你难道不明白,无论做哪一行,愚蠢卑劣者居多,严肃高尚者极少?”所以,既便是为孩子找哲学老师,也会碰到这样的情况。有名望的老师居多,但真正富有智慧的明师则极其罕见。苏格拉底说,不能因为最好的老师极少,就不去接受教育;就像不会因为行业太差,而不去从事行业性的工作一样。


苏格拉底最后劝解道:“别为那些实践哲学的人担心,无论他们是好是坏。如果哲学在你看来是微不足道的,那就让所有人都回避它,而不仅仅是你的儿子。但若你对哲学的看法也和我一样,那么如谚语所说,让‘你自己和你的家人’用心去追求它,实践它。”


学习哲学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绝望,都不会放弃对智慧的热爱、对真理的追求。无论他人是好是坏,无论外境是好是坏。否则,学习哲学不就变成投机的事情了?苏格拉底始终是从容不迫的,不为外境所动。他也深知,既便碰不到好的哲学老师,也不妨碍自己去追求哲学、实践哲学。他正是用这种一以贯之的精神,全然而然地实践着“内心的声音”赋予他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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