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深线】资本“跨界”社会办医之困

中国经营报《等深线》记者 晏国文 曹学平 北京报道

“医院4年建成，验收完就捐赠，是临时决定的吗？”一名投资者向雅戈尔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雅戈尔”，600177.SH）提问。

5月18日，雅戈尔发布公告表示，拟退出大健康产业，向宁波市人民政府捐赠旗下筹建近4年的宁波普济医院及相关资产，拟捐赠资产预估价值为13.6亿元。

然而，雅戈尔捐赠医院的举动遭到较多投资者反对。5月23日，雅戈尔再次发布公告表示，听取广大股东的意见，决定终止本次捐赠医院事项。

5月24日，雅戈尔公关部方面对《等深线》（ID：depthpaper）记者介绍，宁波普济医院尚未获得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尚未开业运营。公司在决定终止捐赠宁波普济医院后，对医院的未来发展规划还未确定。

5月26日，中国医院协会民营医院分会常务副会长赵淳对记者指出，这反映了部分资本对医疗服务行业认识不够深刻、理解不够成熟。医疗服务行业的投资不仅有硬件投资，更重要的还有软件投资，并且软件投资比硬件投资更大，所需时间更长。隔行如隔山，要从一个行业跨界进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行业，首先要进行充分科学的论证。如果前期论证的一系列流程和环节都是非常充分、科学、成熟的，最终做出的决策大概率是理性可行的，而不至于出现草率的行为和结果。

悔捐“闹剧”

雅戈尔的主业为服装和地产。此次拟被捐赠以及最终被决定终止捐赠的宁波普济医院项目已经筹划和建设整整4年。

据雅戈尔公告介绍，2018年5月24日，公司以7509.64万元的价格竞得宁波市海曙区集士港镇CX06-05-02g地块的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土地用途为医疗卫生用地，拟筹建三级甲等标准的大型综合医院，并以此为依托发展健康产业，实现地产板块的转型探索。

宁波市卫健委2018年8月发布的“关于设置宁波普济医院的公示”显示，雅戈尔置业控股有限公司于2018年8月16日提出申请，拟设置宁波普济医院。宁波普济医院的经营性质为非政府办非营利性，建设床位（牙椅）为1600张，投资总额17亿元。

对于宁波普济医院的运营管理，雅戈尔选择与当地的中国科学院大学宁波华美医院（宁波市第二医院）合作。

2018年12月25日，雅戈尔置业控股有限公司与宁波市第二医院正式签署宁波普济医院全面托管协议。宁波市第二医院将全面参与该院的筹建、运营，输出成熟的医院品牌、管理及技术团队。

此后的2019年和2020年，宁波市第二医院多次为宁波普济医院发布招聘信息。据宁波市第二医院2019年3月发布的一条招聘信息，宁波普济医院项目是宁波市迄今投资最大、规模最大的现代化医院。医院选址于海曙区集士港镇，占地122亩，建筑面积22万平方米，是一所按三级甲等医院标准建设的大型综合性医院。

宁波市第二医院微信公众号最近一次发布宁波普济医院相关信息是在2021年9月19日。宁波普济医院与宁波市第二医院等相关单位的470多名新员工一起参加新职工入职典礼和培训。

宁波普济医院项目也得到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宁波市人民政府2022年《政府工作报告》中还提到2022年要推进宁波普济医院的投用。据官方披露的信息，今年4月12日下午，宁波普济医院项目竣工验收会议顺利召开。

然而，筹建整整4年之际的2022年5月18日，雅戈尔方面表示将向宁波市人民政府捐赠宁波普济医院及相关资产。捐赠资产预估价值13.6亿元将计入营业外支出，减少公司2022年度的净利润10.2亿元。

雅戈尔方面解释称，对外捐赠医院的原因是，近年来国内外经济形势不确定性加大，国家医疗体制改革纵深推进，且公司缺乏相关行业的运营团队和经验，若继续投入普济医院及相关资产，投入产出可能出现较大程度的失衡，不利于公司聚焦资金和精力发展主业。因此，公司决定在资源、资金、团队和管理上进一步聚焦主业，调整现有产业结构，拟将普济医院及相关资产捐赠给宁波市人民政府。

