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搞臭他，也绝不离婚
秀娥的小孙子和小朋友们玩游戏，把石头扔到了停在村口的宝马车上，车子发出惊天动地的报警声，车主的老母亲拿着扫帚一路追赶一路喊，哪个小屁娃干的，让你爸出来赔钱。
正在厨房摘菜的秀娥听见娃的哭声，走了出来把娃搂在怀抱里，对追赶的老太太说，李嫂，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吓着我孙子。
自家娃闯祸了，该赔也得赔啊！
石头砸坏了左前灯，最少得好几千块，车主说算了，秀娥的儿子打电话回来说一定要赔，要让孩子明白不是所有的不小心都值得原谅，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老头子挂断电话就恶狠狠的瞪着秀娥，咬牙切齿的说，我才出去了一会就捅娄子，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说完这句话，拿着银行卡转身摔门而去。
梁老头这辈子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喝多了时会说，儿子来要钱也说，连炒菜忘了放盐还会这么说，而且每次都是咬着牙，恶狠狠地，好像他的所有不悦都是老婆秀娥带来的。
每说一次，秀娥心里的刀口就加深一层，外面炙热的太阳，都暖不了那颗坠到深海里的心。
都说年少夫妻老来伴，秀娥还是没想到，马上八十岁了，梁老头的心里始终没有她。
梁升与秀娥同岁，两家是隔壁邻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见了一面就定了亲。
秀娥还记着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高高的个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在人群中很是显眼，只是过于严肃，没有笑颜。
秀娥大字都不识一个，而梁升一直在上学，对他的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定亲三年后就要过门，这是普遍的风俗。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吃不饱饭，一天到晚忙着挣工分，每户人家的物质条件都是类似的。
而结婚这事，不过是从一个贫穷的家，到另一个贫穷的家。
定亲后，梁升去当了两年兵，回来后更是挺拔帅气，穿上军装，威风凛凛，在集市上见过他，秀娥都是一脸羞涩，没敢上前打招呼。
有一天，嫂子很兴奋地拉着秀娥说，那个姓梁的去城里上班了，吃商品粮，你就等着享福吧。
秀娥自然是欢喜的，她算了算日子，再有一年，就该嫁到梁家了。
可没能等来梁家人来议婚事，却等来了梁升的退亲，梁家父母不同意，可梁升寄来一封封信催没有得到回复，他就亲自回来执意要退亲。
秀娥家里人听了更是气愤，这不是欺负人吗，都定了两年亲，现在退婚岂不是让别人笑话吗？
家里的几个兄长气势汹汹地去了梁家，也不知道是几个兄长连恐带吓起了作用，还是梁升挣不破封建的约束，总之，退亲没有了下文。
而且定好了婚期，就在三个月后。
一只木箱子，两套刚裁的新衣，坐着毛驴车，秀娥就这样嫁给了梁升，那一年，她20岁。
婚礼当天，待客人散尽，夜色渐凉，按理说该是亲密的洞房花烛夜，秀娥一直端坐在里屋，穿着一身大红布褂，襟前秀了一对鸳鸯，桌上的煤油灯，一闪一闪的，衬托出清秀的脸庞。
可等啊等啊，依然没见新郎官，秀娥蹑手蹑脚地走到正堂一看，梁升歪在外面的椅子上，已经睡着。秀娥呆呆地站在那不知所措，只得拿起一件衣服，给他披上。
夜过三更，困意来袭，秀娥也和衣而睡，新婚夜就这样过去，无比平静。
公鸡第一声鸣叫的时候，秀娥就起床，她的身份已不同，不再是家里的姑娘，而是别人家的儿媳，做早饭，打扫院子都该是她做的事情。
走出卧房的时候发现梁升已经不见了，只见婆婆双手搓着，不停地踱着步，有些为难的样子。
妈，怎么了？
婆婆有些难为情的说，哎呀，你说这个梁升，非要今天就回去上工，这刚成亲，也不多呆几天......
