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是否还会重演：西雅图班布里奇岛上日裔美国人的故事
在美国西海岸华盛顿州，有一座岛屿与西雅图隔着普吉特海湾（Puget Sound）相望，叫班布里奇岛（Bainbridge Island），从西雅图乘坐半小时的渡轮就可以到达。岛上有一座小小的纪念馆，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被美国政府关押的日裔美国人。
M君知道，日本偷袭珍珠港之后，美国一共设置了10座拘留营（internment or detention camps），大都位于人迹罕至的内陆，关押了近12万居住在美国的日本人（其中近7万人为美国公民）。这座纪念馆怎么会出现在班布里奇岛呢？
图 拘留营位置
(一) 早期历史
班布里奇岛（Bainbridge Island）最初的居民是岛上狩猎的印第安Suquamish部落。英国探险家乔治温哥华船长于1792年到达该岛后，发现了丰富的原始森林和深水港，白人移民逐渐到来，在19世纪中叶发展了兴旺的木材工业。
日本移民最早于1880年代抵达该岛，一开始在木材厂里工作，并形成了Yama村。日本移民Moritani于1908年在岛上引入了草莓种植，逐渐的，出现了很多由日本移民经营的浆果农场。他们在美国出生的子女能够自己或代表家人购买和拥有土地。到1940年，岛上最大的产业是草莓种植，每年可生产200万磅的水果。
(二) 日本偷袭珍珠港
早在1930年代，美国海军情报局（ONI）就开始担心日本军事崛起的威胁，联合美国联邦调查局和司法部编制名单，名单上的大多数人是居住在美国海军设施附近的日裔美国人。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位于夏威夷珍珠港的美国海军基地。一天后，美国对日本宣战。几周和几个月内，美国政府开始逮捕居住在美国西海岸的日本血统的人。
军方对日裔的担忧并非毫无来由。日本政府确实曾致力于从Nisei（指第二代日裔美国人）中发展情报人员，有一些Nisei后来进入了外务省的无线电室，负责监听欧美盟国的广播。战前，日本在夏威夷的领事馆在日本侨民提供的信息帮助下，搞清楚了珍珠港的美军重要目标位置和活动情况。战时对美军的欺骗性宣传广播，如著名的“东京玫瑰”等，也是由Nisei任广播员。
但这种担忧，经由媒体、加州政府及军方的宣传，被严重地扩大化，结果引发了美国民众的强烈恐惧与排斥——尽管这些日裔大多已在美国生活多年，且过半数早已是美国国籍（很多人实际上是在美国出生的）。
以大批日裔美国人聚居的加州为例，加油站不再愿意将汽油卖给日裔，牛奶工不愿再给日裔送奶，理发店挂出“日本鬼来刮胡子，发生意外事故概不负责”的牌子，饭店的橱窗里写着“老鼠、日本鬼，本店一概毒杀无误”。加州政府“呼应”这种民意，吊销了本州日裔的律师、医生执照，禁止本州的日裔出海捕鱼；保险公司与银行紧随其后，擅自注销了日裔的保单，拒绝兑付日裔的支票。
美国西部防御指挥官约翰·德威特将军（John L. DeWitt）担心居住在西海岸的日本血统的人对美国安全造成威胁，建议总统将他们从西部沿海地区撤离。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于1942年2月发布了9066号总统令，该命令授权建立涵盖美国西海岸大部分地区的军事区域，“其中不能包括任何（日本血统）的人。”
由于西雅图旁边的班布里奇岛（Bainbridge Island）紧邻普吉特海湾（Puget Sound）的美国海军设施，德威特将军下令立即遣返居住在该岛上的所有日裔美国人。因此，岛上的居民成为了美国第一批被强行带离家园的日本血统居民。他们被给予六天的时间，出售或租赁他们的农场和房屋，收拾个人物品，安排宠物和其他财产的处置。
(三) 苦难旅途
1942年3月30日，班布里奇岛上的227名男女老少被军队护送到岛上的轮渡码头。许多非日本居民向邻居说再见，目送他们登上渡轮前往西雅图。到达西雅图后，他们登上火车，前往位于加州的曼萨纳尔迁徙中心（Manzanar Relocation Center）。
一年后，大多数班布里奇岛民要求转移到爱达荷州的米尼多卡安置中心（Minidoka Relocation Center），因为那里关押着很多来自西雅图周边区域的日裔美国人。
在这里，他们以家庭为单位，住在简陋的营房，部分配有婴儿床和燃煤炉具。尽管有浴室和洗衣设施，但热水通常有限。营地周围有铁丝网围栏，警卫可以射击任何试图离开的人。
营地里的人们试图建立起新的社区意识，他们建立了学校，教堂，农场和报纸。孩子们玩体育运动并参加各种活动。就这样，他们在紧张，怀疑和绝望的气氛中生活了长达三年之久。
期间，在罗斯福亲自授权下，美军还组建了全部由日裔组成的第442步兵团战斗队，派往欧洲战场。442团战斗极其勇猛，成为意大利战区最出色的美军部队之一。尽管编制只有3800人，但在整个二战中阵亡、负伤、失踪总数超过9000 人，是编制人数的3倍，伤亡率高达314%。他们共获得7次总统集体部队嘉奖（101空降师也只获得2次、陆战1师3次）、9486枚紫心勋章等。
(四) 战后归家
1944年12月18日，政府宣布所有搬迁中心将于1945年底关闭。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美国最后一个拘留营地，即加利福尼亚州图勒湖营地，于1946年3月关闭。