雅戈尔捐赠医院资产的事项受到较多投资者反对。同时，上交所也对雅戈尔下发监管工作函，就雅戈尔对外捐赠事项提出监管要求。

雅戈尔2021年年报显示，宁波普济医院项目预算数为12.68亿元，截至2021年末已经投入7.62亿元，工程累计投入占预算比例为60.08%。

从雅戈尔2021年年报可以看出，雅戈尔早已明确了逐步退出健康产业的决心。雅戈尔董事长李如成在致股东的公开信中提到：“多产业经营雅戈尔能维持多久？新踏入的很多新兴产业雅戈尔能否成功？公司也将重新探索，有所取舍。”

记者在国家卫健委全国医疗机构数据库中，未查询到宁波普济医院相关信息。记者从卫星地图中看到，宁波普济医院位于宁波市海曙区集士港镇汇士路以北，秋实北路以西，与宁波市城区有一定的距离，周边有较多农田、村居。

另外，从网络披露的医院图片可以看到，宁波普济医院大楼已经建成，规模宏大，医院北侧及周边还有大片农田。可以看出，该医院周边配套目前并不成熟。

5月24日，雅戈尔公关部方面对记者表示，对于医院计划何时开业等事项，公司都还没有明确的时间表。公司此前决定捐赠宁波普济医院与相关合作方无关。对于外界关心的选址问题，其表示，医院过于集中在市中心也不科学，关键要看当地的医疗需求。

骑虎难下

事实上，如果选择继续经营，雅戈尔或将还需对该医院进行大量的投资以及经历数倍于筹建时间的亏损期。国内部分同等体量的大型综合医院经营情况或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目前，国内综合医疗服务上市公司较少，具有代表性的是国际医学（000516.SZ）等。

以国际医学为例，该公司旗下的西安高新医院、西安国际医学中心医院均为营利性综合医院。西安高新医院于1998年筹建，2002年正式开诊，目前是一家已经运营20多年的成熟医院。而国际医学旗下的西安国际医学中心医院于2019年建成，目前还处于亏损之中。

国际医学2021年年报显示，西安高新医院已经多年保持盈利状态，成为该公司的核心利润来源；而西安国际医学中心医院近几年业务量和营业收入均有大幅增长，2021年度仍处于亏损之中，净利润为-5.4亿元。

另外，以未来股份（600532.SH）为例，该公司从煤炭等大宗贸易业务转型医疗服务，2021年8月，未来股份参与投资三级综合医院上海国际医学中心。上海国际医学中心于2010年开始筹备，2011年开始建设，性质为营利性医院。2014年该院开始运营，但是从开始运营到首次实现盈亏平衡花了7年。

据未来股份披露的上海国际医学中心财务数据，2019年、2020年和2021年1～7月，上海国际医学中心营收分别为3.52亿元、4.37亿元、2.48亿元，净利润分别为-3567.42万元、121.36万元、-731.96万元。其中，2020年上海国际医学中心首次实现盈亏平衡。

另外，从未来股份2021年披露的数据来看，上海国际医学中心床位使用率仍处于较低水平。该院设置床位数为500张，一期开放128张。2018年、2019年、2020年和2021年1～7月，日平均使用床位数分别为32、47、58、60张。日均使用床位数不足开放床位数的一半。

决定终止捐赠宁波普济医院后，对宁波普济医院，是自己继续经营还是选择出售或其他方式，雅戈尔方面并未明确。目前，宁波普济医院的性质和定位为非营利性综合医院，如何获取回报收回投资，是雅戈尔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6月9日，基层医改专家、陕西省山阳县卫健局原副局长徐毓才对记者指出：“按照《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社会力量举办的医疗卫生机构在基本医疗保险定点、重点专科建设、科研教学、等级评审等方面享有与政府举办的医疗卫生机构同等的权利。社会力量可以选择设立非营利性或者营利性医疗卫生机构。非营利性医院相对而言限制条件更多。在最早期，资本就应该谨慎选择所建设医院的性质。”

徐毓才分析指出，按照国家对非营利性医院的定义，非营利性医院产生的利润不能用于分红，只能用于再投资发展医院、提高技术水平、改善服务能力等方面。按照《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非营利性医疗卫生机构不得向出资人、举办者分配或者变相分配收益。因此，资本投资非营利性医院变相获得收益是具有政策风险的。

“有的社会资本可能认为营利性医院会对群众就医带来不信任感因而选择非营利性医院，这实际上是一种误区，群众就医更重要的是看医院的技术水平、服务能力等方面。医院最根本的一条还是把医疗健康服务做好，治病的努力提高技术水平和服务能力，做健康管理的做到未病先防和既病防变。”徐毓才认为。

