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狡猾是弱者的利器
插画｜向朝晖
在福州，早市，一老太太很自然地弯腰拿走她付了钱并且装好的一把葱，正要走，被卖菜的老头长声叫住：“麻烦把韭菜留下来！”老太太先是听不见，老头懒得客气了：“你还拿走了我的韭菜！”老太太很无辜地疑惑着：“什么？你说什么？”老头再重复着：“你多拿走了我的韭菜！”老太太才故做镇静地张开手，“哦，不小心把韭菜也抓到了……”这一幕，从头到尾，我都看着，小小的狡猾被当场识破。
这样的小狡猾，我8岁时就用过。那时候，跟姐姐们打牌，每次我都能拿到诸如8张K之类的大牌。姐姐们都惊叹，我牌技很烂，手气却很好。确实，我没什么真本领，就是在洗牌的时候，趁大伙不注意，事先把那些好牌踩在脚下，等抓牌一半的时候，故意说，手太小了，“哗啦”一下，手上的牌应声全掉地上，然后审时度势抬起脚，把那暗藏的好牌水到渠成地也捡起来……
一朋友与他太太常常不说话，生活如默片，若有交流，也是通过“金钱外交”，比如他在床头柜上看见一张百元钞，用打火机压着，那就说明，他太太当天拨给他100元家用，他拿走就是，不用回应，很默契。
一天，钟点工来做卫生，在床头柜上见到面熟的300元钱，心动；然后，在衣角上擦了擦手，就取走了一张，她早摸透我朋友夫妻的交流不畅的模式，所以很淡定很笃定地作案。巧的是，那天，朋友的太太准备出门时，又回来查对。她可不是省油的灯，连老公都被他剥削成这样，拷问一个女钟点工，对她而言就是小菜一碟。不过，女钟点工也不是等闲之辈，她理直气壮，正义凛然：“你不要冤枉好人，你可以搜身啊！”于是主动宽衣解带，让女主人搜个无微不至，确实，她口袋里只有20元零钞。
情况有点僵，不过，女主人马上又冷笑着：“那好，我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来查个水落石出……”这下，钟点工招架不住了，赶紧投降，声泪俱下，拉着女主人的手求饶，再拉她到阳台，搬起那盆月季，那百元钞就压在下面。
狮子强大，是不用狡猾的，狐狸身躯弱小，只好狡猾。乱世，狡猾或是弱者的一张临时通行证。难怪美国通用公司总裁杰克·韦尔奇说：“这个世界是属于弱者的，因为弱者最懂得适应。”
如果社会不再清新、纯真，狡猾就变得有市场。有一个段子，小朋友在上课时，很想上厕所，便举手说：“老师，我要大便！”老师非常地生气说：“不可以用这么粗俗的字眼，不准去！”可是那名小朋友憋不住，只好又举手说：“老师，我的屁股想吐！”
过去小学课本里有篇文章，讲种子发芽的故事。其中一个事例就是：当种子开始萌发时力量能顶开一块大石头。语文老师问：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大家就开始非常之主旋律地发挥：革命的力量，人民的力量，团结的力量……答案都被老师气急败坏地驳回了，最后小陈同学弱弱地举起手来：“种子发芽时的力量！”老师一拍大腿：“我要的就是这个简单的答案！”小陈现在是某财团执行董事，他回忆这个细节的时候，说，其实同学们并不傻，但在满脑子都是“迎合”念头的时候，就很容易狡猾。想不到，这个老师与众不同。
狡猾是结果，常常不是为了赢，而是蒙混过关、为蝇头小利，显然这不是强者的选项。
90年代初，我在某化工厂当技术员。厂子效益不好，大多数工作时间里，工人们一堆一堆分坐车间各个角落聊闲天。我通常参与“男子青年组”讨论，这堆人中光棍居多，聊来聊去，每每落脚于“性”。
“每天下班我都去大学城那边溜达，好多漂亮女大学生，那腿、那相貌……”阿晓每每说起这些，眼泛桃花、口齿生津。
“人家大学生会看上你？”我常常泼冷水，试图浇熄他熊熊燃烧的荷尔蒙。然而阿晓并不泄气，他说小男生太嫩，女大学生就喜欢我们这样健美成熟的工厂男。