秀娥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一颗心沉了下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妈，也许他忙。
在生产队里，秀娥吃苦耐劳，家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她心里堵得慌，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却一直见不到梁升的影子，新婚的愉悦全被失落和孤寂代替。
婚后的头三年，梁升一年就回来一次，总说忙，每次回来都和朋友喝酒到半夜，秀娥在他眼中好似空气，连一丝温存也没有。
第四年，婆婆不小心摔了一跤，伤了腿，秀娥整日伺候在床前，端茶倒水，不知疲倦，梁升回到家里，看到秀娥如此孝顺勤快，不知是怀着感激之情，还是想通了，结婚四年，他们才圆房。
柔情必定打动铁汉，秀娥想着以后的日子该好过了吧。
接下来的几年，梁升回家勤快了一些，后来有了儿子，家更温馨，梁升说了，单位会分房子下来，回头就把妻儿接到城里。
这日子，终于能看到希望了。
没想到秀娥三十岁那年，再次迎来了感情的危机。
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道路不好走，不逢年不过节，梁升却回来了，他径自去了父母房里，不久就传来争吵声。秀娥心里不安，隐约觉得有事情发生，就悄悄走近房门，听得清清楚楚。
爸，我这次回来，就是要离婚的，你们也知道，我和秀娥没啥感情。
你个混蛋，秀娥为了咱们家操劳了这么多年，感情能当饭吃吗？
我当时就要退亲，你们拦着不让，我和她根本不是一路人，勉强在一起真的很痛苦。
我们不同意，你敢离婚，老子我打断你的腿！
爸，妈，你们就成全我吧，我遇到爱情了，我真的很爱那个姑娘，我想给她婚姻，和她生儿育女。
秀娥的腿一软歪倒在雪地里，大脑一片空白，脸蛋冻得通红，跌跌撞撞的回屋抱着儿子，坐在床前，眼泪喷涌而出。
爱情是什么，她不清楚，她只知道爱情和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那天夜里，秀娥把这些年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退亲时的羞辱，新婚时的冷落，操劳辛苦。五年来，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的只为这个家，凭什么仍然得不到自己丈夫的心，凭什么他说不爱就要抛弃？
越想越痛心，哭啊哭啊，泪水像迸发的井水，源源不断。
离婚了她怎么办？儿子怎么办？娘家哥哥嫂嫂那么多人，哪有她的栖身之所，而且，这十里八村的，她应该是第一个离婚的人，不，是第一个被抛弃的人，会有多少唾沫星子等着她，有多少想看她笑话，谈论她。
想到这里，秀娥觉得特别恐怖，生活，不该是这样的。
梁升被父母训了一顿后，垂头丧气地走了。
秀娥决定反抗，不能总是任由别人搓圆捏扁。
她带着孩子，进城去找丈夫，城里街道宽，房子高，和乡村确实不是一个世界，出了车站边走边问，终于找到了梁升的单位。
在单位门前，远远地看到了梁升，穿着一件白衬衣，她正想张嘴叫他，却看到了一个女孩走过去，挽起了他的胳膊。那女孩皮肤白皙，一头好看的卷发，一件淡蓝色碎花连衣裙，把身材完美地凸显出来。
她就那样抱着梁升的胳膊，很是亲密，他看着那女人的眼神，显山露水的全是暖和光，秀娥从未见到过。
秀娥看了看自己的黑裤子蓝上衣，还有那双粘着泥巴的鞋，一时无地自容，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梁升就应该和这样的姑娘在一起，不像自己，活脱脱一个乡巴佬。
可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保住自己的婚姻啊，他可是自己名正言顺的丈夫。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秀娥拉着儿子几步快跑，站在他俩跟前，对着那女孩开骂，你个狐狸精，不要脸，偷我家的男人。
梁升显然被眼前的景象吓着了，赶紧哄那女孩，别听他胡说，我不认识她。
女孩并不买账，丢下一句，把她处理好再说吧。
女孩转身走了，梁升突然变了脸色，大眼睛一瞪，怒气冲冲，你来干啥?简直是丢人现眼。
秀娥的心，一个劲地下沉，她没想到，孩子都两岁了，他从没有承认过自己是已婚人士，可见他有多嫌弃自己。
读书人就该这么欺负人吗？秀娥虽没文化，但她懂道理，这是一夫一妻的国家，他这么隐瞒婚姻是犯罪的。
秀娥把孩子往他怀抱里塞，没好气的回答，我来找你啊，你是我丈夫，是儿子的爹，找你天经地义。
接下来的几天，秀娥就呆在厂里不走，去工会主席那闹，去党支部倾诉，去求厂里的领导，她像极了一个泼妇，声音粗暴，特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和指点，保住婚姻才是天大的事情。
几天下来，她和梁升的事情，全厂皆知，车间里热闹的像一锅粥。
没听说过啊，那梁科长家里还有个老婆呀。那还追我们厂长的闺女，哎......
不过，梁科长那老婆也太老气了，不会是童养媳吧。
最后领导不得不出面，见了秀娥，并一再强调，会解决梁升的问题，不会让他犯原则性的错误，但是，梁升科长的位置就很难保住了。
秀娥哪里顾得上科长不科长的，只要不离婚就行。
婚到最后是没离，梁升高升的事情也黄了，本来他对秀娥有那么一丁点的愧疚之情，全部消耗殆尽，恨得咬牙切齿的，娶了你我倒了八辈子霉。
秀娥一点不想他高升，她就是要拖他后腿，她觉得自己赢了，却未曾想，在这段委曲求全的婚姻里，她一直是输的那一方。
接下来的很多年，秀娥犹如守活寡，独自看着儿子长大，梁升会寄钱回来，但基本不会回家，就连单位分了房，也没有接她去城里住。直到儿子上了初中，梁升考虑到儿子升学就业的事情，才把他们母子接到城里去。
秀娥在农村风吹日晒，早已沧桑，可梁升依然风度翩翩，他们走在一起，确实是不般配。
有句话叫少年夫妻老来伴，秀娥想着，就这样熬着吧，等老了也行就有了感情。
梁升退休后，脾气也都磨得差不多了，两人倒也不吵不闹，可没料到的是，儿子又出了问题，受不了工厂里的约束，接二连三闹事，惹出了不少麻烦。
梁升就开始怪秀娥，说都是她娇惯的了，一点出息都没有。
“娶了你，我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这句话也成了梁老头的口头禅，他觉得自己所有的不顺都是因为娶错了老婆。
秀娥的心，像是扎上了一根针，一碰就能渗出鲜红的血，可她心里的委屈，不甘，又能说给谁听呢？钝刀子杀人就是慢性毒药，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秀娥有些后悔了，也许当时就该成全他，也可能是成全了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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