资本慎跨界

国家卫健委统计信息中心发布的“2021年1～11月全国医疗服务情况”显示，截至2021年11月底，全国医院数量约有3.65万个。其中，公立医院数量1.18万个，民营医院数量2.46万个。

“10多年前，民营医院数量约1万家的时候，服务量占比约二成。目前全国民营医院数量已经是公立医院数量的2倍还多。现在民营医院数量达到约2.5万家，服务量占比还是仅约为二成。”赵淳指出，民营医院数量总体大幅增长，整体质量却有待提高。

赵淳总结指出，当下的民营医院可用“百家欢”“千家困”“万家愁”三个词语来概括。“百家欢”，指的是能正常地良性地发展，积累了一定的口碑，通过了一系列专业评审，有自己的人才梯队和医疗特色的民营医院，这类医院数量可能有数百家，是民营医院中的佼佼者，仅是较少的一部分，它们的发展已经进入良性循环。“千家困”，指的是当前的发展遇到困难，缺乏学科特色，同时对未来的发展感到困惑，这类医院数量有上千家。“万家愁”，指的是剩余的2万多家“小舢板”类的民营医院，没有学科特色、人才、技术等优势，正在为正常的经营和发展发愁，这是民营医院中的大多数。

赵淳介绍，在20多年的发展过程中，中国医院协会民营医院分会引领和指导了一批服务质量优质、发展特色鲜明的医院。近几年，中国医院协会民营医院分会正在全国各地举办中国社会办医院助力培优计划公益活动，以推动社会办医院医疗品质提升、能力提升、创新发展。

据了解，今年3月，国家卫健委印发了《关于开展2022年度全国民营医院专项巡查行动的通知》，自今年3月起，组织开展为期1年的全国民营医院专项巡查行动，巡查范围包括机构设置、规范执业、运行管理、疫情防控等4方面共15项内容。其目的是进一步引导民营医院端正办医理念、规范执业行为、强化内部管理、加强行风建设等。

对于此次全国民营医院专项巡查行动，赵淳表示：“我们很期待国家卫健委全国民营医院大检查的行动和结果。这不仅是对我国社会办医事业发展、持续提升医疗品质的一次有力推动，还能一次摸清民营医院数据，掌握行业实际情况和发展动态。这对我国民营医院‘十四五’期间政策制定、监督管理、严格自律等将大有裨益，能更有力地促进社会办医事业更加成熟地发展。”

赵淳指出，医疗服务行业是一个很慢的，要求严格、严肃、严谨的行业。一家好医院，起码得经过10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积累，需要包括专业医疗人才梯队、技术、服务、医疗质量等的大量积淀。医院更重要的是服务质量。服务质量、医疗特色、医疗品质是和服务半径成正比的，医院的特色越鲜明，服务半径越大。

对于资本跨界进入医疗服务行业，赵淳建议，一定要充分地做好论证工作，论证和设计既要有实际性也要有前瞻性，要使项目确实能够落地。

同时，赵淳建议，要看清楚医疗服务项目硬件投资背后的软件投资。“医院发展过程中，任何一个医疗机构，中间都有5到8年的‘静默期’，用于打造自身能力，不断完善自己的科室、加强人才培养、树立社会口碑等。这些重要的环节也需要资本的大量投入。资本的硬件投资只是一小部分，软件投资远远大于硬件投资。硬件投资可能两三年就结束了，而软件投资可能得七八年甚至更长时间不间断地投资。”赵淳说。

“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行业，特殊在与生命息息相关。发展医疗服务，资本是必需的，没有资本就做不大，形成不了规模。但是，资本是逐利的，并且容易追求短期利益。资本的短期逐利性往往与医院的长期稳步发展形成矛盾。这个矛盾如果解决不了，很难做好医疗服务。”赵淳说。

对于社会办医方向，今年5月20日，国务院办公厅发布的《“十四五”国民健康规划》做出了指引，鼓励社会力量在医疗资源薄弱区域和康复、护理、精神卫生等短缺领域举办非营利性医疗机构。

对此，赵淳认为，专科是社会办医发展的核心，并且一定要选对专科。要与公立医疗服务走差异化发展的道路。“民营医院规模不要太大，三五百张床位，有鲜明的专科特色，服务半径可以做得很大，找到自身合适的定位，可以作为公立医院的一种有益补充。即使与公立医院一样同样是骨科，民营医院也可以再进行细分，差异化发展，做出自己的特色。”

（编辑：阎俏如 校对：颜京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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