真不是白日做梦吗？我不由想起民国初期的样板国民阿Q先生，他当年也曾意淫满街女人都不正经，想勾搭野男人。阿晓的白日梦显然很受欢迎，大家极愿意相信，于是每每煞风景、坏人家好事的我，便常常遭到群众驱逐。
后来我跳槽去了杂志，认识了一位同行书商，他出过一系列野鸡杂志，专门为阿晓这类底层光棍量身定做，期期都是些“白富美”倒贴“矮穷矬”的传奇故事。阿晓们最终当然是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可这位书商赚得钵满盆满，娶到了娇妻。想想也不奇怪，中国男人素有向往吃软饭的心理期待，所以就会有大量诸如董永遇到七仙女之类的意淫故事。
作为文人，咱克服不了恶心，写不出如此猥琐的意淫文字。不过写写小资，应该还算体面。虽然小资专栏稿费一般不低，可拿去买LV、坐豪华游轮、吃哈根达斯……亲身体验小资生活，显然会入不敷出。于是一般都是找阔亲友打听这些玩意什么形状？偏偏上帝太公平，那些人有钱却略输文采，使了吃奶的劲儿，还是描绘不清楚模样。
好在这两年，网民的智慧足以言简意赅地解决一切名词解释难题。“打卤馕”三个字，就让披萨的形象栩栩如生；“咖啡上面像漂浮着一些唾沫”，一句话，我就知道“卡布奇诺”什么样了。
武汉有句方言叫“韵泡子”，源于旧社会抽鸦片，烟鬼们吸进“烟泡”，便飘飘欲仙，产生想什么就有什么的幻觉。如今鸦片早已禁止，可是喜欢“韵泡子”者仍大有人在。所以我等小文人不必担心没事可干，“烟泡”是做不完的。
插画｜向朝晖
牙齿最容易被记住的，是它或光鲜或突兀的表象。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让人过目难忘。一口参差不齐的大虎牙，同样让人触目惊心。从存在感的角度讲，“齿如瓠犀”的庄姜和“吓退了男人”的虎妞，算是棋逢对手。
“相由心生”的观点并非全无道理，但着实害人匪浅。与不让帅哥演和珅同理，历史上的佞臣贼子往往以獐头鼠目、青面獠牙的形象示人，久而久之影响了世俗的价值判断。祥子心仪的小福子虽然姿色平平，但露出“很白而齐整”的牙显得呆萌娇憨，异性缘自然完胜虎妞。郑和上升的事业线也拜美牙所赐，明成祖朱棣曾特意请术士袁忠彻为郑和相面，因“耳山过面，齿如编贝”，郑和被赞“姿貌才智，内侍中无与比者”。在细节决定成败的戏剧人生里，可见刷存在感有多重要。
从古到今，牙齿的地位一直特殊，虽不在五官之列，但绝对是看脸的重要指标。看脸吃饭的节奏也一直都在，只不过时代的进步宽松了游戏规则，刷脸不行还可以刷存在感。凤姐的知名度不输奶茶妹，贾玲不增肥难说能火到今天。只要能被围观，这年头刷脸就等于刷存在感，拼完脑力拼勇气，不怕标新立异，就怕千人一面。
当然，能刷爆存在感的终究只是小众，标准微笑亮出的只有撑门面的八颗牙。地缘位置不佳、主攻咀嚼碾磨的几位大咖，虽一日三餐事必躬亲，但由于没什么机会抛头露面，不幸沦为沉默的大多数。后生的智齿倒是高调，不惧逆生长，也不惜剑走偏锋，但是因为无用，再怎么折腾也是多余。郑渊洁笔下的智齿成全了天才作家，可惜现实中的智齿不仅徒有虚名，还喜欢找各种不痛快，存在感是有了，嫌弃也随之而来，不堪其扰只能忍痛拔之。
除了智齿，一般人不会对好牙下手，除了恋爱中的男女。《爱情的牙齿》里被离婚的迎秋用钳子生拔虎牙，受了刺激的叶红最后要求医生不用麻药给她拔牙。看来恋爱中的人不仅智商会发生变化，对疼痛的感知似乎也减弱了很多。深究原因，有可能是痴男怨女们频繁使用疼痛刷存在感，导致痛到麻木也未可知。本来拔牙和谈恋爱没有半毛钱关系，但仔细想想两者的确存在共性，都是让人痛。只不过，拔牙先是让人肉痛，再引起神经痛，最后导致心肌绞痛。而谈恋爱先是让人心痛，再引起神经痛，最后导致四肢酸痛。虽然这两种痛都不至于要人命，但杠杠的存在感如牙齿一般坚硬，颗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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