班布里奇岛（Bainbridge Island）的日本居民中，有150人（65％）选择了返回岛上继续生活，这一比例是所有日裔美国人社区中最高的。到2011年，仍然有大约90名幸存者在世，其中20人仍住在岛上。
这座小小的纪念馆，正是为了纪念当年那些被遣散和拘留的日裔居民。墙上刻满的227个名字，在不断提醒这个社会，不要再重复历史上的这个黑暗时刻– Nidoto Nai Yoni（让悲剧不再重演）
(五) 美国社会的反思
1944年，遭到扣押的一名日裔美国人“是松丰三郎”，起诉美国政府，要求推翻9066号总统令。美国最高法院9名大法官里，以6票反对3票支持的结果，驳回了是松的起诉，成为司法史上黑暗的一页。所幸的是，后来加州和弗吉尼亚州均命名了“是松丰三郎日”来纪念这段历史。2017年，在是松丰三郎98岁生日这天，谷歌还把首页图片换成了下面这幅：
六十年代起，美国民权运动风起云涌，其核心是思想的质疑和精神的解放，根本性地改变了美国社会面貌，和人民对待种族歧视、性别歧视的态度。很巧的是，M君居住的西雅图市所在的金郡（King County）就是于1986年，以民权斗士马丁路德金来重新命名的。
1982年，美国国会组建了“战时监禁平民调查委员会” Commission on Wartime Relocation and Internment of Civilians，委员会的调查报告《被否定的公平正义》认为，“做出这些决定（关押日裔美国人）的历史原因是种族偏见，战争狂热和政治领导能力的失败，而不是军事上的需要。”
1988年，里根总统签署了《公民自由法》，并向日本血统的人们道歉，“在这里，我们承认错误。”该法案并授权向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被监禁的任一日裔美国人赔偿20,000美元。
1993年，克林顿总统再次正式向二战期间被关押的日裔美国人做出书面道歉。
(六) 悲剧是否会在华人身上重演
发生在二战期间的美国大规模拘留日裔居民，毫无疑问是一个时代的悲剧。虽然因此丧生的人数不多（几年关押期间共有1862人因病去世，约占总关押人数的1.5%），食物和医疗能够得到基础保障，学生也能够继续接受教育。但对这些人来说，他们从社会的普通一员迅速沦为被猜疑、被歧视、被镇压的对象，失去了数年人身自由，经济损失惨重，人生轨迹从此被彻底改变。
幸运的是，战后美国社会进行了严肃的反思，从1964年开始的一系列民权法案，也明确规定了不得歧视的社会生活领域，从而给民权运动的精神成果签下了法律保障。
近几十年来，尽管种族、性别等歧视问题仍持续困扰美国社会，但社会总体还是朝着更加文明、更加接纳多元化、更加保护弱势群体权益的方向在前进，甚至有些时候“政治正确”到了可笑和令人生厌的程度。
比如在性别区分上，LGBT（女同、男同、双性恋、变性）已经不够用了，最新的词是LGBTQIAPK，在LGBT基础上又增加了Questioning（性别疑惑者），Intersex（同时拥有两性性征的双性人）， Asexual（无性人），Pansexual，Kink（这两个M君没搞明白，翻译不出来）。
又如，奥巴马时期出台规定，要求部分地区的公立学校允许“跨性别”学生根据“心理性别”而非“生理性别”选择卫生间和更衣室，在特朗普上台后被废除（相对于民主党，共和党更代表美国传统价值观）。
明目张胆“种族歧视”的人越来越少了，一是会被社会鄙视，二是也不敢，怕被以“仇恨罪”Hate Crime起诉。越是大公司和政府部门，对少数族裔和弱势群体（如残疾人、同性恋等）越是客气耐心，谁也不想犯“歧视”这一大忌。
在美华人很多时候感受到的不公和排挤，与其说是赤裸裸的种族歧视，倒不如说很多是来自于偏见和互相不理解。在此声明一下，M君说这些，不是要给谁洗地，而是希望能够尽量以冷静包容的视角，来看待这个敏感的话题。
但最近几年，随着中美关系紧张和新冠病毒爆发，种族主义，特别是针对亚裔、针对中国人的歧视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今年3月，在特朗普称新冠病毒是“中国病毒”之后，亚太政策与规划委员会(Asian Pacific Policy and Planning Council)表示，它参与维护的一个网站一周内就报告了650多起针对亚裔美国人的歧视事件。加州还出现了一男子套着象征白人至上主义者的3K党头巾在超市购物，遭到警察抓捕和盘问，男子认错后被释放。
种族主义尽管一直被压制，但从未消失。新冠疫情把种族歧视这个古老病毒又从美国历史的黑暗地牢中释放出来，带着恶臭重新抬头，并向全球蔓延。
而且这一次，不仅仅是美国，疫情在世界各地都给人们带来身体的损害和精神的摧残。人们因为恐惧、因为痛苦而互相指责、互相攻击、互相伤害。歧视不仅存在于不同种族之间，不同国家、甚至不同观点，都可以成为歧视的原因。
新冠疫情已经成为对人类社会文明的一次大考。未来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战争会代替和平、仇恨会代替关爱么？人类文明会更加强大，更加友善么？
Nidoto Nai Yoni
Let it Not Happen Again
让悲剧不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